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景天點頭道:“你三妹妹說的在理,雲柏,家事你便不必操心了。”
項雲柏看也不看項庭真,仍舊跪在地上道:“雲柏是長子,又在外行走歷練日久,眼下爹爹左右無襄助之人,我這個做兒子想盡一分綿力,只求爹爹成全兒子這一片孝心!否則,哪怕來日雲柏在外有再高的功名,亦是有愧於心!”
項景天心意頓時有點搖擺不定了,一邊是仕途光明的長子,一邊是滿腹經緯的嫡子,均是可託負重任的人選,如今龐大家業眼看無人打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需趁早定奪爲上。
這樣想着,他纔要開口,眼光落在項雲柏身上,不覺又升起了一絲顧慮,終還是閉緊了雙脣,眉頭間深深地陷進了一個“川”字。
項庭真在旁看着,不是不知父親心裡舉棋不定,幾番思量間,她暗自下定了念頭,遂道:“爹爹,女兒倒是有一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項景天忙道:“你只管道來。”
項庭真看向項雲柏,微微思忖,須臾,方道:“既然大哥哥也有心替爹爹分擔,自是不好拂了大哥哥的好意。可是家業難免龐雜瑣碎,大哥哥有官位在身,恐怕也不能每時照應周全。庭真愚見,與其把重擔都壓在大哥哥一人身上,不如將當家之權交給二哥哥……”她話至此處,分明看到項雲柏臉色一變,她不等對方出言,又微笑着接道,“交給二哥哥,還有大嫂二人共同主理。”
項雲柏始料未及:“交給玉瑤?”
項景天亦是頗感意外,細思之下,倒覺不失爲一個妥當的安置之法,止不住輕輕頷首:“庭真言之有理,玉瑤是長媳,又是個穩重人,正好可代替雲柏主理家事。”
項雲柏當下沉默了。
項庭真轉頭問項雲楊道:“二哥哥,你意下如何?”
項雲楊垂眸道:“無異議。”
項景天眼睛望向長子,目內有探詢也有不容商榷的心意已決。項雲柏接觸到父親的眼神,已知是不可轉圜,讓妻子當家亦可算是折衷的辦法,當下便應道:“雲柏謹遵爹爹安排。”
如此,當家之權安置一事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項雲楊和阮玉瑤二人接掌項府中饋之時,正是二月立春時分。深冬的寒意依舊,只能從梔子花幽雅純靜的悄然綻放中覷見春日的到來。
這日一早,項庭真在項雲楊處取了月錢和府內收支的賬冊並一應公庫鑰匙,代兄長送往阮玉瑤院落中。
到得文祺院,阮玉瑤的大丫鬟雪青迎了出來,面上帶着得體的笑容道:“三姑娘,大奶奶知道你來送賬冊,特命了奴婢出來接應,勞煩了三姑娘走這一趟,把賬冊將給奴婢便可。”
大嫂果然不願意見自己。項庭真沉一沉氣,含笑道:“大奶奶如今接掌家事,這些賬冊千頭萬緒的,若沒有我在旁分說,恐怕大奶奶一時拿不着章程。你進去回了大奶奶,就說三姑娘此番前來,爲的便是還給大奶奶一個明白。”
雪青無法,只得進去了。過得半盞茶的工夫,方又出來道:“三姑娘,大奶奶請您進去。”
項庭真進入內堂之時,看到阮玉瑤正背對着大門坐在八仙桌前,纖瘦的背影猶如是庭內一枝清傲的臘梅,有着不易親近的孤高幽冷。
她來到阮玉瑤身後,輕聲道:“大嫂,庭真來了。”
阮玉瑤肩膀微微抖了一抖,略躊躇了一下,方站起身來,面向項庭真的時候面上已經帶上了淺淡的笑意,客氣道:“辛苦妹妹了。”
項庭真注視着大嫂,分明從她的眼底中捕捉到了一絲疑忌,“妹妹不覺得辛苦,只覺得內疚。”
阮玉瑤眼瞼一顫,仍舊強笑着道:“妹妹得蒙老爺眷顧,自然凡事都可逢凶化吉。既然妹妹有吉祥恩澤,只管心安理得,大可不必內疚。”
項庭真放下手中賬冊,低頭道:“妹妹內疚的是,未能及早察覺小人之心,方致使大嫂如此時這般,分明心有怨懟,卻因顧忌着彼此顏面,不敢向庭真流露一句真話。”她哽一哽聲,戚然道,“大嫂,妹妹曉得你心裡的苦,若有怨罵,只管衝妹妹來罷。”
阮玉瑤再維持不住笑容,哀絕之色如霜雪般漸次籠上面容:“怨有何用?罵有何用?我的孩兒能回來麼?你們給我這些厚本子做什麼?什麼當家之權,我根本不想要,我也不稀罕要,我只想要我的孩兒,你能還給我麼?”
項庭真拭一拭眼角的淚溼,鎮聲道:“我不能還給你一個孩兒,但我可以還給你一個真相。”
阮玉瑤閉上眼睛:“罷了,當日之事我已經不想再提!我不想知道你和你孃的什麼苦衷,我只知道,我被你們母女二人騙得好苦!”她軟軟跌坐在椅上,喃喃道,“你娘死了,老爺說誰也不能再提那件事,此是家醜,我縱然有再多的話,也不能問了,也不必問了,真相就是你們與二太太過不去,拿我的孩兒來做筏子。”
項庭真來到阮玉瑤跟前蹲下,一手撫上她的膝頭,仰首注視着她隱怒含怨的臉龐,柔聲道:“大嫂,你也是個聰明人,倘若害你孩兒的人真是我娘,你說,她應該在何時下手纔是最爲隱蔽和妥當的?她要對付的人是二太太,她要穩坐的是當家主母的位置,你孩兒的降生,並不能影響我孃的地位,她爲何要下這個狠手?而且是這樣明目張膽的,落下如此之多的把柄給旁人?”
阮玉瑤搖頭道:“我並不曉得她什麼心思,也許是天網恢恢,你們的所作所爲終有報應。”
項庭真沉着道:“當日是爹爹把娘叫過來,讓娘照顧你安胎之事。在此之前,大嫂已經身體不適了,一切彷彿是順理成章,不知是恰巧如此,還是早有預謀?”她看到阮玉瑤臉色一沉,緊接着便道,“大嫂你可還記得,二太太不能親自照顧你的緣由,正是因爲她身有惡疾,可是自從我娘被指證以後,二太太便不藥而癒了,這又是什麼緣故?”
阮玉瑤眼裡泛起了猶疑,只是猶豫着不敢往下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