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景容步進去,啪的一聲將窗戶關上:“韓先生這樣不顧身體,讓我說什麼好呢?”
她和他面對面站着,輕易就能看見他青裡泛白的臉色。他鬍子沒有刮,顯出一抹頹廢的美感。
她目不轉睛的看他,韓澤越自她的瞳仁裡看見自己的倒影,呆怔的、沒有半點生氣,可這雙眼睛的主人,卻似嬌似嗔的望着自己,十年前少女時期的舒景容,也時常對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以後他都不能看到了。
韓澤越轉向窗外:“你還真是無孔不入!”
厭煩的語氣,舒景容心口微微一滯,用力排擠掉那絲壞情緒,她往前跨了一步:“我之前就和你說過,兩年之內,我會讓你愛上我。不多出現在你面前,又怎麼有機會讓你愛上?”
她轉身自牀上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肩上:“你一定要照顧好身體,我不希望等你想起我的那天變得弱不禁風。我還等着你下半輩子照顧我呢。”
“我還等着你下半輩子照顧我呢。”她說得這樣順溜,這樣不知羞恥,可他聽來卻是這樣胸悶氣滯。
“我不知道舒小姐是這樣的人,一面和別人如膠似漆,一面對我這個前夫關懷備至……”
“什麼如膠似漆?”舒景容急得雙頰微紅,很快緩和了語氣,帶了幾分揶揄:“韓先生這是吃醋了?”
實話說,他吃醋。但,那已經和他無關了。他面無表情:“小姐你哪位?”
他是真的面無表情,還沒有想起她來,舒景容略微嘆口氣:“我?舒景容啊,舒是……”
“你很吵!”他打斷她:“我嚴肅且認真的和你說一次,我對你沒有印象,不要說兩年,十年八年,我也未必會愛上你。”
“要不要打賭?”少女時期的舒景容也是這樣,一言不合就問他要不要打賭。那麼多的美好還留在記憶裡,其實已經很好了,不是麼?
他不看她,轉首面向窗外:“我不會愛上你,別白費心思。”
舒景容也不惱,打量着李成送來的飯盒,他吃得不多。
“你怕輸?輸了又有什麼關係?反正輸贏都算我的。”她幾時學得這樣賴皮?也不對,她性子向來如此。
“好吧,不打擾你吃飯了,我晚些再來。”
“等等。”
“嗯?”她往後退,與他面對面:“怎麼?”
他握緊了拳頭,掐緊了手心,到口的話說不出來,只揮了揮手。
她輕盈的腳步聲越去越遠。他想說的,他想說,舒景容,我不會再愛你了,也不會再看着你,我們,就這樣吧。
可他說不出口!
回到病房時,薛元珩已經吃完飯了。正捧着一本童話故事看得津津有味,見她進來,合上童話故事:“你說,皇后爲什麼一定要陷害白雪公主呢?”
“她忌妒她比她漂亮。”舒景容見了韓澤越,雖然兩人關係並沒有好轉,但稍解了她的相思之苦,她心情不錯。
“漂亮就那麼重要?”
“當然重要!之前看一個話題討論,顏值高的女孩子做什麼事成功的機率都高。”
“好吧,我明天出院。”薛元珩跳頻太快,舒景容沒有跟上節奏,愣了愣才確認了一遍:“明天出院?”
薛元珩點頭:“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太重了,何況,我身體也沒什麼大礙了。再者,你醫院家裡的來回跑,太辛苦。”
“我沒覺得辛苦啊。”舒景容鞋子無意識的踢着,薛元珩還住在醫院的話,她時不時都能到十四樓看一眼,他出院之後,依他的情況,家裡不能沒人,她得在家裡照顧他,要抽空到醫院來,還蠻困難的。
“我問過醫生了,說是可以出院了。”薛元珩又翻開了童話書。
陸小璐次日來接薛元珩出院,將人送回家,陸小璐說要搬過來和舒景容一起住,便於照顧薛元珩。
舒景容道:“我一個人照顧就可以了,我這裡也不太好住。”這套房子是韓澤越的,她私心裡,不希望任何人過來打擾。
陸小璐只得道:“那好吧,回頭我來勤一點也就是了。”
薛元珩手臂和腿部的傷已經結痂,只有胸前的傷口還需換藥。舒景容原本就是醫生,換藥照顧病人不在話下。
薛元珩出院之後,舒景容約項嘉樹見了一面。兩人約了家咖啡廳,項嘉樹比她早到,坐在靠窗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等很久了?”
“沒有,十分鐘而已。”他替她拉開椅子。
舒景容身子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說了聲謝謝後落了座。
“今天約我出來,有什麼事嗎?”項嘉樹問。
“沒事不能約你嗎?”舒景容笑。
“你幾時沒事約過我?”項嘉樹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舒景容吐了吐舌:“上次的事,謝謝你們。”
項嘉樹打量着她,外表很陽光,但願那件事沒有給她留下陰影。
“你有危險,我們難道袖手旁觀?”項嘉樹道:“和我們說謝,太見外了。”
“那就說個不見外的。”舒景容坐正了些,身子前探:“嘉樹,上次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黃詩安如果對我怎麼樣?直接傷我殺我就是。”就像之前那次一樣,派幾名槍聲埋伏在她上下班的路上,瞄準了,扣動扳機就可以。何必大費周章?
項嘉樹攪動着咖啡,舒景容又往前探了探:“除了黃詩安之外,還有誰想對我不利?嘉樹,你如果知道,一定要告訴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招惹了什麼人,讓人這樣對待。”
項嘉樹道:“這件事不賴你。是我不好。”
舒景容擡眸看他,眼露不解。
“還記得上次在超市,我打了安甜一耳光麼?”
“你的意思是……”舒景容怎麼都想不到,安甜年紀輕輕,竟然出手這麼狠辣。
“安甜被我打了之後一直懷恨在心,不久前,我哥讓她和安倩從別墅搬出去,安甜以爲又是你在從中作梗,聯合了黃詩安的養女黃憶齡,做了那件事。”
舒景容眉頭緊緊的皺着,想起來她之前懷孕的時候,黃憶齡和安甜把她約到酒吧逼她墮胎,後來她在醫院被藍心的粉絲撞到沒保住孩子,藍心有次聊天說起,那個粉絲她沒有印象……
舒景容握杯子的手太過用力指骨都泛起了青白,項嘉樹道:“她們兩人目前都被警方扣押,另外當初綁你的那幾個,都被抓了進去,你的案子,我們都看着,輕判不了。”
舒景容略鬆了口氣,端起杯子朝項嘉樹舉了舉:“還是要說聲謝謝。”
項嘉樹想揉她的頭髮,思及她之前那個細微舉動,擡起的手撫上了自己的後腦勺:“隨你。”
告別項嘉樹,舒景容去了趟醫院。十四樓韓澤越所在的病房,已經人去樓空。舒景容站在門口怔怔的想,許是病情較輕,無須住院那麼長時間。
日子漸漸歸於平靜,帆船大賽的案子如火如荼。在薛元珩的勸說下,刑耀雯答應如若意雋中標,她會出面當代帆船大賽的代言人。
除了刑耀雯這邊的加入,意雋還希望能夠得到啓思金融和紫光風投的贊助,舒景容又約了張亞東數次,張亞東最後決定給她一次機會。
舒景容到紫光風投見張亞東,車子剛剛停入車庫,便見另一側專用車庫裡,黑色的賓利車門推開,率先出來的是一支柺杖。
她怔在車裡,握住門把手,沒有用力。
黑色賓利司駕位李成已經下了車,飛快的繞到了後座:“先生。”
“我自己來。”韓澤越低沉的聲音,和着柺杖點地的聲響,男人已下車往電梯邊去。
舒景容震驚的捂着嘴,韓澤越明明健健康康的,爲什麼要藉助柺杖?他的腿怎麼了?爲什麼左腿不敢用力?上次淋雨還傷到腿了嗎?
她有太多的疑問,推開車門衝了過去,在男人即將進電梯時擋在了電梯前。
韓澤越眉頭緊皺:“又是你?我以爲我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會愛上你……”
“你的腿怎麼了?”她直接問自己最關心的。
韓澤越目光下移,落在左腿上,片刻之後擡起來,直視着她:“你對我這麼關心,難道不知道,我在半年前就截肢了?”
截肢?截肢?!
她捂着嘴,男人心裡一滯,面上卻露出嘲諷的笑意:“接受不了嗎?”
她奮力搖頭,半年前,也就是那次槍傷。她還記得當時陪同着她們去找韓澤越的陸小璐的同學做出的判斷,他說:“頭部和腿部各中一槍。”
依她的經驗,頭部的槍傷到腦細胞導致失憶很有可能,可腿部的槍頂多就是傷到肌肉,除非……
“醫生說,槍擊中骨頭和動脈,不得不截肢。”他嘆了口氣:“連我自己都不能接受,你接受不了也很正常。這樣殘缺不全的我,你別再執着了。”
舒景容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她雙手捂着嘴,眼睛紅通通的:“對不起,對不起……”
韓澤越心驀地一緊,冷了聲音:“和你有什麼關係?”
“安倩說過,那些槍本該是我受的。是爲了我,爲了幫我把申華從嘉譽拿回來,爲了替我報仇,你把嘉譽毀了,黃詩安心懷怨恨,請了殺手,那天中槍的本該是我。”她聲音哽咽,斷斷續續。
他很少看到她掉眼淚,僅有的幾次都讓他心疼得不得了,他嘆了口氣:“是不是和你有關,都不重要,我之前就說過,那些我都不記得了。如果我真的曾經深愛過你,爲你做這些也沒什麼大不了,你不必內疚。”
他的口吻,她就是個陌生人,哪怕他願意爲她擋槍,於此刻的他而言,她也只是個陌生人。
她不顧一切的衝上去抱住他:“你不要再趕我走,不要再趕我走。”她在他胸前擡起頭來,淚眼婆娑:“讓我不內疚的最好辦法,就是把我留在身邊,讓我照顧你。”
懷抱的充實感讓他微震,下意識就要收攏雙臂,卻愣是生生的剎住。
冰冷淡漠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我不需要你照顧!舒小姐!”他語氣加重了些:“請你自重!李成!”
李成過來將舒景容拉開:“舒小姐,請。”
舒景容被拉開,很快就又往韓澤越身上撲,“你其實對我也有感覺的是不是?你不想我靠近,一直趕我走,就因爲現在行動不便,是不是?我接受的,什麼樣的你我都接受的,只要是你,韓澤越,只要是你!”
他聽見了她的告白,他該感到高興的,是的,他該高興的!可他沒有辦法放下一切去擁抱她。
韓澤越被逼到牆角,他的手臂始終垂着,沒有辦法擡起來擁抱她,也沒有力氣推開她。
僵持着,便有車在旁停下,刑耀天跨出車門:“越!”
舒景容哭泣的模樣不想讓人瞧見,臉更深的埋進他的懷裡,雙手也更用力的抱着他的腰,不肯有任何的鬆懈。她還在抽泣着低喃:“不要趕我走!”
“舒小姐!”刑耀天叫她:“舒小姐這樣,我朋友已經可以申請禁止令了。”
他是律師,說的不會有錯。可舒景容此時此刻,絕對不會撒手。
“舒小姐,且不說越現在想不起你來,只說你母親當年害得他媽媽自盡身亡的事,他就算想起了你,也不會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