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東低眸,從她手中將毛衣取過,對着她道;“給我織的?”
良沁臉龐微熱,將那毛衣從謝承東手裡奪了回來,小聲道;“我跟張媽她們學的,這件還沒織好,你別笑我。”
謝承東笑了,從身後攬住她的腰肢,如今已經入冬,江北天氣本就嚴寒,良沁自小一直長在南方,對於北方的嚴寒自是不大適應,是以剛進十一月,謝承東便讓人在東院通了暖氣,熱水管子燒的極旺,在屋裡只需穿件薄絨旗袍。
“再過幾日,就是元旦,(辛亥革命後,民國政府將公曆1月1日定爲元旦,農曆正月初一定爲春節),城西的顧家弄了個煙火晚會,請咱們過去。”謝承東對着她輕語。
良沁也聽說過顧家,知曉那顧晟年乃是江北數一數二的富商,坊間傳言,只道顧晟年家的花園比司令府還要闊氣,良沁心知那樣的場合,本該是姐姐出席,是以她搖了搖頭,對着謝承東道;“你還是和姐姐一起去吧。”
謝承東曉得她的性子,當日兩人成婚時,他由着她的心思,已是將婚事簡的不能再簡,自良沁進府後,每日裡也都是安安分分的待在官邸裡,一些拋頭露面的場合也全交給了傅良瀾,是以直到如今,外界仍是有許多人並不識得良沁,謝承東轉過她的身子,撫上了她的面容,低聲笑道;“娶了個這麼漂亮的媳婦,我當然想讓他們看看。”
良沁聽了這話,也是微微莞爾,對謝承東的心意,她也明白,知道他是不願藏着掖着,想堂堂正正將自己帶在身邊。
“那,除了姐姐和我,你把齊夫人和白夫人也一道帶上,行嗎?”良沁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不能越俎代庖,她明白姐姐對這些場合看的極重,這樣的場合,也是正妻身份的象徵,可若是帶了她們姐妹,卻將齊自貞與白燕雲丟在府裡也不成樣子,倒只能一塊帶着了。
謝承東皺了皺眉,他看出了良沁的心思,心知她定是不會單獨跟自己出席,他無可奈何,只道;“罷了,明兒我讓人去顧家說一聲,這煙花晚會不看也罷,咱們就在官邸裡放一場,也一樣。”
良沁聞言,心裡有些歉疚,她將臉龐倚在謝承東懷裡,兩人依偎片刻,良沁看了眼時鐘,從他的懷裡抽出身子,溫聲道;“時候不早了,你去主樓歇息吧。”
見她又將自己往外趕,謝承東沉默片刻,卻是驀然說了句;“沁兒,我有時候在想,如果十年前.....”
說到這裡,謝承東止住了,他微微一笑,眉宇間卻是淡淡的自嘲。
他沒說完的話,良沁其實也是懂得的,她低下眸子,輕聲說了句;“哪有什麼如果,咱們眼下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謝承東心底微疼,他撫了撫良沁的發頂,終是什麼也沒有說,離開了良沁的屋子。
看着他離開,良沁先是鬆了口氣,繼而便是浮起幾分悵然與心酸,不知從何時起,她竟那般依戀他的懷抱,只是,他不是她一個人的。
西院。
白燕雲穿着一身真絲睡袍,半倚在美人榻上,葉媽站在一旁,與她道;“小姐,司令今晚沒在東院歇息,而是去了主樓。”
“哦?”白燕雲吃了一驚,擡起了眼皮,“今兒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司令怎麼會去傅良瀾那裡?”
“聽東院那邊的人說,二夫人時常勸着司令去太太那邊,有兩回,還惹得司令生氣了。”
白燕雲聞言便是冷笑,“她倒是假惺惺的會做人,來這麼一出姐妹情深給誰看呢?她要真顧忌傅良瀾,當初就別嫁過來啊,她要當真不願,司令還能拿刀逼着她不成?眼下做個貞潔烈女的樣子,不過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不害臊!”
見白燕雲把話說得難聽,葉媽不免膽戰心驚,連忙勸道;“小姐,您說話可要小心點兒,當心隔牆有耳。”
“我怕什麼?”白燕雲冷笑着,眼圈卻是紅了起來,“司令有多久沒進過我屋了?他早將咱們娘兩拋在了腦後,我落到如今這地步,我巴不得有人把這些話傳到司令耳裡,讓他知道這府裡還有我白燕雲這麼個人兒!”
白燕雲說完,頓覺心酸難忍,淚水一顆顆的從眼眶裡滾下來。
葉媽是看着白燕雲長大的,此時見她落淚,自然十分心疼,趕忙拿帕子爲白燕雲拭去淚水,好聲好氣的勸着;“小姐別傷心,司令是一時糊塗,讓那傅良沁迷失了心竅,男人還不是這樣,等新鮮勁兒一過,司令這心也就淡了,您還年輕,膝下又有琪兒少爺,這往後的司令府,也還是您一枝獨秀。”
白燕雲稍稍忍住淚水,不欲再說這下去,只對着葉媽吩咐;“你出去瞧瞧,看那蔡媽過來沒有。”
“哎。”葉媽答應着,剛走到臥室門口,就見丫鬟領了蔡媽匆匆趕了過來。
“四夫人,您找我?”見了白燕雲,蔡媽小心翼翼的開口。
她這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白燕雲又是一肚子火氣,傅良瀾是正妻,大夫人也就不必多說,偏生那傅良沁纔來多久,連個蛋也沒下,就越過了她,一躍成了二夫人,齊自貞跟隨謝承東最久,自然也就成了三夫人,如今官邸裡僅剩的四個女人中,她倒是排在了末尾,成了最不起眼的那個,想來怎不讓人慪火。
“你家主子呢?”白燕雲壓下心中的怒火,對着蔡媽淡淡開口。
“二夫人已經歇下了,”蔡媽說完,看了白燕雲一眼,躊躇道;“這樣晚了,不知四夫人找老奴,是爲了啥事?”
白燕雲也沒吭聲,只是對着一旁的葉媽使了個眼色,葉媽會意,當即取出了一個小藥瓶,遞到了手裡。
“四夫人,這是啥玩意?”蔡媽不解的盯着手裡的瓶子,打開一瞧,就見裡面全是些小白片兒,倒跟洋人的那些藥丸差不多。
“你回去後,每日在你家主子的燉品裡放一粒進去,我少不了你的好處。”
“四....四夫人,這究竟是啥東西?您就算給老奴一百個膽子,老奴也不敢害二夫人啊!若是讓司令曉得了,老奴要沒命的啊!”蔡媽嚇傻了,“撲通”一聲,跪在了白燕雲面前。
白燕雲衝着她瞪了一眼,沒好氣道;“誰跟你說我要她命了?我實話告訴你,這裡不過是洋人的避孕藥,只會讓女人生不出孩子,吃不死人,你只管放心。”
對於“避孕藥”蔡媽壓根不懂,可聽了那句“讓女人生不出孩子”,她立馬慌了,對着白燕雲道;“四夫人,這哪兒成,這是缺德害人的事,老奴不能做啊!”
“囉嗦!”白燕雲秀眉微蹙,從美人榻上站起了身子,在蔡媽周圍邁着步子,居高臨下的開口;“你丈夫和兒子都在江面上捕魚,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話,我父兄就能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這個世上永遠消失,讓你連屍首也找不着?”
蔡媽大駭,驟然想起白燕雲的孃家幾乎壟斷了江北所有的碼頭,在江面上勢力極廣,自己若惹惱了她.....
蔡媽臉色煞白,忍不住衝着白燕雲叩頭,“四夫人,求求您,求您高擡貴手啊!”
“我今兒就把話放在這,你也別想着去告訴司令,司令若是知道了這事兒,我最多不過是被司令厭棄,可你,”白燕雲說到此處,笑意涼涼,眼底卻是透出一抹兇光;“你一家都別想順當。”
蔡媽打了個激靈,捏着藥瓶的手指不斷的顫抖。
東院。
“小姐,這是蔡媽剛燉好的銀耳粥,你多吃些,這粥對皮膚最好了。”阿秀端着一碗粥,與幾樣小菜和點心走進了屋子,笑着與良沁開口。
良沁午時沒怎麼吃東西,下午又一直在沙發上織毛衣,此時聞着滾粥的香味,的確是有些餓了,遂是將毛衣擱下捶了捶痠痛的肩膀,來到了桌邊坐下。
“這蔡媽年紀雖然大了,可這粥熬的可真是沒話說,小姐快趁熱吃。”阿秀笑盈盈的,將勺子與筷子爲良沁布好。
良沁抿了一口粥,但覺入口細膩,清香糯軟,便是一面兒與阿秀說着閒話,一面兒將一碗粥吃了個乾淨。
臨近元旦,官邸裡已是掛上了紅燈籠,洋溢着新年的喜慶。
每到年底,都是謝承東最忙的時候,他這幾日去了北新,一連幾日都是沒有回來。良沁閒來無事,每日裡便會去主樓,姐妹兩一起說說閒話,有兩個孩子在,日子終究好打發。
這一日,傅良瀾與良沁坐在沙發上,看着康兒和平兒在地毯上擺着積木,傅良瀾的眼睛在良沁平坦的小腹上掃過,低聲與妹妹開口;“你這進府也有一陣子了,有動靜沒有?”
良沁先是一怔,繼而才明白姐姐口中的“有動靜”指的是什麼,當下,她的臉龐就是熱了起來,只搖了搖頭,輕聲道;“姐姐,我身子不好,對子嗣的事,已經不抱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