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機場解除了控制,繁盛來叫我們。我先送我媽媽走。
她一直擔心,惶惶然不知道該去哪裡,不斷地問我她會不會再被抓到。我很清楚我媽媽的想法,她不怕死,但她怕連累我。但舅舅身邊肯定是安全的,我相信他關於這件事的承諾。
她上飛機前抱了抱我,想說些什麼,卻看了看繁盛而沒有開口。她從出來到現在,一直沒有跟他說什麼,但態度上並沒有表現出抗拒,但她怕他。我看着她滿頭的銀絲,想着我自己這半輩子的掙扎。是不是我從一開始就認命纔是對的?那時按照繁盛的計劃,也就是把我弄死,拿走基金會。或者說,我從更早的時候就不應該選擇報復lisa,即便我有這個機會。
即便是後悔,我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唯一確定的就是,如果我那時早點發現韓千樹,在遇到繁盛之前就選擇跟他在一起,之後一切都會不同。
飛機起飛後,我的心依舊懸着,問繁盛,“我在那邊怎麼跟他們聯絡。問我媽媽是不是平安到了?”
“李昂的人肯定會跟你說這件事,我會跟費子霖說一聲。”
“哦。”我見他手裡拿着個文件袋,問:“身份搞定了?”
“嗯。”他先領着我去了貴賓室,遞過文件袋,說:“新的身份資料,有需要就出示登記這個,平時沒事。”
“嗯。”
“快的話幾個月就搞定了,那邊環境比較艱苦,你忍耐一下。”
“我知道了,謝謝。”
他看着我,沉默下來。
“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你肯定都知道。”他舔了舔嘴脣,表情有些乾澀,“我就不幫忙找他了,免得造成你哥哥那種情況。”
“嗯。”我說:“你不用這種表情,你既然已經改變主意那你就沒錯了,你只是沒趕上。你再這樣看着我我很難保持冷靜。”
“好。”他將信將疑,但不再說了。
我不想再回那個地方,我們就先留在這等飛機檢修完成。
那個身份的職業掛靠在一間規模還蠻大的公司裡,目的是要去評估一家銀行。銀行那邊是真的,評估這件事也的確有,所以我真得把評估這件事做了,倒是不費事。
繁盛解釋,“這間公司的老闆跟我關係很好,上星期就擔心會這樣,所以給你先掛了一個職位進去。你仔細看看資料,該有的形成要替人家做完。”
“好。”
“做得好的話,回來之後你去管我那間服裝的。”
“好。”沒有了韓千樹,他對我的管束就輕了許多,至少自由度高了一些,“我會加油的。”
他笑了笑,“困嗎?”
“還好。”
“能自己開飛機?”
“能。”雖然睡得不好,但我眯了一會兒,這邊距離目的地已經不算遠。
他點頭,“我去找個舒服點的房間讓你睡一會兒,還能睡三個小時。”
“算了,你在這能找到最好的就是那地方了。”我說:“我在桌上趴一會兒就是了。”
他鬆了一口氣,“你這麼想啊?”
“我不應該這麼想?平時沒見你身上有過大麻,不過你到底賣不賣這些?”
“不賣。”
“我有點不信。”
他表情晦澀起來,搖搖頭說:“以前我家有,林至美家也有。我把存貨清了幹了點別的,畢竟那東西比黃金都值錢,那算不算賣?”
“哦。”
他尷尬起來,“音音不知道這個,而且我很少幾次碰這個都是推不過去,就像今天這樣。我在這邊就這一個說得上話的關係,我就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搞不愉快。”
出事之後機場被封鎖,相關人員會遭到警察的盤問,所以肯定會問到我們,如果當時被懷疑或者被羈押要出來就麻煩了。所以當務之急是躲開機場,也要躲開警察。那地方雖破,卻有這個能力,不過從繁盛在外面陪他們呆一夜的行爲來看,他對對方能給他幾分面子也沒底。
於是我說:“辛苦你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把你送到大城市就回去。這樣你也能多休息。”這邊是個小城市的小機場,沒法出關。
後來我趴在桌上睡着了,在夢裡看到了漫天的火樹銀花,飛上夜空,絢爛地展開,然後一點一點地消失。
我在這個夢裡絕望得幾乎崩潰了,蹲在地上,抱着頭,不停地哭。
我被繁盛叫醒,眼睛有些疼,但發現自己並沒有流過眼淚。
我跟繁盛上了飛機,先到附近有國際機場的大城市。我在飛機上又躺了一會兒,混混噩噩的。他不知從哪找了兩個按摩師幫我按了按,順便幫我東弄弄西弄弄,爲了讓我的精神狀態好一些,看着更像個來談判而非跑路的。
繁盛這次讓我用的就是那架他早就重新開始訂的灣流,他說:“裡面凡是你需要的都有,第一天你可以直接到虞雯那裡去休息,第二天開始要忙投資的事。精神狀態好一點,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好嗎?”
“知道了。”
他委婉地說:“還有,虞雯不知道你我的情況,但她的事情我已經跟你說得差不多了。她是個沒什麼立場的人,你不要去講一些有的沒的給她造成不好的影響。李昂是個反覆小人,而且他可打不過費子霖。”
我點頭,“我知道,我不會讓她知道你我的矛盾。”
他更加輕鬆,伸手摸我的臉,見我沒拒絕,得寸進尺地抱住了我,說:“路上小心。”
我坐進了駕駛艙,望着熟悉的儀器和設備。我的確不是因爲韓千樹才喜歡飛機,甚至不完全是因爲我哥哥。但現在我真的不那麼喜歡飛機了,找不到以往每一次的激情。
這樣我平穩地把飛機飛上了半空,穿入雲層,機窗外天色瓦藍,陽光把波濤洶涌的雲海照得金黃。
我起先剋制着,不讓自己去想起韓千樹,卻無論怎樣都剋制不了。然而我竟依然沒有哭,我沒有刻意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只能把這種現象歸結於我已經死了——我連哭都不會,和屍體幾乎沒有分別。
飛行時間並不長,降落時也非常平穩,一切都很順利。
我下去的時候,看到了很多很多人。
虞雯供職的翻譯公司被費子霖買了,原定要來的貴婦反正是歐洲人,說她不會日語正好叫他們翻譯。
我一下就找到了虞雯。
她沒怎麼變,還是和從前差不多,但比小時候,比我以前從電影裡看到的她要瘦了許多。雖然她化妝了,穿得也不錯,但精神狀態很糟,整個人蔫頭蔫腦,就像沒睡覺似得。
不過,她還記得我。
我回機艙裡收拾了自己,出來時虞雯滿臉不忿地等着我。她其實還是那樣一臉好欺負的德行,讓人忍不住想要蹂躪。我原以爲我再見到她,這麼多年了,我們應該已經物是人非,沒想到她給我的感覺還是蠻好的,翻我白眼時候格外有小時候的感覺。這大約是我這些年,唯一一次發生過的,真正意義上的好事。
一路上偶爾能看到幾個感覺不對勁的人,料想就是跟着虞雯的那些費子霖的眼線。虞雯去買票,我發現大門口的菸灰桶旁有人,便走了出去。點着火時發現她還沒有發現我丟了,我記得她以前不是這樣,以前她很靈,班主任趴在後門窗戶上總是她發現的。
來的是李昂,他拿着一個字條,說:“你媽媽已經送回去了,岳父要我告訴你。虞雯家裡的電話可以打過去,這是岳父的電話。”
我接過來,說:“謝謝。”扭頭看了一眼,發現虞雯還沒發現我,便問:“舅舅說你跟他說我修改了設置。”
“是。”他很大方地承認了,“我的人看到的就是這樣。”
我開始生氣,“那繁盛告訴我飛機上有他的殺手,這點你怎麼解釋?”
“首先,因爲虞雯出賣我,我所有的親信全都死了,沒有太多人能用。而且我到現在都不覺得飛機上那羣人有哪個像殺手。”他也不悅起來,“你能告訴我是誰嗎?”
“那你跟繁盛到底是不是在合作?”
“我爲什麼要跟他合作?”
“爲了跟費子霖議和。”
“我需要?”他哂笑。
“你自己都說你沒人可用,那你就應該打不過費子霖。怕被打死要議和有什麼問題?”
他掐滅了香菸,“我只是來告訴你岳父讓我轉達的話,bye.”
“你自己都說虞雯的電話就能打給他,犯得着你親自跑一趟?你已經缺人到這種程度了?”
他閉了閉眼,臉色愈發難看,“我接受你說我這裡可能有殺手的推測,我願意配合你查,但我說的也全都真實情況。我會想辦法解開它,你如果沒事做就找找你自己的證據,好麼?”
我真不明白他怎麼還這麼囂張?難道真的可以不要臉到這種地步?
我還想說點什麼,但虞雯來了,我只好作罷。
虞雯住在大阪,一座很美的古典城市。她的房子還不錯,家裡花花草草很是茂盛,花園只是沒我家的大,卻充分精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