夜色漸深。
溫嵐在臺燈潔白的燈光前演算着數學題,而她的思緒卻如同題裡錯綜複雜的函數關係一般,形如亂麻。她現在並沒有心思解題,她腦海裡全都是今天下午她在門口聽到的那一句:“我很期待你的加盟,希望你儘快給我答覆。”
她終究還是沒有衝進去問個究竟,而是慌張地沿着樓梯跑到樓上,從樓上的樓梯口那裡偷偷打量着被溫康送出門口的那個男人,精神矍鑠,西裝筆挺,像是個身份不低的人物。
一陣敲門聲將溫嵐從沉思中喚醒,她朝房間門口望去,只見溫康緩緩地推開了她的房門,手上還端着一盤水果。
“吃點水果,休息下,別太累了。”放下水果後,溫康便打算離開了。
“哥哥,陪我聊會天,好嗎?”溫嵐輕輕咬了咬下嘴脣,在溫康的身影即將跨出房門的時候,終於是出聲問道。
溫康的腳步頓住,他轉過身看了溫嵐一眼,想了想後,點頭應道:“也好,我正好也有事情想跟你說說。”說罷,溫康便從房間角落搬來一把凳子,放在溫嵐身邊,隨後坐下,深邃如海的目光也落到了溫嵐身上。
有事情跟我說?!是下午我所聽到的那件事情嗎?!溫嵐有些緊張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沒有直視溫康的眼睛。
頓了頓後,溫康開口說道:“小嵐,那份家教的兼職,你去辭掉吧。”
溫嵐聞言,不禁怔住:“爲……爲什麼?”
“我希望你能夠好好學習,將精力都放在功課上。你最近兩次月考的成績都一直在下落,不是嗎。”溫康風輕雲淡地應道,似乎是在說一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情。
而溫嵐卻不贊同溫康的說法,她咬咬牙,斬釘截鐵地拒絕道:“我能夠調整好自己的學習狀態,這點哥哥不用擔心,但是兼職我還是要去做的,難道整個家真的都得讓哥哥一個人來扛嗎?!哥哥也有自己的功課得做,而且哥哥還得管理籃球部,我不能讓哥哥太累!”
溫康嘴脣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說些什麼。
房間陷入了一片壓抑的安靜。
就在溫嵐以爲自己已經說服了溫康的時候,溫康卻突兀地打破了安靜,冷聲說道:“小嵐,我並不覺得你能夠在兼職的同時,調整好你的學習狀態。你聽着,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全身心地認真學習,考上一個理想的大學。其他的事情,從現在開始你都可以不用理會了,我能夠解決。”
“……哥哥,你能夠怎麼解決?!就算哥哥能夠在課餘時間做再多的兼職,我們的學費和生活費也還是不夠的,不是嗎?!”溫嵐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微微的哭腔。
溫康冷哼一聲,眉頭凜起:“這些不是你需要擔心的!”
“那你說我該擔心什麼?!哥哥,你也是需要考大學的,我不能讓你將所有的時間都放在兼職上,你也需要留出時間給自己學習功課,不是嗎?!”溫嵐越發地激動,眼裡也開始泛起水霧。
“今晚的談話到此爲止,你明天就去把家教給辭了。”溫康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溫嵐,以一種不可違抗的語氣命令道。
溫嵐看着溫嵐青松般挺直的身影,緩緩地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溫康也看着溫嵐,眼底閃過一絲細微的稍縱即逝的疼惜。他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他直接轉身往房門走去,帶着他隱忍了一整晚的撕扯般的情緒,離開了溫嵐的房間。
剛邁出房間,溫康就注意到溫嵐的房門外,站着一名醉醺醺的中年男子,滿臉絡腮鬍,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頹廢的氣息。那名中年男子醉眼朦朧地看了溫康一眼,剛想開口,溫康便出聲打斷:“想說什麼的話,就跟我過來,別來這邊打擾小嵐。”
那名男子愣了愣,隨後點了點頭,跟在溫康身後,跌跌撞撞地走到溫康的房間。
走進房間後,溫康拿了把椅子放在那名男子面前,而自己則是坐到牀邊,朝那名男子攤攤手,說道:“說吧,有什麼事?”
“……小康,讓小嵐放棄兼職,你是有什麼打算嗎?!”那名中年男子一開口,漫天的酒氣便撲面而來,讓溫康不由得皺起眉頭。
“我有沒有什麼打算,關你什麼事。你要是稍微有那麼一丁點良心,我和小嵐也不至於會變成這樣。”溫康冷眼看着眼前的這名坐得東歪西倒的男子,這名他該稱之爲父親的男子溫茂豐。
溫茂豐聞言一怔。
溫康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寒氣:“我不干涉你的賭博,也不干涉你的嗜酒,你也別來干涉我的生活。家裡所有東西都被敗光了我也不怪你,畢竟那也是你自己掙來的,但是你要是想把主意打到我和小嵐身上,我不會放過你!”
“……小康,我只是在關心你,剛剛聽你說……”
“打住,”溫康並不打算給溫茂豐解釋的機會,“我不用你關心。”
溫茂豐嘆氣道:“我怕你會走了什麼歪路啊!”
“路再怎麼走,能有你歪?!”溫康嗤笑不已。
溫茂豐又是愣住,呆呆地望着溫康,啞口無言。
溫康看了溫茂豐一眼,站起身來,冷聲道:“時間不早了,我還需要做功課,請你回自己的房間,謝謝。當然,如果你還有閒錢可以到外面繼續喝酒,那也隨你便。”
溫茂豐撐着自己的膝蓋緩緩站起身,低垂着頭走出了溫康的房間。半分鐘後,溫康聽到了大門打開又重新關上的聲音。
“酒鬼!”溫康暗罵了一句,隨後自顧自地躺在牀上,望着被他擦拭過的乾淨的天花板,思緒翻飛。他又想起了下午造訪他家的那名男子所提出的優厚待遇,不得不承認,那份待遇很誘人,他心動了。
但是心動歸心動,可是如果答應的話,所帶來的影響確實難以估計。
溫康陷入兩難之間。他不想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即使是他最爲疼愛的溫嵐,他想要自己來決定自己的道路,溫嵐的涉入只會干擾到他的思考力與判斷力。
而此時的溫嵐也已經無心學習,她也像溫康那樣平躺在牀上,淚眼朦朧。她心裡清楚,這件事情溫康是不會跟她商量的了,但她卻不可能不去管溫康,她想知道關於溫康的一切,她也想替溫康承擔起家庭的壓力。
現在只有溫康是她唯一可以信賴的親人了。
而至於另外一個男人,她該稱之爲父親的溫茂豐。溫嵐卻已經很久沒跟他說過話了。
溫茂豐此時正在馬路上搖搖晃晃地走着,手裡還拎着一瓶快要見底的酒。
現在天色已晚,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偶爾有人從他身邊經過,都會皺着眉頭繞開走,生怕沾上他身上那鋪天蓋地的濃重酒味。而他自己也知道,現在在別人看來,他就是一個瘋癲的神經病,一個頹廢的酒鬼,一個失敗的男人。
但他卻也不在意,爲什麼要在意呢,他覺得自己反正也就是那樣的人了。
他索性仰起頭將酒瓶裡最後幾口酒給一飲而盡,隨後將酒瓶往街邊隨意丟去,而自己則是跌跌撞撞地走到電線杆底下,隨地坐下,倚靠着電線杆,癡癡傻傻地笑着。
他一喝醉酒就喜歡到電線杆底下坐着。
他與他已過世的妻子就是在電線杆底下認識的,那次他參加公司部門聚餐喝高了,在回來的路上便在電線杆邊吐得稀裡糊塗。然後他妻子便出現了,雖素昧平生,可還是送他回家,照顧了他大半夜。而後他們便陷入愛河,一發不可收拾。
在現在回想起來,這也是一段偶像劇般美好的回憶呀,只是可惜,現在他喝醉了,還是在電線杆下醉了一塌糊塗,可眼前卻再也不會出現她的倩影了。
溫茂豐笑着笑着,便哭了起來,哭聲壓抑。
“你怎麼就走得那麼早……我好想你,好想你……”
哭着哭着,溫茂豐便在電線杆底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夢境裡他的妻子仍是笑靨如花地站在他的面前,手裡還牽着童年時稚嫩的溫康和溫嵐,一家子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溫茂豐也幸福地展開笑顏,朝她們緩緩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