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終進入幽林小谷,一個令他夢索魂牽卻從未踏足的地方。在羣山環匯形成的寧靜幽谷內,溪水於林木中蜿蜒穿流,蔥綠樹木間隱見幾間小石屋。山崖峻峭,石秀泉清,能避世隱居於此,人生尚有何求?
來時,已是夜間,徐子陵耳聽流水淙淙,沿溪而行,繞過清池,踏着碎石小徑,心神昇華,一切似幻疑真,就像在一個美夢中不住深進,每跨前一步,離開冷酷無情、充滿鬥爭仇殺的現實世界愈遠。林路彎彎曲曲,忽然豁然開朗,一個優美的身形映入眼簾。
石青璇上戴青黑笙帽,身穿乳白緊袖上衣,錦花捆袖,外套乳黃短襖,翠綠色披肩,硃色長稱,以青花錦帶束腰,腳踏尖頭履,正擾豪婷婷、悠閒從容的回來。她沒有掩遮玉容,也沒改變容貌,步履輕盈,有如來自最深黑星空降世下凡的凌波仙子,她手上提着青絲爲籠系,佳枝爲籠鉤的桑籃,隨着她的出現,小谷仿似立即被一片馥郁的香潔之氣籠罩包圍。
美目淡淡望着徐子陵,最後來到小溪對岸,露出一絲若月色破開層雲的笑意,輕柔的道:“呆子!你爲何還要來?”徐子陵不擅撒謊,更不長於表白,只有苦笑幾聲,尷尬以對。石青璇將徐子陵引入溪邊一塊巨石坐下。
“子陵還未答青璇的問題,上次人家在獨尊堡說要在小谷終老,子陵爲何還要前來打擾?”石青璇不依不饒,追問道。
“這個,嘿!那個...”徐子陵依舊啞口無言,道。
石青璇“噗嗤”笑道:“無詞以對嗎?青璇不是怪責你,你不是愛雲遊四海嗎?湊巧沒雲遊到這偏僻的地方來,對吧?”上次徐子陵和師妃暄一番相處後,見師妃暄匆匆離去,心中失落,故而在獨尊堡中說出一些自棄之言,不料石青璇記上心頭,讓徐子陵好不鬱悶。
“青璇!我...”徐子陵大腦短路,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有一張有如兄弟雲羿一般的巧嘴是多麼重要,心中暗自決定,下次見到雲羿定要好好學習一番。
“子陵受窘的樣兒果然有趣!”石青璇淡淡笑道,她受雲羿的“點撥”,一見之下,果然受用。
“緣來是仲少?哼!下次要打爛他那張破嘴!”徐子陵聞此,頓時明白了。他依稀記得,在神弓城之時,寇仲和雲羿曾與石青璇密談,但是徐子陵認爲能做出這等事的也只有寇仲,料想也定是那時候出賣了自己。其實這就冤枉了寇仲,這事是雲羿幹得。
“青璇仍未有機會謝子陵援手之德,爲嶽伯伯完成未竟的心願。”石青璇調皮一笑,接着感謝道。
只見石青璇取出尚秀芳送予她的天竹簫,香脣輕吹下,天竹簫響起連串暗啞低沉的音符,音氣故意的滿泄,發出磨損顫慄的音色,內中積蓄着某種奇詭的異力,令人感受到她芳心內抑壓的沉重傷痛...
纖纖軟玉捧暖簫,深思春風吹不去。檀脣呼吸宮商改,怨情漸逐清新舉。
簫音逐漸遠去,徐子陵驀然驚醒,只見金黃的月色灑遍小谷每一個角落,石青璇坐在溪旁一方石上,雙足浸在水裡,天竹簫隨意地放在身旁,仰起俏臉凝望夜月。
石青璇櫻脣輕吐,柔聲道:“子陵爲何要流淚?”
徐子陵淪陷了,這也是他自洛陽天津橋之後的第二次淪陷。他心中感受到沒有一刻像現在般那樣感到需要石青璇,沒有石青璇的天地會空蕩蕩得令他難以忍受,淡淡的清香從她嬌軀傳來,是那麼實在,又是那麼虛無飄渺,可望不可得。
事實上打從開始石青璇從沒掩飾自已對徐子陵的好感和情意,但是這也形成她芳心內的矛盾和掙扎,表現出來的是對徐子陵若即若離。她在神弓城告訴徐子陵小谷的位置時,早起了離開小谷,另遷他處之心,只有這樣,她纔可過真正避世隱居的生活。不過她尚有未了心願,就是藏在谷內的《不死印卷》和嶽山的遺憾。她之所以會出谷,更將《不死印卷》的消息泄露,完全是雲羿設下的圈套,藉此雲羿要講魔門高手一網打盡,特別是邪極宗的幾個邪惡之徒。至於嶽山的遺憾則由徐子陵直接爲她完成,可是造化弄人,如此卻另增徐子陵這阻她避世的心障。
剛纔的簫曲由悲泣逐漸提升至輕靈飄逸的意境,正代表她從痛苦解脫出來的意願。徐子陵之所以哭,因爲他完全讀懂了石青璇的簫音之中所含的刻骨銘心之愛。現在是他爭取石青璇的最後機會,假如他輕輕錯過,會變成永遠的遺憾。
他任由熱淚滑落,眼中卻堅定無比地道:“青璇是否準備遷離幽谷?”
石青璇嬌軀劇震,粉臉血色盡褪,終別轉嬌體面向他,語調出奇的平靜,道:“你怎能猜到的?”
徐子陵伸手抓着她兩邊香肩,深深望進她清澈明媚的雙目內,道:“那是一種沒法解釋的直覺,因爲青璇怕再見到我,爲何要避開我?”
石青璇一陣顫抖,逃避他熾熱的目光,柔聲道:“當人家求求你好嗎?不要再問。噢!你抓得人家好痛哩!”
徐子陵終於男人了一把,不但沒有放手,反抓得更緊,深深望進她的眸子裡,堅決搖頭道:“徐子陵是不會放手的,除非石青璇接受我,告訴她要躲到那裡去。”
石青璇露出心力交瘁的神色,嬌體乏力,垂下豪首,以微不可聞的聲音道:“你早曉得那地方。唉!你這冤家,人家給你害慘哩!”
徐子陵這處男聞此頓時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使他渾體發麻,無以名之狂喜涌上心頭,惹的心兒狂跳不停。石青璇說的是聖帝廟附近的破蔽石屋。
石青璇一對玉掌無力地按上他寬廣的胸膛,徐子陵始驚覺自己正把她拉往懷內去,石青璇卻是試圖抗拒。他低頭瞧去,石青璇仰起俏臉,秀眉輕皺,神情卻靜如止水,輕輕道:“現在青璇要離開了,子陵萬勿說話,乖乖鬆手,給人家閉上眼睛,青璇不曉得將來會是如何,但定不會忘記此刻。”
寇仲一早預料徐子陵要麼就當和尚,要麼娶了老婆也是個怕老婆的人,果不其然,石青璇讓他鬆手閉眼,他還真的聽話,說他在感情上傻還不是假的。
石青璇湊近在他脣上蜻蜓點水的輕輕一吻,悄聲道:“你回神弓城好好問問魯大師,否則你定然見不着我。”
言盡,衣袂聲起,飄身離去。
......
寇仲和雲羿談笑自若的沿官道朝解暉的老巢走去,沒有絲毫殺伐的意味,似是閒庭漫步,因爲巴蜀早已握在他兄弟的手心,成都已等同於自家地盤,又何須擔憂。
寇仲笑道:“生命最動人的地方,是沒有人能預知下一刻會發生甚麼事,有甚麼變化?哈!以現在的形勢,我們這樣入城,是否是迫解暉不惜一切的殺死我們,否則他威信何存?”
“仲少剛來成都還不瞭解情況,當下的成都早已在我掌控之中,我讓解暉去死,他便活不成;我不想讓他死,他想死也得問過我。”雲羿雙臂抱首,懶洋洋道,似是在逛自家後花園一般,渾然不覺成都有何危險之處。
“那你何必讓我快馬兼程而來?”寇仲鬱悶道。他真在神弓城和尚秀芳花前月下,聽着曲兒,喝着果酒,好不舒坦,卻被雲羿急喚而來,自是有些不爽。
“你小子,還不是我看在未來嫂子玉致的情分上,否則我早已滅了他解家,我喚你前來,也是做最後一次爭取,希望動口不用動手。”雲羿沒好氣道,想起宋玉華自然便聯想到宋玉致。
“就算爭取也不一定非得我來呀,何況你這個未來嫂子可不領你兄弟我的心意...”寇仲聽到兄弟提及宋玉致,心中頓時涌上莫名苦楚,眼中閃過黯然之色,喪氣道。
“讓你前來一則見證巴蜀的歸降,二則又可大大增加你日後稱帝的威望,可謂是一句兩得。嗯?你剛剛說什麼?玉致不接受你?這是爲何?”雲羿大驚失色,心中十分不解,按道理此段姻緣可謂是天作之合,由此,宋缺不斷可以一展心中報復,而且宋閥更會躋身天下第一門閥之列,宋玉致更會成爲開國皇后,這...
就在寇仲正欲解釋緣由之時,整條空寂無人官道,驀地蹄聲響起,十多騎從城門衝出,筆直朝兩人馳來。
雲羿冷笑道:“解家終於到了翻開底牌的時候哩!”只見遠來的鐵騎,瞬息而至,帶頭的是解文龍,整隊人馬裝備精良,顯然是精英中的精英,堪與雲羿的天兵相提並論。
十多騎勒馬收繮,戰馬仰嘶,十多騎同時下馬,整齊劃一,人人年青力壯,體型壯碩膘悍,均是土獨尊堡後起一代的高手。雲羿一眼掃去,竟然還有兩三個先天高手,實力不俗。
解文龍趨前兩步,似是熟絡地望了雲羿一眼,來到兩人半丈許處施禮道:“解文龍謹代表獨尊堡恭迎羿帥和少帥大駕。”顯然解家更是懼怕雲羿,從而將其名頭放在寇仲之前,畢竟當下掌控解家生死的是雲羿而非寇仲。
三騎領頭馳進門道,守城軍列隊兩旁,排至城門入口處,每邊約五十人,同時高聲舉兵器致敬,揚聲致諾,迥蕩於門道的空間內。解家軍無可否認是一支精銳的勁旅,非是烏合之衆,能令解暉於隋亡後穩撐着巴蜀的場面,保持偏安,沒人敢來犯。但是在寇仲和雲羿這天下兩大青年統帥而言,實在太小兒科。可以說,死在寇仲的井中月和雲羿的羿箭之下的人倘若堆起來都可以將成都塞滿,此等陣仗只會讓二人更增拿下巴蜀的信心而已。
目光直抵長街遠處負手獨立,際此寒冬峙分,仍只是一襲青衣,外罩風氅的中年人,比對起兩旁全副武裝的戰士,便他有種超然的味道。此人額高鼻挺,膚色黜黑,神情倔傲冷漠,隨隨便便的站在那裡,自有一股王八之氣,身上沒佩任何兵器,但云羿看出此人是宗師級高手。
解暉隔遠淡然自若道:“本人解暉!歡迎羿帥和少帥光臨成都。”聲音悠然傳來,沒有提氣揚聲,每句每字均在兩人耳鼓內震鳴,單是這份功力,足令兩人生出謹慎之心,不敢大意輕敵。
“堡主客氣!我雲某在成都盤桓多日,卻未前去拜訪,失禮之處,解堡主見諒!”雲羿在馬上抱拳客氣道。他知道在解家的底牌爲翻出之時,還不是翻臉的最佳時機。
寇仲也客套說道:“堡主肯見我們兩個後輩,是我們的榮幸。”
解暉哈哈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兩位客氣哩!現在天下誰不曉得兩位大名。”
雙方的對話響迥蕩長街,氣氛沉凝,充滿大戰一觸即發的內在張力。
“開門迎賓!”“嘎!”一聲,在四人立處,大門中分而開,一眼望去,只見館中安坐兩人,其中桌子朝街那邊的是一塵不沾的動人仙子,她正以恬靜無波的清澈眼神,凝望街上的寇仲和雲羿,另一位身穿灰棉袍的光頭女尼,由於揹着身姿,不知是誰。只是讓雲羿尷尬地是,這館子乃是他旗下的快餐店,品次實在不高,暗想難道我和宋缺的經濟封鎖讓解家變得如此窘迫,旋即打消此念頭,料想定非解暉請客,而是師妃暄做東。
寇仲失色驚呼道:“師妃暄!”寇仲心中大悟,底牌竟然是慈航靜齋師仙子。
雲羿卻對那背身而坐的光頭女尼生出一種莫名牽引,心中一秉,竟有了一絲心慌之感。接着身形一滯,有如陷入無名空間,難以自拔,心境有如狂海孤舟,涌起無止境地絕望,只待調動宗師之力方得解脫,好不危險。心中暗道:“那女尼是誰?難道...”雲羿沒有注意,此時那女尼的肩膀竟有一絲微顫。
師妃暄仍是男裝打扮,上束軟頭,粗衣麻布,外披綿襖,素白襯素黃,足踏軟革靴,背佩色空劍,神色平和,令人無法測知她芳心內的玄虛。只見她淡然自若的盈盈立起,脣角飄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柔聲道:“少帥請!”
那女尼正在此時也玉身而起,轉身向兩兄弟往來,咋看之下,這一身灰袍女尼姑沒什麼特別,放在大街上也沒人願意搭理。但是雲羿與她目光相觸之下,頓時有如身處一個廣闊至無邊無際神聖而莫可量度的心靈天地。
她看來在三十許歲間,可是素淡的玉容卻予人看盡世俗,再沒有和不可能有任何事物令她動心的滄桑感世俗,再沒有和不可能有任何事物令她動心的滄桑感覺。青絲盡去的光頭特別強調她瞼部清楚分明如靈秀山川起伏般的清麗輪廓,使人渾忘凡俗,似若再想起院落外世俗的事物,對她是一種大不敬的行爲。
只見她有如菩薩般聖潔的女尼,玉手合什,低喧一聲佛號,施佛禮道:“羿帥請!”
“梵清惠!”雲羿一念而生,脫口而出。
原以爲底牌只有一個黑桃Q,不想卻還有黑桃A,再加上解暉和解文龍這兩張黑桃K與黑桃J,以及宋玉致的二姐宋玉華這章黑桃10,一副頂級同花順的梭哈,看雲羿兄弟如何應對這近乎無敵的同歡順殺局。
......
PS:昨天晚上過小年,喝多了,宿醉不醒,無法更新,請各位看官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