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我,許久,咕噥了一句,“我知道了……”
“下次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這幅德行。”
他垂着頭,雙手手掌捂着臉,沒有說話。
“就那一次就染上了?”我對癮君子有深深的歧視。
“嗯。”他不情不願地說:“我以爲是大麻,沒想到摻了海洛因,回去之後纔有反應。”
“然後呢?”
“然後……”他的指縫分開,眼睛滴溜溜地轉着,“你先保證不打我。”
“嗯。”
他鬆了手,依舊垂着頭,“感覺蠻好的。”
“有多好?”我說:“擡起頭來說。”
他擡起了頭,雙手夾在膝蓋裡,可憐巴巴地說:“我覺得不戒也沒關係,反正快四十歲了,少活不了幾年。”
“我叫你告訴我有多好?”
“妍妍……”他說:“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剛剛我是氣你的,音音不知道。”
不行,我要冷靜。我不能讓他吸毒,我可以接受他死,但不能接受他說着吸毒,我覺得我知道他想怎樣,便蹲了下去,扶着他的膝蓋,用手擦他的臉,就跟他媽似得。我慈愛地問:“你是不是生氣我打你才這麼說?”
他半眯起眼睛,身子向後蹭了蹭,“你幹嘛?”
“毒是怎麼回事你比我清楚,況且就算感覺好也是假的。你得戒了才行。”
“我不想跟你說那些大道理,你自己考慮,毒癮不好戒,如果刺激成人格分裂症,一輩子都不能好。”
他瞅着我,不吭聲。
“我是爲你好。”我說:“把它戒了。”
他陷入思考,然後說:“我只能說盡力。”
“這種事不能有盡力。”
他搖頭,“我不想戒,真的,妍妍,我不想戒。感覺很好,什麼煩惱都沒有了,我能看到我媽媽,看到阿景,還有我爸爸,你不知道我有多需要那種感覺,我覺得我沾得太晚了。”
“那些都是假的。”
“可是真的一點都不好。”他的臉埋進了膝蓋裡,“我的錢已經賺夠了,也沒有活成烏龜那麼長的冤枉。它滿足了我的夢想,我爲什麼不能吸?”
“那你願意跟我離婚,把音音給我,自己去滿足夢想麼?”
他瞪了我一眼。
“現在我要求你戒掉你的夢想,就像你一直想盡辦法不讓我開飛機一樣。”
他捂住了臉,“爲什麼啊!”
“不爲什麼,我不喜歡。”其實他的話是有道理的,他的錢就算吸毒能供他一輩子,我也巴不得音音不要接他的“事業”,到時沒錢就讓他做個衣食無憂的普通人。他現在上沒老,音音他自恃可以瞞住,另外就沒有別的親人,他的夢想就是海洛因帶給他的幻覺,這是他現在最想追求的。
所以我沒有道理去說服他,因爲我很理解他現在的狀態,如果我現在嘗試了海洛因,發現它讓我看到了韓千樹,讓我看到了我哥哥,讓我幸福地跟全家人呆在一起。如果它能讓那些願景中最美妙的生活出現,給我們各自絕望的人生一丁點虛無的希望,誰還要在意那些是真是假?
但毒品終究是會殘害神經的,他會越來越蠢,直到瞞不住音音,他的精神狀況越來越糟,或許還會像虞雯一樣被加重本來就有的心理疾病。我寧可他死,也不想他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
“我保證不會告訴音音。”他還堅持。
“跟他沒有關係。”我握住他的手,說:“這東西太傷腦子,難道你希望變成一個傻子?這是你媽媽希望的?她本來是警察,臥底在你們家,證據也拿到了,爲什麼不走?她讓你平安地活下來長大,難道就是希望看到你這幅樣子?”
他沒吭聲。
沒關係,我還有殺手鐗,“我知道你爲什麼想念你父母和阿景在世的時候,在你心裡那段日子是完美的,但你已經三十多歲了,其實比我更明白當時對你來說那是完美的,是因爲當時你什麼都不懂,你還小,如果它真的和你想象的一樣完美,你媽媽又爲什麼會自殺呢?現在你的生活也在慢慢變好,我剛認識你時他們都在欺負你,但現在你把他們都幹掉了,沒有人再欺負你,音音也那麼疼你,而且……你還有我。”
除了最後那四個字,我的話都是真的。他現在並不是最艱難的時刻,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不再有壓力,他纔開始追求那些東西。
接下來他陷入了思考,許久,擡起了頭,用他那雙空洞的眼睛望着我,說:“費費說虞雯的管家在查送你的車,恐怕已經在懷疑。但接下來希望你能留下來,所以需要找個藉口。”
“好。”我說:“但繁盛,我覺得虞雯恐怕不會願意回到他身邊。”
“不用問她。”他捏出一支香菸,我真懷疑裡面有粉,但他扔給了我,表示它只是普通香菸,“乖乖回去還有好日子,不回去就這樣躲躲藏藏過一輩子。李昂現在養着她,結婚之後慢慢就把她忘了,那時誰也不肯花這麼多錢供着她。到那時她就得睡大街當妓女。”
“我會養着她。”
“我是這個意思,她過了半輩子豪門生活,再怎麼受罪都沒有像我媽媽那樣住着漏風的房子,每天從睜眼到閉眼都是瑣事,你都受不了,她看起來比你嬌氣多了,肯定也受不了。”他看着我,認真地說:“費費說話就那樣子,說句肯定會惹你生氣的話,現在他肯要她她就應該燒高香,我希望你跟她商量時候多提提現實。”
“知道了。”
“別搞小動作。”他不知是看穿我還是隻是個提醒,“我現在精神可不穩定。”
“所以你要戒毒麼?”
“慢慢再想。”他說:“接下來爲了讓你呆在這而不引人懷疑,會給你安排給一個什麼人開私人飛機,理由你隨便編,當然工作你不用去,只是掛職。”他說到這裡,忽然冷笑,“就她這樣的腦子還想躲開費子霖,一回合都玩不下去。”
“哦。”
“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說說你戒毒的事吧。”我比較關注這個。
“不想戒。”
“哦。”
那我不說了。
他瞅了瞅我,忽然伸手扯住了我的手臂,抱了過來。他的身體在發抖,聲音還算穩定,“妍妍。”
“嗯?”
“如果你剛剛看我的眼神是心疼而不是厭惡,我就不需要它了。”
我說:“你不用戒,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教你戒。”
回去的路上,我在車窗上仔細地觀察了自己現在的表情。我已經在考慮我要不要向虞雯請教一下演技,但很快又覺得沒必要,我有種直覺,繁盛會戒掉它,雖然他今天到最後都表現得很強硬。
回去時,虞雯正在,眼睛紅着,看錶情就知道失敗了。
我編了個理由告訴她要上班的事,她的管家在旁邊聽着。
我承認我的確想過,如果李昂堅持不要跟虞雯複合,我就遊說她去跟費子霖,然後攛掇費子霖殺李昂,這樣至少保證我女兒這幾年是安全的,我去慢慢證明我自己。
但費子霖的回答太令我失望了,我特意問了他是在一起還是復婚,他告訴我在一起。他還沒有孩子,這就意味着他會另選女人結婚,我不管這其中有什麼原因,但我的朋友就算再不濟還不至於去給人家做小,他再喜歡也不行。
我要想辦法把虞雯帶回德國,但我還沒有好辦法。
下午虞雯的小帥哥同事來了,那傢伙長得奶奶的,像一隻好欺負的兔子。
我愉快地跟他聊了一會兒,送他出門後不久電話就響了起來,是繁盛。
我接起來,他那邊風很大,像是在機場,問:“你在幹嘛?”
“喝下午茶。”
“跟誰?”
我知道他肯定清楚,但我就是得騙他才能顯出逼真,“跟虞雯哦。”
“還有誰?”
“沒了呀,你幹嘛?”
他沉默了一下,說:“沒上牀吧?”
“你什麼意思?”
“不要裝糊塗。”他說:“我會戒。”
“如果下次讓我看到你是今天這個德行,或者你身上有針眼,我就立刻把你綁在這戒。”
他沒吭聲。
“聽到沒有?”我說:“是男人就答應。你總說我不關心你,我現在不是在關心你?你聽麼?”
“我在你包側面的插袋裡放了一把刀子。”
“嗯?”
他說:“如果我下次還沒戒掉,你就把它送給我,我沒意見的。”
“能殺你?”
“我要回去才能解除嘛,但你可以想辦法把我扣下來,聯絡費子霖。”他無奈地說:“他會願意幫忙的。”
我就知道他肯定會答應,他這個人就是很m,不管別人是要害他還是爲他好,他都是需要別人對他大吼大叫,虐待他,纔會乖乖聽話。
“那就行。”我說:“我希望事情不要搞成那樣子,你回去之後好好戒掉,戒掉之後再來找我。如果你需要我幫你戒,就不是打你幾下這麼簡單了。”
“嗯。”他咕噥,“說得人家怪害怕的。”
“知道怕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