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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的清晨,晨曦初露,涼風習習。
地泰公園仍是一片靜謐。
溫康漫步在公園清幽而狹窄的小道上,心裡並不清靜。
地泰公園是他與羅圖圖之前常來的地方,他不善於抒發情感,每有低落之時,都會攜同羅圖圖,兩人一齊到這裡散步,以這種最爲安靜的情感抒發方式來排解心事。
但是自從他有心轉學後,他便再沒與羅圖圖來過這裡了。
或許是自己心裡有愧吧。溫康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他本來以爲自己今後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到這裡了,可是昨晚羅圖圖的一通電話,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地重新回來觸碰這段回憶。
羅圖圖說想要跟他談談。
溫康走到湖邊,望着在微風輕拂下泛着圈圈漣漪的平靜湖面,往事頓時於眼前翻飛。
他的心,如晨起的風那般,帶着涼意。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溫康微微動容。
“每次你都比我早,還真的一次例外都沒有。”羅圖圖抱怨一聲,隨後苦笑。
溫康穩穩情緒,緩緩回身,面無表情地望着羅圖圖,一言不發。
羅圖圖環顧四周,喃喃唸叨着:“你每次都把我帶到這裡,就是因爲這裡足夠安靜吧。”
溫康順着羅圖圖的視線,也打量起周遭安靜清雅的環境,應道:“我以爲你早就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歡安靜,不是嗎。”
“你向來都不願跟別人吐露自己的情緒,難得有情緒低落的時候想起找我,那我關心的重點肯定是放在你身上的,哪有心情去理會環境如何。”羅圖圖似是自嘲般,嘴角扯出一抹勉強的笑。
溫康沒有應話,而是轉過身背對着羅圖圖,自顧自地盯着湖面發愣。
羅圖圖走近一步,問道:“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沒有。”
“你沒有,我有。”羅圖圖又迫近一步,聲音漸冷,“我想問你,你到底爲什麼要離開北山,給我一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
溫康的語氣如湖面般平靜:“我沒什麼理由可說,我也沒必要說服你。”
羅圖圖握緊雙拳,低喝道:“溫康,你就打算這樣應付我嗎?!兩年了,你到底有沒有當我是兄弟?!”
“離開就是離開了,就算我跟你說了我離開的理由,也是於事無補。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費口舌,你和我都是討厭麻煩的人,不是嗎。”
“你這個不負責任的傢伙!”羅圖圖火冒三丈地跨步上前,抓住溫康的肩膀後猛地往後直拽,奮力揮拳砸在溫康冷漠的側臉上!
溫康踉蹌一步,狼狽地跌坐在地,嘴角血絲溢出。
羅圖圖怒指着溫康,歇斯底里地斥道:“我們一起打下的江山,你說不要就不要了,你把我們都當成什麼了,你又將北山籃球部置於何地!你自私,你冷血,你混賬!”
“那你呢?”
羅圖圖怔住。
溫康單手撐地,緩緩地站起身,目不轉睛地盯着羅圖圖:“你不要忘了,你也離隊了,我們的差別,只是先後順序的不同而已。你說我自私,你說我不負責任,那你呢,你不也一樣。”
羅圖圖緊咬牙關,渾身劇震。
“你要是想譴責我,那你就給我回去,重新歸隊,然後在爭霸賽上率隊打敗我!到那時候,你想要怎麼奚落我,嘲笑我,譴責我,都隨你!”溫康氣勢陡升,厲聲喝道。
聞言,羅圖圖不由得發癲般地仰頭狂笑,笑得眼角都飄飛着淚花:“溫康呀溫康,你說你的這番話是有多可笑!明明你纔是帶頭離隊的叛離者,可現在你卻在變向地勸我歸隊!哈哈哈,溫康,你說你到底是有多滑稽多可笑!”
溫康皺眉,低哼一聲,緘口不言。
羅圖圖的笑越發地聲嘶力竭:“我跟你說,既然我選擇了離隊,那我也就不會再回去了。你以爲我的離隊真的只是一時衝動嗎,我告訴你,我從未想得如此清楚,那裡已經不再是我想要留下的地方了!”
“爲什麼?”溫康眉眼裡似是有些惆悵。
“你問我爲什麼?”羅圖圖眼底的嘲意愈盛,“你知道嗎,你真是越來越可笑了!”
溫康也自嘲地輕笑一聲:“是嗎?”
羅圖圖抹去眼角笑出的淚花:“好,我就跟你說說爲什麼。我性情暴戾,特立獨行,討厭束縛,不服管教,那你知道,我爲什麼還會在北山籃球部留那麼久嗎?我告訴你,如果不是因爲你,我壓根就不可能留在那裡!”
溫康愣住。
都是……因爲他?!
“那麼多年以來,我看誰都不順眼,也從未服氣過誰,但偏偏你就是一個例外!”羅圖圖憤然揪起溫康平整的衣領,衝他怒吼道,“我唯獨服你一人,你就是我留在北山籃球部的理由,我想跟着你一起打球,那是我最大的樂趣所在!你讓我知道,什麼叫做擔當,什麼叫做努力,什麼叫做堅持,什麼叫做兄弟!”
溫康瞠目結舌。
“但是,如今你卻將你教會我的東西,全盤打翻!你知道嗎,你的叛離,讓之前的一切都變得很可笑!你自己都堅守不住的球隊,憑什麼要我繼續留下堅守!你本來就是我留下的理由,你都走了,我就算留下又有什麼意義!”羅圖圖竭盡全力地吼道,雷鳴般的聲音響徹湖畔。
溫康默然。
羅圖圖驀地鬆手,無助地抱頭蹲下,前一刻仍咄咄逼人的他,此時卻如孩童般脆弱:“和你們一起打球,一起奪冠,一起衛冕,是我唯一覺得有意義的事情,而現在,你連它都剝奪了,你對不起我。”
溫康隨即蹲下,將寬厚的手掌覆在羅圖圖不住顫抖的肩膀上,輕聲說道:“圖圖,對不起,我很抱歉。”
“你知道嗎,現在所有人都在責怪你。”羅圖圖聲音直顫。
溫康苦笑:“知道,不只是責怪吧,他們是該是恨我的。”
“那你知道嗎,我罵你,我揍你,可我卻是唯一沒有覺得你做了錯事的人。”羅圖圖擡眼,自嘲地笑着。
“你說什麼?!”溫康再難抑制住眼底肆意流淌的詫色。
羅圖圖直視着溫康,一字一頓地說道:“一直以來,我都沒覺得你做了錯事。”
溫康目瞪口呆地搖着頭:“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沒覺得我做錯了……”
“我知道,你做事總有自己的道理。雖然我很生氣,也很失望,但你可是溫康,你怎麼會做出錯事來。”羅圖圖苦笑連連,“你的離隊,是因爲家庭緣故吧。”
溫康沉默不語。
“其實我早就該猜到的。除了溫嵐,我找不到你離隊的第二個理由,她對你而言,比你自己還要重要。但我沒有罵錯,你就是自私。”
“我要給溫嵐更好的環境,無論如何都不能耽誤她的學業。”溫康微閉雙眼,自語道。爲了溫嵐,任何罵名對他聞言都無足輕重,他只要溫嵐過得好。
羅圖圖頹然癱坐:“這就是我無法恨你的原因。你揹負的包袱太多,你需要衡量的事情也太多。所以儘管我對你的離隊大爲光火,我也還是覺得你沒有做錯,考量你的對錯,需要站在你的角度來看待。”
溫康笑笑:“我該感謝你寬宏大量的理解嗎?”
羅圖圖瞪了溫康一眼,隨後自顧自地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草屑,說道:“我能理解你,並不代表我會原諒你,我仍然認爲,你的離隊是一件不負責任的事情。”
溫康也隨着站起身:“但我不後悔。圖圖,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是想讓我留在北山吧。”羅圖圖冷哼一聲。
“沒錯,我並不希望,北山籃球部會因我的離隊而隕落。”溫康聲線低沉。
羅圖圖嗤笑一聲:“憑什麼讓我留下來幫你收拾爛攤子!”
“你不願意?”
“我不願意,我有自己的打算。”
溫康頗爲疑惑地打量着羅圖圖,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羅圖圖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遞給溫康。
溫康打開紙團一看,頓時怔住。
那張紙是入部申請書,南聿中學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羅圖圖目光如炬地凝望着溫康,緩緩說道:“溫康,你欠我的,剛剛那拳就算是還清了,但我的憤怒與失望卻仍沒有消褪,所以作爲額外補償,你要以隊長的身份直接讓我加入南聿籃球部。而事實上,我的轉學申請在昨天也已經通過了。”
溫康驚色褪去,卻漸而慍怒:“羅圖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除開籃球因素不說,北山中學可是學業成績全市最好的高中,你……”
羅圖圖打斷溫康的訓斥:“你轉學到學業成績一般的南聿中學,確實是有苦衷,所以我才說,我雖然生氣卻不覺得你做了錯事。而我也有苦衷,所以你無權斥責我。”
“你能有什麼苦衷!”
“你就是我的苦衷!”
溫康怔住。
“我熱愛籃球,但我卻只願意跟你一起打球。所以,無論你到哪,我都跟你。如果你仍覺得你對不起我,那就用只有你才送得出的助攻來彌補我吧。”
微風拂過,草屑紛飛。
湖的對面,有兩名老爺爺在不緊不慢地打着太極。
“知道了。”
溫康沉聲應道。
良久後,他又補了一句:“你個笨蛋。”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