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是個極爲偏僻的村莊,村裡的人世代都是靠捕魚爲生,家家戶戶的院子裡頭都晾着漁網曬着魚乾,就是空氣裡頭都散發着一股子魚腥味。
如今正月還未過,天寒地凍得厲害,便是河裡頭的魚都不多,餘大郎跟同村大部分人一樣還是早早的拿着漁網準備出去碰碰運氣,畢竟一大家子吃飯,手停口停。
這一去不到天黑不回來,春桃早早的就烙好黍麪餅交給餘大郎帶着,臨走還交代一回:“爹,若是光景不好你便早些回來,別跟着守在那兒吹冷風,如今天寒地凍的,萬一凍着了可虧大了。”
餘大郎揣好自家春桃給他準備好的乾糧咧嘴一笑:“好嘞,阿爹曉得的。”又囑咐道:“你在家裡看着弟弟妹妹,可別叫他們亂跑出去了。”
春桃應得一聲忙將餘大郎送出去,這才轉身回來叫弟弟妹妹起身吃早飯。春桃今年不過十四歲的年紀,卻已經當家四年了,當初她阿孃生小弟的時候大出血就這樣撒手去了,自那以後這家裡裡裡外外都是靠她操持,拉着一雙弟妹到如今。
妹妹夏荷今年十歲,已經能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了,弟弟虎子卻還只有四歲,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走哪都得要人看着。
吃完了早飯,夏荷將碗筷收拾起來打了,同春桃兩人就着自家的水井一個洗碗一個洗衣裳,虎子便蹲在牆角逗螞蟻玩。
姐妹倆的活兒還未乾完,緊閉的大門便傳來急速的敲門聲,夏荷應得一聲,起身將手上的水漬往圍裙上擦了擦,忙上前開門。
卻見餘大郎滿身是水的站在跟前,手裡還抱着一個看着比自個還小的男孩子,頓時嚇得一驚:“阿爹……”
餘大郎沒功夫解釋,只急急道:“快去尋李大夫。”又道:“快燒些熱水來,找幾件這孩子能穿的乾淨衣裳來。”
姐妹倆也曉得人命關天,忙一口應下,一個去尋村裡的李大夫,一個去竈前燒火尋乾淨的衣裳。
家裡頭除了餘大郎之外,便只有四歲的虎子是男子了,能合那孩子穿的衣裳一時間也尋不到,只能去隔壁王大嫂家借一套過來就將着。
餘大郎是在水草堆裡頭髮現趙子悅的,彼時他仰面躺在那兒,緊閉雙眼瞧着就跟已經斷氣了一樣,到底想着是個孩子,他還想着把人撈起來好生葬了,哪裡曉得船隻纔到跟前就見這孩子猛的睜開眼來,嚇得他一大跳,還當青天白日裡頭見鬼了。
趙子悅身上叫那些個水草纏的結結實實的動彈不得,他腦子混混沌沌的不清不楚,一雙眼兒也看不太清,只知道隱隱約約是跟前有人的,出於求生的本能,他張着嘴勉力的喊了一句:“救命……”
他的聲音比那蚊子還要小,可餘大郎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當下毫不猶豫便跳下水將這孩子撈上來。當初他親眼瞧見自個的妻子死於跟前卻束手無措,如今眼見着這麼一條活生生的性命,他無論如何是做不到袖手旁觀的。
同村的人見他救了個孩子,不少人也趕緊上前來搭把手把孩子抱起來,又給他把船划到岸邊,卻沒有人主動接過這孩子往自家送。
個別人還在後頭嗤笑一聲:“自家都掀不開鍋了,還多管閒事,到時候哭的日子在那呢。”
餘大郎曉得那些人的心思,卻還一味的將趙子悅抱回家去,如今還有一口氣在他便狠心不下,若是真個救不了了那也是這孩子的命。
李大夫還沒來,春桃燒好了水用木盆盛着端進屋裡頭,正瞧見餘大郎再給趙子悅換衣裳,不過瞧得一眼,頓時臉色發白。這孩子比夏荷年紀還小,距離心口處的地兒卻是有個叫河水泡得發白的傷口,她擡頭望了餘大郎一眼,心裡說不出甚個滋味,也不曉得這人到底該不該救。
餘大郎卻是沒想那許多,只迅速的給趙子悅把溼衣裳褪下來,又拿擰好的巾子好生替他擦一回身子,眼瞧着離心口三寸不到的傷口,眉頭卻是一皺,也不曉得這般年紀小的孩子如何會叫人下此毒手。
給趙子悅擦了身子換上貼身衣裳,才把他往被窩裡頭一放,夏荷便慌慌忙忙的拉着李大夫來了。
餘大郎救了個孩子的事,李大夫這一路行來也聽得村裡頭的人說得差不多,進了餘家門也不客氣,只道一句:“人在哪裡?”
春桃站在井邊打水,正準備將趙子悅方纔換下來的衣裳洗了,聞言一指:“在那兒呢,李大叔快去瞧瞧。”又道:“這孩子身上有傷呢。”
李大夫應得一聲擡腳就要走,可眼角卻瞥見盆裡頭換下來的衣裳,眉頭一蹙還多嘴問得一句:“這衣裳是那孩子的?”
春桃不好意思的點點頭:“是呢,我們家沒有他能穿的衣裳,想着洗了日後補補也還沒穿。”
李大夫應得一聲,倒是沒再說話,只大步流星的往屋裡頭行去。
餘大郎正守在榻前,一見李大夫來了,忙起身讓出位置來:“李大夫你快來瞧瞧,這孩子方纔在水裡的時候還能說話呢,這會子卻是怎麼叫都不醒了。”
李大夫點頭上前給趙子悅搭上脈,靜下心來好生替趙子悅把上一回脈,又問:“不是說身上有傷嗎?在哪兒呢?”
“在心口處。”餘大郎道。
李大夫眉頭一跳,忙扒開趙子悅的衣裳看看那被河水泡得發白的傷口,那傷口周圍一片紅腫,輕輕按一下便有白色的膿血擠出來,看得一向見慣這種的李大夫也忍不住低聲嘆一句:“作孽。”
餘大郎聞得這一聲,還當趙子悅沒得救了,忙急急道:“李大夫,好歹是一條命,你就發發慈悲救救他吧。”
李大夫也愁到底救不救的好,憑着這孩子的一股韌勁便是要救定然也是救得回來的,只是這孩子傷了重又不知在水裡泡得多少日,要徹底好起來也非一朝一夕的事,看着餘大郎家自個也窮得響叮噹,若叫他負擔起藥錢只怕也是負擔不起的。
趙子悅昏昏沉沉的醒過來,眼皮子微微掀起,瞧見眼前隱隱約約站了兩個人影,心裡頭到底一鬆又沉沉的睡了下去。
李大夫思忖間,春桃用粗瓷碗捧了碗茶水進來,不好意思的道:“李大叔請喝茶。”
李大夫也沒客氣,接了茶碗,又想起那盆子裡頭的衣裳,到底心裡一橫,轉身將手裡的茶水一飲而盡,吩咐道:“去我家叫我那婆娘拿些燒酒來,還有讓我那兒子過來一趟,我要叫他去抓藥。”
餘大郎一聽忙應了下來,春桃也跟着鬆口氣,不是她看不起李大夫,可李大夫這人實實在在的世晦,他這人怕壞了自個的名聲,自來不救將死之人,這會子若是開口了,那必定是這孩子有救了。
春桃捧了空碗出來,叫夏荷看好虎子不要進屋子裡頭去,自個卻親自往李大夫家去一趟,捧了他特特要的燒酒,有尋了他的大兒子李巖來。
一進屋卻看見李大夫正在油燈上燒着小刀片,他一邊將那小刀來回燒一邊對李巖道:“你架牛車去鎮上撿幾幅藥來,銀子藥箱裡頭有,你快去快回,這會子等着救命。”
說着又將藥方口述一回,再問:“可記清楚了?”
李巖自小便承了李大夫的衣鉢,便是口述的藥方才說一遍也記得清楚,他一口應下,卻沒有立馬就走,反而看了看那躺在牀上不醒人事的孩子,又看了看一臉專注的李大夫,心裡頭有些詫異的走了。
春桃就守在屋外怕裡頭有甚個吩咐的,見李巖從屋裡頭出來,還從鼻孔裡頭哼哼兩聲,轉身便撩簾進了旁邊的屋子。
李巖衝春桃的背影無奈一笑,擡步趕緊往外頭去,他到底沒有李大夫那般現實,心裡頭還存着一顆良心,曉得救人之事耽誤不得,趕緊的趕了車就往鎮裡去。
李大夫將要用的道具都準備好了,這才又用乾淨的巾子倒了燒酒將趙子悅的傷口抹了一回,許是病得十分厲害了,那樣的烈酒捱到傷口也絲毫沒叫他有甚個反應。
“他傷口那處的肉爛了要挖了才行,你一會將他好生抓緊了,莫叫他亂動纔好。”李大夫說得一聲,便掀開被子扒開趙子悅的衣裳,將他的傷口露出來,心裡還嘆一回,到底是命大的,如若不然這會子只怕都死了。
餘大郎一聽要挖趙子悅身上的爛肉,面上還有幾分爲難,可一想到若是不處理乾淨了只怕就真的沒命了,到底心一橫,上前緊緊抓住趙子悅的上半身,可又怕他腳下用力,又喚得春桃進屋來按住趙子悅雙腳。
李大夫見一切準備妥當,這纔拿起刀子在趙子悅的傷口上劃上一刀,頓時鮮紅的血液涌了出來,夾雜的還有一些黃色的膿。
“啊……”因爲沒有麻醉的藥物,趙子悅愣是疼得醒過來,本能的彈跳一下,這才發現身上已經叫人箍得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