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哪跑腿?”
曾容光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到我們之後:“幫我送一個客人上山。”
“上山?上什麼山?”
“布吉那邊的。”
“上山幹什麼?該不會是學武術吧?”我一邊說一邊笑。
曾容光搖了搖頭:“不是,山上有個賭場。”
“啊,帶他去賭場啊,可是,我也不認識地方啊。”
“她認識,我跟她說地方了。”
“他認識他自己去不就完了,幹嘛還要人送?”
“她是個女的,那地方有點兒偏,上山得用走的,黑燈瞎火的,她一個人不敢去,你給她送上去就行了,我跟場子說了,你領她去,場子給的反水,我分你一半。”
“那我這邊的活兒怎麼辦?”我指了指箱子裡的塑料巴掌、熒光棒和一堆其他雜物。
“我再找人弄就是了。”
細問了問,原來曾容光流落深圳街頭的時候,認識了一堆三教九流的人物,後來有個人給地下賭場當小弟,四處拉客,曾容光就順手拉了幾個,那賭場這幾天剛換了地方,這個女客人以前被曾容光領過去幾次,這次聽說換了地方又在山上,就非要曾容光帶她去,可偏不巧曾容光今天走不開,於是我便請我代替他,擔負起賭場掮客這一任務。
就這樣,我答應了曾容光的請求,曾容光讓我打車去,說是車費那個女的給報銷。我跟司機說了地方,堵車的點兒還沒過,不過話說深圳的交通還算不錯,賭得不是那麼離譜,屬於擁堵不屬於水泄不通。大概四十來分鐘到了約定的地方,放眼看看,這個地方……四周到處都是畫室或者賣什麼雕塑藝術品的,房子多是破破爛爛的民房,如果不去看附近那個城鐵高架橋,胡亂拍一張照片,說是在某個縣城也沒人會懷疑。
打了個電話,約了個路口,到了路口之後,等了也沒多長時間,看見一輛紅色的雅閣停在我身旁,副駕駛的玻璃搖了下來,我低下頭,看見開車的是一個三十五六歲模樣的女人,臉龐消瘦,顴骨很高,五官麼……實在沒什麼亮點,路人甲模樣。
“靚仔,你是小於是吧?”她的口音是南方口音,跟我的同事張川有點兒像,又似乎有所不同,也不知道是哪裡的。
她看我點了點頭,衝我招招手:“來,上車。”
外面熱得很,她車裡空調開得很足,上了車倒是涼快。她車裡放着周杰倫的專輯,一邊開車一邊跟我胡亂聊,問我跟曾容光什麼關係,問我做什麼工作的,問我多大年齡,家長裡短,東拼西湊胡亂回答了一圈兒。本來已經無話可聊,但後來聊到了德州撲克以及三公扎金花,這女人頓時來了興趣,滔滔不絕講個不停,感覺容光都煥發了起來。聊天內容自然是不值一提,但是她張口閉口叫我靚仔實在讓我不是很開心:按照這一段時間的理解,‘靚仔’這個詞在深圳的意思就相當於北方的‘帥哥’,大街上問路都這麼叫,開口閉口使用‘靚仔’這種詞彙來稱呼我讓我覺得很不恰當——我明顯比大街上的路人甲乙丙丁帥多了好麼?
這個女的說她姓羅,便叫她羅姐,話說羅姐這車開的……用東北話講叫‘虎了巴超’,打左轉向朝右並道、強行加塞、拐彎加速直道緩行,坐她車可真還是有點兒刺激。
話說她車開啊開啊,我看四周的環境明顯是逐漸駛離了市區,走到一個路口,她用手機定了定位,又把車拐到了一個連路燈都沒有的路,我看四周黑魆魆的,心裡也未免有點忐忑:這個曾容光也不知道什麼來路,他在社會陰暗角落混了那麼久,會不會和這個女的一起搞什麼陰謀,玩個綁架謀財害命之類的?但是,我也沒有錢供他們謀,那麼,難道是……盜賣人體器官??
想到這裡不由打了個寒顫,那羅姐把車越開越慢,感覺像是要停了似的,我十分擔心她一腳剎車下去,四周五百刀斧手涌現出來,高喊着要切我**……
然而,這種恐懼和忐忑只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因爲隨着車燈燈光的照耀,我看見前面不遠處的山腳下,停着很多輛車——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出現這麼多車自然是很不正常,想必曾容光說的應該就是事實:這裡有一座賭場,耶?等等,會不會這些車是那五百刀斧手的車?
羅姐停好了車,又給曾容光打了個電話,沒人接,估計曾容光正在忙着主持,我和她下了車,我仔細回憶了一下曾容光跟我描述的場景,認爲前方不遠處那輛水泥罐車停靠的地方就是上山的路口,於是跟她往那個方向走,快走到的時候,卻被一個聲音嚇了一跳,這才發現,水泥罐車下面蹲了一個光膀子的年輕人,胳膊上帶着紋身,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拿着煙,正在一邊吃西瓜一邊抽菸,身邊的地上還立着一個對講機。
他喊完我們後,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倆,似乎認出了羅姐,只是朝我努了努嘴,問羅姐:“這你朋友?”竟然是東北口音。
羅姐挽起我的胳膊:“這是我馬仔。”
那人不置可否,拿起對講機:“有客上山。”然後示意我倆上去。
我到沒在意羅姐說的什麼馬仔,主要是不太明白什麼意思。我只是聽那紋身仔的東北口音,忽然覺得他應該說‘拿好手牌,樓上男賓一位!’
上山的路是一條人工踩實了的泥土路,似乎應該歸類爲‘羊腸小道’的範疇。我在前面走,羅姐在後面跟着,擡頭看前面,黑咕隆咚,但是方纔來的時候遠遠地看,這座山並不高,想必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爬到上面,只是既然山上有賭場,爲什麼還是黑的呢?媽的,到底會不會真的出現五百刀斧手?
就這麼默默走着,走着,我倆誰都沒說話,只能聽到喘息聲,誰料正安靜着,就聽後面‘啊!’地一聲尖叫,把我嚇得高喊一聲,一下子蹦了起來,回頭一看,見羅姐按着腳踝坐在地上,第一反應是她被蛇給咬了。
湊近了一看,原來是她把高跟鞋的跟給扭斷了,腳踝已經腫了起來,我心想好慘的女賭棍,着急來賭,知道爬山,鞋都沒換,但是比起我在澳門認識的趙彤,還是棋差一招,人家趙彤爲了賭博敢逾期滯留澳門,敢偷渡,如果趙彤會游泳,她在珠海海峽上演鐵人三項也是大有可能。想到這裡我忽然又懷疑起來:趙彤‘借’走了大偉的一萬,真的是偷渡回大陸了麼?沒準兒還在澳門,一邊睡下一個男人一邊賺錢也說不定。
我吧羅姐扶了起來,又走了兩步,她腳踝疼得厲害,無法實打實地接觸地面。於是我停了下來,回頭望了望下山的路。
“靚仔,你揹我走,大不了我多給你點錢。”
本來我不想背的,但是將這麼一個弱質女流留在這黑咕隆咚的山裡,的確有點不是個事兒,再說她又說多給我點錢,看她一米六不到的身高和瘦弱的身子,料想也沒多重,便了點點頭:“好,我揹你下山。”
她盯着我的眼睛:“不,我要你揹我上山。”
“姐,你腳都扭了,還上山玩兒?”
“腳扭了也不耽誤玩,我又不是去踢球啦,靚仔。”聽她語氣,好像很奇怪我爲什麼會有此一問。
於是,我背起了她,她趴在我背後,幾乎都感覺不到胸,只能感覺她的肘關節硌着我的肩膀,走了幾步,總體上,就好像……背了一個稍微重一點兒的書包。倒也不是特別費勁,爬啊爬,她在後面只是趴着,也不說話,我忽然又有點兒害怕:該不會這個女人是個什麼女鬼之類的,這才這麼輕?會不會她趴在我後面鼓搗什麼古怪?
可這個恐懼還沒等展開,我卻發現我已經到了山頂,前面有兩頂連在一起的藍色帆布帳篷,佔地有三十來米,一個光頭在帳篷門口抽菸,從厚厚的帆布的縫隙裡,可見透過來的一絲亮光,而在這個距離,裡面的熱鬧吵嚷聲,卻是那帆布擋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