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這樣教音音。”
“真善美沒意義的。”他打着哈欠說:“如果不是遇到你這個剋星,我也不用去看醫生。反正有的是不嫌棄我們的人,比如你那個遠房表妹。”
“她怎麼了?”
“她不是看上費子霖?”他晃動着波爾多酒杯中深紅的液體,抿了抿杯口,說:“費費是有錢一定要花在刀刃上,就現下的情況來看,你表妹就算嫁給他,也不過是嫁給個長期飯票,闊不起來的,但就是這樣她也願意嫁。我就不一樣了,跟了我的女人,都是口袋裡揣滿鈔票走的。”
“那我口袋裡怎麼還是空的?”
“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了。”
“你的一切能只包括你的錢嗎?”
他笑了起來,“總之我說這件事的意思就是,我又和你說的不一樣了,也不知道音音會不會覺得糊塗。我告訴他所謂斯德哥爾摩症候羣就是一種他一定要學會的控制別人的方式,這一招可以受用無窮。無論對手下,對女人,談戀愛,刑訊逼供,都好用極了。我知道你不這麼想。”
對他們來說,這些都是常態,就像有的人呆在家裡打遊戲是常態,就像我開飛機是常態。所以林至美那樣對音音,或許在發泄的同時,也是一種計策。
我心裡有些難過,“所以音音覺得你的話比較有道理?”
“這是他以後用得上的,妍妍,我能猜到你都對他說些什麼。”他認真地說:“你說的那些都是好的,只是空中樓閣,一點都不現實。他用不上,也理解不了,太理想化了,所以他總是更相信我,因爲務實的東西本來就好理解。”
我聽懂他的意思了,“我以後不會再跟他說了。”
“我只是希望你我統一口徑,這樣音音比較不容易亂。”
我還是不想吭聲,直到他有些坐不住了,“又生氣啦?”
“嗯。”
“那算我沒說。”他握住了我的手臂,捏一捏表示示好,“剛剛的話你只當是吹過了一陣風,好不好?”
“有時我覺得你是性格這樣,今天突然談到這,我突然覺得,繁盛……”這是我的真實感受,難得對他說句認真的實話,我便盯着他的眼睛,“高興、生氣,包括打我,你對我什麼時候沒有用計策?除了人質情節,還有別的計策吧?”
他迴避了我的目光,“咱們不聊這個了。”
“我真是一輩子也沒辦法瞭解你。”我並不是今天才發現,卻是直到此刻才總結出,撇去那些憎恨,我討厭他這種像機器一樣不斷設計和算計的行爲方式,雖然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冰冷,可他心裡無時無刻不再運用計策。就比如我以爲他是想把我強留在他身邊只是沒有別的辦法而已。
但如果這是一個設好的局,爲了讓我產生人質情節的局。雖然做法和我以爲的那樣基本相同,趨勢也會差不多,但感覺差太多了,後者的感覺真不是一般的糟。
我越想越糟心,端起桌上的酒喝了,大概因爲我喝得太猛,不由一陣頭昏,轉身回了房間,正好可以睡覺。
暈乎乎得躺了一會兒,睡意開始襲來時,我感覺有人抱住了我。不由打了個激靈睜開眼,原來是繁盛。
他擺弄着我的手臂,讓我靠到他懷裡,環住他的腰,小聲說:“你誤會我了。”
“……”
“我承認我這是行爲習慣,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下策。我現在其實很想讓你自由行動,但你總不讓人放心。前幾天非說你夢到我媽媽,今天又好端端地突然要買花。我怎麼能放心?”
我打起了精神,“我爲什麼不能夢到你媽媽?”
他絲毫不見猶豫,“我從來沒夢到過她,阿景說她也沒有夢到過。”
“那就是我不能夢到的理由?”
“你甚至都沒見過她。”
“你不想聽聽我夢到她時的細節?”我說:“我見過她墓碑上的相片。”
他半閉着眼睛,笑道:“第一時間沒問,現在再問即便是假的,也會編得沒有破綻了。”
“你當故事聽聽也好。”我覺得他是在迴避聽這些,“其實我挺願意聽你說說你媽媽,這種時候你比較有人情味。”
他笑容更深,倒是顯得很開心,“我想你時也很有人情味。”
“沒有說你媽媽時那麼明顯。”
“那是當然。”他說完這四個字,先是陷入久久的沉默,接下來親了親我的額頭,聲音低了一點,彷彿接下來的話都是禁忌,“在這個世界上,我媽媽是最愛我的人。小時候我爸爸疼阿景多一點,後來他誰都不愛了。”
“你一直都很想她?”
“當然。”他順從地說:“我一直希望自己長大得早一些,她走時我不比音音現在大多少,但比他現在還幼稚。如果我長大得早一些,多參與一些他們之間的事,也許我能保住我媽媽的命。”
“你別自責了。”
“我知道對你來說,音音有童年很重要,我不否認。只是我現在沒辦法像個生意人那樣讓他有童年。假如明天我突然死了,或者我連累了你,你被人綁了,出事了。假如對方是利用音音,從他嘴裡套出了什麼事,那他終生都會後悔他小時候這麼蠢。”他這樣心平氣和地解釋,我也比較好接受,“就像我一直在後悔我當初沒能參與我父母之間的事,導致我連我媽媽是怎麼死,我爸爸又被誰害死,都花了那麼多時間才明白。”
“你媽媽是怎麼死的?”他父親死於家族的權力之爭,家裡人跟林家裡應外合。由此可見他們強迫繁盛回來也是無奈之舉,那老頭顯然後繼無人,我看他那幾個孫子,也只有繁盛還像個樣子。
“我爸爸殺了她。”他的表情明顯有所顧忌,“但情況不同,妍妍,我不會殺你。”
“你以前有這種念頭。”
“我以前的情況和我爸爸當時有些類似。實權不在手裡,我媽媽那邊已經出了事,我不知道中間是怎麼回事,但她跟家裡起了衝突,我告訴過你,她做過跟你一樣的事,只是她當時要滅的是繁家的門。”他嘆了一口氣,說:“她當時已經打到茶廳,全家人都在那,她來的突然,他們沒有還手的餘地。所以我爸爸一抓住她,他們立刻就要求殺了她。我當時也是這樣的,說穿了只是因爲我命不好,生在這種家庭,卻沒有權利。我爸爸殺了我媽媽之後纔等到了大部分權利,我當時也必須殺了你才能成爲真正的家族管事。當年我爸爸如果不那麼做,他只有死路一條,那時我也是一樣,我甚至被他們綁在槍靶上,槍口都已經對準了我。”
“……”
“但你看,就算那麼艱難,我還是在你跟身家性命之間選了你。”
“抱歉,”在這個問題上我始終固執地堅持着我的立場,“我一點都不感動,只能說我運氣太差,你也是。”
他笑了起來,抱緊了我,“沒錯啊妍妍,不過我其實很感激你。”
“哦?”
“你把我救出來了,沒有讓我複製我爸爸的下半生。雖然對你而言,我是個災星,但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有現在的地位。”他抱得我很緊,語氣聽起來也很真誠,甚至有些看透似得嘆息,“我三叔、我二叔、我祖父、林家……仔細一想,每個人都是你解決掉的,哪怕是陰錯陽差。所以我常常覺得,我這輩子不是時運不佳,而是所有時運都用來遇到你,幫我打破命運,救我出苦海。”
他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我有意無意地成全了他許多事,替他掃平了好多障礙。雖然我倆這些年並沒有合作,甚至是敵對,我的目的也沒有一件事爲了他,“不是你本身運氣好不好的問題,而是你把我的運氣都劫走了。”
他鬆了手,撫着我的頭髮,一臉輕鬆,“所以你其實不用擔心,我身邊現在已經基本穩定,哪怕是現在我立刻死了,音音也能順利繼承。當然,那樣你就得考慮垂簾聽政,但比起那羣人還活着時已經好太多了。”
“我知道你現在地位穩固。”他不穩固的話,我跟韓千樹也不會被他欺負成這樣子。
“你不高興啊?”
“不高興。”我說:“我希望你漂白它。”
“你先告訴我什麼是白?”
“合法的。”
“我的生意都不在本地,在戰亂國家它就是合法的。”他問:“我的殺手殺了人在法律上都沒法追究,我哪裡不合法?”
“你這明明是鑽空子。”我說:“你別告訴我你有人頂罪入獄,可你拿了錢,你是這個集團的首腦。你告訴我你現在的生活已經輕鬆多了,可我即使去音音的同學家做客你都擔心成那樣。我想帶音音去電影院,去泡溫泉,去遊樂場,你能做到不包場嗎?”
他被我問住了,沉默許久,嘆了口氣,“我做不到。但刀子我最近兩年很少動,繁家的刀子在道上名氣大,錢倒是在其次,這是我們家族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