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庭真目光銳利:“完好無損?你可別忘了,這個地方是爹爹不願意前來的,在這兒發生些什麼都不會有人曉得,在這兒無聲無息死去的姨娘可不知有幾個?我奉勸姐姐一句,從此小心飲食,當心就寢!”
項庭沛輕蔑地笑了笑:“妹妹有心了,竟擔心姐姐會吃不下睡不香?你大可不必憂心,我一定會仔細着身子,我會吃好睡好,養得好好兒的……”她湊近項庭真,腫得發紫的臉龐上泛着嘲諷而詭異的笑弧:“當新娘子了,自然要圓潤豐腴些纔好看,姐姐與聞相公的婚期將近,可不能失禮於人前。”
項庭真脣角微微一抖,心頭如有涼涼的刀鋒刮過,不禁隱隱作痛。她冷瞪着項庭沛道:“你是戴罪之身,爹爹不會在這個時候讓你出嫁!”
項庭沛仰首大笑,那笑聲帶着幾分歇斯底里的狠絕,聽在旁人耳裡只覺淒厲刺耳一如夜梟,那笑意卻是蔓不進她的眼眸裡,就連聲音亦是冷厲地直逼人心:“那是你摸不透爹爹的心意!正如此次你將刺殺雲柏一事嫁禍於我,你怎麼就沒料到,有人會替了我的罪?爹爹得以順理成章地將家醜掩下去,他要的不是公義,他要的只是面子!他要保全的是項家的家聲,他要周全的是他自已的名譽!他如何會讓人曉得他的女兒犯了這樣的滔天大罪?爲了掩人耳目,他一定不會順延婚期,他會讓我如期出嫁,讓我成爲別人家的媳婦,那樣他就可以少背一個包袱了!”
項庭真強壓着心內的惴然不安,揚眸逼視着她:“你癡心妄想,意遠一定不會娶你!他自會有辦法讓你的盤算成空!”
項庭沛嗤之以鼻:“事到如今,你們不過是作繭自縛罷了。我被困在這裡,反倒有利於我,你們要麼把我毒死,否則,你們根本拿我沒辦法,再沒有什麼好時機讓你們嫁禍於我了!區區一個聞意遠,能奈我何?”
項庭真忍一忍心胸內的惱恨,鎮聲道:“如此甚好,沁芳院裡的好日子,你且安分過着便是,自會有人仔細着伺候你。”
然而項庭沛的話卻深深地印入了她的腦海裡。連着幾日,她的心緒都因此而沉鬱不歡,有意無意地打聽着父親對於聞家親事的安排,從江達寧的口中得知,庭沛下嫁聞家的婚期仍舊是之前所定的日子,父親更命一衆主事人不可將庭沛限足一事外傳,尤其不能讓聞家知曉,而一應婚嫁事宜,照常打點無誤。
一切果然如庭沛所料,項庭真益發沉靜了下來,重回閨房裡有一針沒一針地刺繡着那不知爲誰綻放的五彩牡丹。
待得三月,又到了春狩之時,皇帝仍如往年的舊例,率一衆親王皇子、公卿大臣及近族精兵前往御林春狩。
項景天本是文官,往年春狩只是循着本職打點皇帝及一衆后妃的出行吉禮事宜,今年皇帝卻下了諭旨,命正三品以上文武官員均隨同前往御林,爲的便是一盡狩獵之興。
這般能得見天顏的良機卻是難得一遇,可以隨聖駕前往的大臣們無不攜同自家子侄,哪怕依着規矩不可接近聖上,要是能在狩獵中一展身手,興許可謀得一份前程亦未可知。
眼下項雲柏受了重傷,行動不便,只能帶了項雲楊前去了。與此同時,晉王又遞了帖子進來,卻是邀請項庭真同行春狩之意,項庭真自是不願與晉王見面,可經不住項景天再三勸說,又有項雲楊在旁道了一句:“意遠會跟隨太子前往春狩。”方纔答應了下來。
不待項景天追問聞意遠爲何會跟隨太子前行,項庭秀便踽踽而來,跪在父親和三姐姐面前道:“秀兒自知前番執迷不悟,爲爹爹和姐姐添了許多麻煩。秀兒如今已然醒悟,只求爹爹恩准女兒隨同前往春狩,讓女兒見晉王最後一面,只是最後一面,讓女兒向晉王道一個明白,讓他曉得女兒和姐姐都無意與他糾纏下去,以免爹爹和姐姐爲他傷神。”
項庭真心裡隱隱覺得不安。項景天猶豫着,纔想回絕,底下項庭秀便連連磕頭道:“求爹爹成全!只消與晉王見過這最後一面,秀兒自會聽從爹爹之命另嫁旁人,再不會提起晉王之事!求爹爹成全!”
項景天嘆了一口氣,道:“罷了,你跟在你姐姐後頭,沒有你姐姐的允許,你半步不得逾矩。”
項庭真臉色一變,“爹爹……”
項庭秀不待她說話,便感激涕零道:“多謝爹爹成全!秀兒一定會規行矩步,謹遵着姐姐的吩咐!”
御林是一方地處廣闊的山林綠地,林中繁衍放養着百獸無數,以供皇室宗親春秋狩獵。連綿的山巒之前,是浩瀚廣袤的草原綠野。山巒之下,建有宮苑庭院、亭臺樓閣不定數,近旁奇花異開遍,古鬆怪柏林立,真可謂綠林勝景賞心悅目之至。
春狩在即,皇親公卿依着位序齊集於草原之上,人數雖多,卻都守着規矩不敢亂了一步,倒是井然有條。
此刻日光燦爛當空,益發顯出了春暖時節的勃勃生機。幾位皇子牽了各自的馬匹,在前方排成了一列。太子爲首,着一身深褐色騎射裝,他手中所拿的卻非弓箭,而是一把連着尾杆的金屬管狀火器,約比尋常的金翎箭長出半臂,上有扳機和握把、手託。太子舉起手中的火器,側臉瞧見一臉疑忌的言溥博,遂笑道:“皇弟可曾見識過此物?此乃來複槍,系昨日外邦兵器使節上貢之物,父皇見了只說是神器,特命本太子今日帶了來,以期一試它的威力。”他一指身後的聞意遠,又道,“意遠是本太子的門客,倒是深明這來複槍的要領,昨兒用來射箭靶,竟是每槍命中靶心。今日便讓他使這來複槍,姑且看看收穫如何!”
言溥博眼光冷冷地掠過聞意遠,笑對太子道:“此物在太子手裡,自然是無往不利。只是火器雖然威力無窮,但卻極其講究巧技,皇兄自當小心,莫要被其所傷。”
這邊正說着,那邊言舒容便腳步輕盈地走到了項庭真跟前,眉眼含笑道:“真姐姐,你也來了!今兒父皇興頭可足呢,讓皇兄幾個逐鹿御林,咱們雖是姑娘家,可也不能落後於人前!他們有他們圍獵百獸,咱們有咱們策馬遊園,可好?”
項庭真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謝公主美意,可惜庭真愚笨,並不會騎馬,恐怕要掃了公主之興了。”
言舒容正在興頭上,卻也不便勉強項庭真,黑滇滇的眼珠子一溜,目光落在了項雲楊身上,伸出纖纖玉指着他道:“你,四個字,可會騎馬?”
項庭真聽公主喚自已兄長爲“四個字”,不覺忍俊不禁。
項雲楊一本正經地回道:“我不會騎。”
言舒容卻樂了,喜笑道:“原來你也不是什麼都懂啊!你不會騎,我會,我教你,如何?”
項雲楊淡然如輕風的臉龐此時竟泛起了一絲難爲情,訥訥道:“草民不敢。”
言舒容哪裡肯依,“四個字,本公主就想教你騎馬,你快跟本公主來!”言罷,掉頭就走,她的兩名侍女走到項雲楊跟前道:“公子,公主有請。”
項雲楊無法,只好跟了上去。言舒容走到前面,一眼瞧見了聞意遠旁邊的那匹伊犁馬,頓時大爲喜愛,幾步奔上前去拉過馬繮,一躍上馬,鵝黃色繡金盞花的裙襬翩飛如蝶,她笑聲如銀鈴:“這馬兒性情溫順,稟性靈敏,初學騎馬者最合適不過了!”
聞意遠尚未來得及說話,那邊言溥博看到了,急忙道:“皇妹,你快下來!”
言舒容充耳未聞,策馬來到項雲楊身旁,笑道:“這兒人多,我在那邊等你!”語畢,一勒馬繮便往前方遼闊的草原疾馳而去。
來到綠草如茵的大草原中,言舒容方纔停下馬兒,回頭笑望着緊跟過來的項雲楊,耳垂上銀絲掐瑪瑙珠子的墜子輕輕搖曳,映得她笑靨如花:“四個字,那邊風景好看,我帶你過去瞧瞧,回頭再教你騎馬!”她說完,朝項雲楊伸出了手來。
項雲楊猶豫了一下,道:“公主,不宜行遠。”
言舒容笑道:“不遠,就在前頭,那一片花海!”
舉目遠眺,果然看到有星星點點的各色花朵迎風搖擺,煞爲動人。
“快上來!”言舒容催促道。
項雲楊眉頭微微一皺,終還是走上前來,徑自扶着馬鞍上了馬背。尚未等他穩坐,言舒容便使勁一夾馬腹,馬兒頓時疾奔如箭。項雲楊身子一晃,幾乎就要摔下馬去了,只本能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觸手是滿掌心的柔若無骨,他心頭一跳,忙又鬆開了手。
言舒容輕軟的青絲順着風勢拂在了他的臉面上,癢癢的,夾雜着芬芳的玉蘭花香氣,絲縷地糾纏在他的眼前,縈繞在他的鼻息間,無端地讓他心神不寧。
馬匹越跑越快,眼看就要跳踏進花海里了,言舒容生怕馬蹄會踐踏了花兒,連忙收了繮繩,不料此時馬兒卻如不受控制一般,依舊往前疾奔着,且一邊嘶鳴着,一邊不安地搖晃着腦袋,那往前奔跑的勢頭越發猛烈了。
言舒容往日所騎的均是極爲溫順安靜的馬匹,何曾遇到過這樣馬兒失控的情狀?一時亦是大爲驚慌,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驚叫着兩手緊緊扯着馬脖子,滿心都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