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鳳台選婿(二)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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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鳳台選婿(二)

第165章 鳳台選婿(二)

皇帝亦覺不悅,冷聲道:“把他拿下!”

屏風後的言舒容哪裡還坐得住,慌急起來就要走出殿外,卻聽得項雲楊的聲音朗朗響起:“皇上息怒,王爺息怒,請聽雲楊一言。”

皇后想了想,轉臉對皇帝道:“皇上,不妨聽他說完。”

皇帝心下不耐,皺一皺眉道:“你且道來!”

項雲楊再次作了一揖,姿態沉穩一如罄石:“果聞勿藥之喜,更俟調鼎之功。所謂調鼎之功,本是調和鼎鼐,運籌五味,寓指宰相治理天下之意。如今皇后搖得此卦,這調鼎之功所指的便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正位中宮,母儀天下,堪可爲三足鼎立的穩健之鼐,唯得一心持靜,便可抵禦邪祟,不執不拗,不恐憂懼,自然不畏夢魘侵擾。”

過去不論是欽天監,還是薩滿法師,都只會進言皇上命格相沖之說,來去無非是藉着法事故弄玄虛罷了。可眼前項雲楊這一番說法,卻是別樹一格,倒頗能擊中皇后心事,她心念不由一動,擡眼認真地端詳着他道:“一心持靜,不執不拗,不恐憂懼?聽起來倒是容易,可該如何方能做到持靜?”

項雲楊面上有淡若閒雲的清悠:“復卦辭:‘出入無疾。’此卦爻辭:‘無妄之疾,勿藥有喜。’這個疾字,並非疾病之疾,而是快速、迅疾之疾,如雷疾不及掩耳之疾。當年周文王得卦‘無妄之疾,勿藥有喜’,接受殷商帝紂的弓矢斧鉞,遠征敵國。他打着殷商的旗號,利用朝廷的政令,率領師旅履行‘無妄’之復,‘疾變’速度極快,一年便解決了與敵國的爭端,達成契約,歸於邦交和好,五年後,便征服五國,只在一個疾字。”他頓一頓,又道,“皇后娘娘與其在意夢魘困擾,不如多想一想當初‘疾’變的因由,不過是受弓矢斧鉞,討伐敵國的政令,是雷疾不及掩耳的雷厲風行。”

皇后頓時只覺有如醍醐灌頂,糾纏已久的心結似乎正在漸次鬆弛開來,面上只是不動聲色,望向項雲楊的眼神中不自覺地泛起了信賴之意,平靜道:“話雖如此,可是那周文王一朝得勝,雖是迅疾無可匹敵,終究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生靈塗炭,不知受多少怨氣糾纏不休,想來自古能成大事者,都自有持靜的心胸,只不知當中的訣竅。”

項雲楊微微一笑,道:“之所以心安理得,不過是因果抵消而已。譬如,黑夜難行之處,忽然得明燈指引,對於夜行者來說,便等同賜予雙眸於無目者,是莫大的施恩。是故有燈,則眼前了了,故施之者,當得明目報。”

一時偌大皇城正殿之內俱靜,只聞得項雲楊聲音娓然道來,無端地使聽者心靜:“有燈,則心無憂慮,故施之者,當得歡喜報。有燈,則不履污穢泥途,故施之者,當得潔淨報。有燈,則犬吠不驚,故施之者,當得無畏報。有燈,則不令人疑,故施之者,當得舉動光明報。有燈,則不致跌撲損傷,故施之者,當得無病報。有燈,則不墮落溪河井澗,故施之者,當得長壽報。”

末了,項雲楊朝皇后深深一拜:“平息過往,平息夢魘,不妨做一個點夜燈之人,施予路人萬福,自得萬福回報。”

皇后深爲動容,有積壓已久的疲怨之氣自心底釋放了出來,過往種下的罪孽,雙手染過的鮮血,似乎都消散在項雲楊的諄諄話音裡,心頭大石亦隨之消彌。她澹然頷首,綻出端和一笑:“項公子言之所理,難爲你年紀輕輕,竟有這般見解。”

皇貴妃不由對他另眼相看,止不住對皇帝道:“皇上,如今看來,項公子的見識更勝尋常官宦子弟,實乃可造之材。”

言溥博目光銳利地掃過項雲楊,道:“父皇,選婿的吉時不宜耽擱,戴鵬在殿外等候已久,還請父皇早下聖旨,以成佳緣。”

言舒容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透過屏風急迫地看向皇帝。

皇帝一張面容平和無瀾,他端然坐在赤金龍座之上,居高臨下地俯瞰着殿中的項雲楊,良久,方出言道:“你們都退下,項公子一人留下。”

衆人不由詫異,言溥博最爲不甘,纔想進言,皇帝便揚手道:“馬上退下!”

待得所有人離去後,空闊的大殿之內,只剩得當今的九五之尊與項雲楊高下相對,空氣中的凝重卻比適才更爲濃郁。

皇帝緩緩起身,負手於背後,一步一步走下玉階,開口道:“你是項景天的嫡子,項雲楊?”

項雲楊垂眉斂目回道:“正是草民。”

皇帝語帶讚許:“纔剛一番見解,頗得朕心。”

項雲楊謙卑欠身:“一點愚見,讓皇上見笑了。”

皇帝走到了他的面前,一身明黃色的龍袍映得他俊朗的面容清靜如水。皇帝仔細端詳他片刻,道:“歸根到底,你不過是空有滿腹才華罷了,一無根基二無官階,不可堪配公主。”

項雲楊安之若素:“只想盡力一試。”

皇帝挑了挑眉:“爲何?”

“草民心裡只有公主,所謂爵祿高登,不過是命中註定。有,自當盡心;無,亦不必自怨。”

皇帝面無表情:“寵辱不驚本是好事,可是朕要的是一個能匡扶社稷的女婿。戴鵬戰功顯赫,是不二之選。”

項雲楊道:“恕草民直言,戰功顯赫的並非戴都統,而是皇上。”

皇帝微有驚訝,注視着他道:“何出此言?”

項雲楊沉着道:“西定關一戰,戴都統防守多時,耗盡糧草,本無以爲繼,眼看戰敗,是皇上英明果斷,另派鎮西將軍前往援兵,方得大獲全勝。如此,皇上居功至偉。”

皇帝側過臉,再度打量着他:“你竟然知道內情?”

項雲楊垂眸道:“爲了應選,草民不得不用心。”

皇帝負手踱步,道:“可是眼下戴鵬兵權在握,又得地方官員擁戴,朕只能用他。”

項雲楊看了皇帝一眼,靜默片刻,方道:“陽乖序亂,陰以待逆。暴戾恣睢,其勢自斃。順以動豫,豫順以動。草民愚見,關鍵便在於這‘順以動豫,豫順以動’。此爲易中卦名,本卦的下卦爲坤爲地,上卦爲震爲雷,意即順時而動,所以天地就能遂其意,行事便能順當自然。”

皇帝回頭望着他:“此話怎解?”

項雲楊斂衽欠身道:“我朝共有十道兵符,戴鵬一人掌握了三道兵符,自然強勢逼人。如今西定關大定,戰事初平,表面看去是禍亂平息,實則內裡暗涌不止。戴鵬大軍駐地荊州,本是我朝兵力集結之地,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擡眼看一看皇帝,面容上略帶了一絲惶恐,“草民失言了。”

皇帝面無波瀾,搖頭道:“無妨,你繼續說下去。”

項雲楊鎮聲道:“乖氣浮張,逼則受擊,退則遠之,則亂自起。敲山震虎,必定要慎用兵,戒輕戰,戰必以利爲目的。與其輕舉妄動,不如隔岸觀火。”

皇帝聽他所言,正中心中所思,眼下彷彿不過是藉着項雲楊之口道出自已心中主意罷了,又覺他年紀尚輕便有這般見地,甚爲驚歎,欣賞之情油然而生,面上只是不動聲色,沉聲道:“依你言下之意,竟是無所作爲,單就隔岸觀火,如何才能使其自亂陣腳?”

項雲楊自若如初:“分其勢力,只需靜觀敵變,坐山觀虎鬥。”

皇帝心中暗驚,不覺注目於他:“坐山觀虎鬥?”

項雲楊言辭清晰道:“兩虎相爭,廝鬥之中強壯的會受傷,弱小的會死亡。此時再去刺死受傷的,看似只殺死一頭老虎,可事實上得到的卻是兩隻老虎。”他低頭道,“一山不能容二虎。”

皇帝思忖片刻,道:“你是說,戴鵬是虎,牽制他,只能再往山裡放一隻老虎?”

項雲楊點頭道:“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合於利則動,不合於利而止。皇上聖明,自然能做到合於利則動,以合適的人選牽制戴鵬。”

皇帝若有所思,緩緩頷首:“真知灼見。”

項雲楊斂一斂容神,跪下大拜:“草民於聖駕之前大放厥詞,不知輕重,有失禮數,還望皇上恕罪!”

皇帝低頭凝視着這個面容清朗如風的年輕人,脣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

此番鳳台選婿的殿試出乎意料地延長了辰光,待得皇帝有所定奪之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依着繁文縟節,言舒容仍舊回到鳳台紗簾後靜候聖旨。她端坐如儀,百花金冠長長垂下的珠玉流蘇遮擋了她侷促不安的臉龐。

駙馬人選已定,中選之人坐在乘龍轎內,由宮人擡到鳳台之上,與公主的紗簾遙遙相對。

影影綽綽之間,言舒容只能看到轎中人那一身淺青色寬衽襦服,看不清臉面,不知可是戴鵬。

御前內監捧着聖旨前來,緩緩展開金黃綢帛,朗聲唸誦:“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渾元自治,肇經人倫,福及夫婦,一封天地宗廟社稷,今甲申年閨四月十五,兩儀配合,承天統物,詔命帝女婉徽鳳台選婿,夫婦之道,人之大倫,婚姻以時,理之所重,帝女下嫁,必擇勳舊爲姻,此古今通義,宜奉宗廟,永程天祚……”

言舒容心思忐忑不安,兩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汗水滲溼了蹙金宮裝的錦緞。那樣的害怕,那樣害怕聽到戴鵬的名字,倘若從此與項雲楊永隔一方,那麼,此生便是枉活一場了。

只聽內監高聲誦道:“朕今欽點,禮部侍郎項景天之嫡子項雲楊爲駙馬都尉,當堅夫道,勿寵勿慢,永肅其家,以稱親親之義,恪遵朕言,欽哉!”

項雲楊!

言舒容險些要驚叫出聲,本該是大喜過望,然而笑容才浮上臉頰,淚水便止不住洶涌而淌了。她情不自禁撩起紗簾,側身向乘龍轎看去。與此同時,宮人前來將乘龍轎擡走,轎中的他探出身子來,滿面含笑地望向她,面容疏朗如明玉,切切實實是項雲楊。

言舒容又是哭又是笑,如同是沉寂深宮裡最爲美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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