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盡全力爬下牀,痛覺提醒我,這一切已經變了。
蔣競軒在黑暗中摸黑拉開了燈,目光停在牀單中央,那裡有一個小小的暗紅色的點點,他愕然一下,一把狠狠抱住我,在我耳邊說:“別鬧,我會對你負責的,以後就只對你一個人好。”
但是這個愕然,卻再一次傷害了我。
這些年來,小心翼翼的習慣,太過敏感的習慣,這些難分利弊的習慣,在此時此刻,讓我如同洞察了天機一樣,被殘酷的現實狠狠地擊中。
原來,他對我的第一次,存在懷疑。
心就在千迴百轉的糾結中被他從懷疑到確信的過程,慢慢地被輾成白灰。
我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眼睛裡面帶着散不去的霧氣,一字一頓地說:“我不需要你負責。”
蔣競軒卻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一樣,又一次撲上來抱住我,耍無賴一樣地說:“我管你要不要我負責,反正我要對你負責。”
我想拿出對陳天明的狠心來對付他,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剛要張嘴說:“蔣競軒,你放開我!“
但是這句話還沒完完整整地說完,一張嘴就已經泣不成聲。
不久前,就在他覆在我的身上的那一刻,我的思緒飄得很快,我的腦海裡面源源不斷的想象力,爲我和他編織了一個特別美好的未來,我甚至聯想到他以後會牽着我回到老家,對着張春梅和周家祥說:“周夏冰我娶了,禮金我給你,你們對她好一點,她不是賠錢貨,不是爲了其他人犧牲的工具,她有血有肉,她需要關愛。”
我承認我的心態,在與他發生了什麼之前和發生了之後,發生了一些驚天動地的變化,我居然變得貪心,我居然如此貪婪,我覺得我是要開始愛情了。
我以爲我終於遇到了那個能帶我逃離帶我飛的人,我還能在這個揪心的逃離的過程中與他幸福擁吻的人。
就像是我的生命有機會重新來過一樣,所有愛的情緒一一復甦,我以爲我從此會變得會哭會笑會痛苦會幸福思念糾纏,我有勇氣爲了他把自己的一切摧毀重建。
我那麼深信他會給我建造一個新的未來。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會那麼傷,像是被人橫刀在心裡面切下一塊隨意丟開一樣,我活在自己的情緒世界上面不能自拔。
始作俑者蔣競軒卻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鬆開手,帶着疑慮說:“周夏冰,怎麼了?我做錯什麼,惹你不高興了?“
他說得認真嚴肅,看起來是真的不知道我爲了什麼再一次掉眼淚,他的語氣情真意切,確實聽到了在乎的味道。
可是,他遇到我這樣的人,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我的內心被那些卑微和自卑傷得千瘡百孔,我的敏感以及我豐富的想象力,總是恰如其分地把我逼到牆角。
我需要確定什麼。
於是我張了張嘴就問:“蔣競軒,你會不會永遠都愛我?”
多麼可笑。
其實我應該問的是:“蔣競軒,你愛不愛我?”
承諾永遠需要時間來保證,而我們都還年輕,年輕最愛承諾,卻也最經不起承諾。
我顯得太愚蠢,也顯得太咄咄逼人,纔剛剛下了牀,就要面前的男人給我許一個天長地久。
蔣競軒至少比我成熟,也很誠實,他愣了一下之後,脣又覆上來,在我的臉頰上留下了一個蜻蜓點水,他說:“周夏冰,我挺喜歡你的。”
他說完這句話,眨巴着好看的眼睛說:“你今天鬧騰了一天,累了吧,早點睡吧。”
他說完,伸手抱起我,把我放在牀上,拉了拉被子,蓋在我身上,然後自然地拿起空調遙控器,說了一句:“感覺溫度怎麼樣,25度可以了吧?”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走過去關了燈,然後爬上牀,抱着我,低低說了一句:“好了,太晚了,睡吧。”
天快亮的時候,身邊的男人的喘息聲均勻平和,睡夢中的容顏安穩祥和,我卻輕輕拿起他的手放在一邊,小心翼翼地下牀,藉着快要天亮的微光找鞋子,找到自己的衣服,躡手躡腳地去洗手間換上,然後出門,飛快地消失在蔣競軒的家門口。
太早了,公交車還沒有,藥店也沒有開門,我迫切地想離開這個地方,坐了4塊錢的摩的回到了工農市場。
上樓梯的時候,覺得腿有點痠痛,我一邊走一邊扶着護欄,走得有點艱難,腳步聲也顯得有點大。
快上到門口的時候,我卻看到了我的門口坐着一個人,歪着臉,側肩對着我,他的頭髮也亂糟糟的,地板有點斑駁,那道鐵門也是,他那麼愛乾淨的人就這樣靠在那裡,對於他的那點點氣,就這樣散了去。
他可能睡得很輕,我只是發出了一點點的聲音,就能把他吵醒,看到我,他騰一聲站起來跑過來,伸手就想拉住我,說了一句:“周夏冰,你在湛江一個熟人都沒有,你一個晚上跑去哪裡了?”
和我一樣,他的眼睛裡面佈滿了紅血絲,我的心一酸,開口卻說:“誰說我沒熟人在湛江了?我過得很好,你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陳天明聽完我這句話,可能是擔憂了一個晚上,心裡面受到了很多的壓力,顧不上現在還早,他提高聲音就會吵到他人。所以他把聲音提得很高很高,他說:“周夏冰,不要再鬥氣了好不好!我等了你一個晚上,我找不到你,你手機關機,永遠關機,我很擔心你。”
看到他的臉,昨天那難堪的一幕又慢騰騰地在腦海裡面回放,陳棟對着劉麗示意的神情反覆出現,這件事情其實也是折磨着我一直睡不着的因素。此時此刻,我更覺得,如果我不把這件事說清楚,我會瘋掉。
所以我盯着陳天明問他:“你犯得着擔心一個賊?”
陳天明愣了一下,但是很快說:“不,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我呵呵冷笑了一聲,差一點笑出眼淚來:“陳天明,你別演了。你知道我沒錢,在發工資之前我真的是一窮二白,就差拿一個碗上街去乞討別人吃了一半的包子了。那兩千塊,你放在我抽屜裡面的?”
陳天明皺眉,說了一句:“你先打開門,進去說。”
我也懶得在樓道里面說這些,免得吵到了鄰居被人出來潑婦罵街。
狹小的空間裡面,陳天明和我的尷尬初見端倪。
可悲的是,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我們之間所謂的男女之間純潔的友誼,被以愛情之名,傷得如此一地狼藉。
長久的沉默之後,陳天明咬了咬脣,說了一句:“那錢,是我放的。”
他這句話說出來,我明明猜到了這樣的答案,卻還是像尖銳的釘子一樣,被他現在親手釘進我的心裡面。
他看我不說話,問了一聲:“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
我太瞭解他,當他追出來,在和我說着那些話的時候,他眼神裡面的閃躲和糾結,讓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局,又或者是他在參與之前,就知道這個是我必須要承受的結果。
幾乎是從牙縫裡面擠出了幾個字,我說:“告訴我爲什麼。”
我坐在牀上,盯着他,語氣冰涼。
陳天明忽然騰一聲站起來挪過來,捏住我的雙手就說:“周夏冰,我們結婚吧!”
我飛快地甩開了他的手,有氣無力地說:“別開玩笑了!”
陳天明卻再一次指着地握住我的手,盯着我,像是陷入了某一種情緒,他說了一句又一句:“我真的是想和你結婚,想了很久很久,我大二的時候,就想和你說,要不我們談戀愛。可是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學生,我所有的花費都來自家裡,你很努力上進,我怕你看不起我這個伸手問家裡要錢和你談戀愛的人。很多次,喝多了心裡面都有衝動,想要抱住你的衝動,你讓我心疼,讓我憐憫,我太懦弱,我怕被你拒絕,我怕我們之間的關係一旦被我挑開,我就失去你。我怕失去你的心情,凌駕在我想要擁有你的欲.望上面。我一直以爲只要我一直在你的身邊,你後來會明白我的感情,你會明白我。可是周夏冰,爲什麼最近我總有一個感覺,那就是不管我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你都不是我的了。”
我擡起頭來就看到了陳天明的淚眼朦朧,曾經無限地想着要賴住這個男孩子,讓他的安定從容給我些少安穩的感覺,可是身體裡面的痛覺,讓我的心難受得如同被突兀地撕開開來一樣。
或者我曾經喜歡他而不自知?可是這個時代多麼可笑,我們喜歡的或者不喜歡的,總需要一些東西去觸動,才能真真正正看透自己的心,又或者永遠看不透自己的心。
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語無倫次,我丟給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的陳天明一句話,我說得很輕,但是足以石破天驚。
我說:“太遲了,我昨晚和蔣競軒睡了。”
陳天明被這句話嚇了一跳,擡起眼簾盯着我說:“你扯謊。”
我卻無限傷感地說:“在你看來,大概覺得我髒吧?髒了的東西你還要嗎?鬆手吧,我們永遠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