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華這人算是有兩刷子,在這裡呆沒幾天,直接就把我爸我媽哄得暈乎暈乎的,我和他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愉快玩耍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回去之前,我接到了歐小蓮的電話。
電話裡面,她挺不好意思的。
她說:“周小姐,是這樣的,公司的大老闆這兩天要過來湛江看看分廠搞得怎麼樣,他想見見你,所以你可能要提前結束休假了。”
我和楊建華說了這事。
楊建華似乎在這裡玩得意猶未盡,還問周家祥什麼時候再帶去他吃炸果肉,聽我這麼說,他有點失落啊,那小情緒一下子就表現出來了。
他說:“周夏冰,和你那公司說說,你玩多幾天。你現在那麼厲害,外面一堆公司請呢,不急這份工作。”
我怕他玩歡脫了要撒野了,回去他那邊也一堆破事,只得說:“到春節那會兒,我們再過來,行了吧。”
楊建華這人啊,也挺逗比的,也很好說話,直接說:“那好吧。”
回程的路上,我心事重重,小李講的笑話也逗不了我了。
上車之前,張春梅給了我一個存摺,我去上洗手間的時候翻開來看了看,上面確實沒多少錢,2萬塊吧,卻生生逼出了我的眼淚。
其實我執意不肯要,她卻偏要給,她說:“拿着,嫁妝。沒多少,但是夠買個冰箱洗衣機電視機什麼的了。結婚沒點嫁妝,到時候會被婆家看不起。”
我的心裡面很酸,我確實曾經遇到了那種特別看不起我的那種,那個人就是蔣競軒的媽媽,當然這些事全部爛在了肚子裡面,我不可能再提起。
我的鬱鬱寡歡跟張春梅塞給我的這兩萬塊有關,也跟蔣競軒打給我那個電話有關。
楊建華是個粗線條,他也不會說很細心去問我怎麼了之類的,但是他會拼命和我開玩笑。
過了我家這關,回到湛江,楊建華就和我商量了去他老家的事。
我就和他約好,我先回去公司見完給我飯碗的老闆,週末就和他坐船去他家。
這一天早上,楊建華臨時有事沒來接送我,我就打電話喊了一輛車載我出去國貿。
我平時上班都是直接低跟鞋配職業裝,今天說要見老闆,我特意蹬了高一點的鞋子,還化了淡妝,走在路上真覺得本大爺特麼的回頭率也有啊。
回到辦公室沒多久,歐小蓮忽然急急忙忙地過來敲門說:“周小姐?有空沒?”
我當時正在偷懶,沒畫圖呢,直接說了一聲:“進來吧。”
歐小蓮這才吐了吐舌頭,一副可愛的樣子說:“我們張老闆喊你過去他辦公室。”
至於搞清楚老闆到底是何方神聖,這事我有點不上道,過來公司挺久了,也沒見過他,更不可能跟公司那些青蔥妹子圍在一起八卦他。
但是反正公司給我開了挺高的底薪,還給我分成,我也懶得管那個老闆是姓張還是姓李,是圓的還是扁的。
張老闆在這邊沒有辦公室,歐小蓮把他臨時安排在這邊的負責人的辦公室裡面了,我如同往常那樣輕輕叩了叩門,那裡頭說了一聲:“進來吧。”
坐到對面,我說了一聲:“老闆好。”
挺久不見了,他還是那個熊樣子,還是穿着白色的圓領t恤,頭髮倒了剪得短了些,人也變得瘦了些,還顯得有點憔悴,其他的暫時一眼望去也沒有什麼變化。
其實我早就該想到了。
想想我周夏冰這些年,好運的事情總是很少。
哪怕我這一年多以來,確實給湛江很多製衣廠以及他們的客戶,還有楊建華那邊畫過圖紙,也不代表會有公司那麼好的眼力,能直接給我這個做設計圖做得還行的,一口氣就特別豪爽地開出18萬的年薪。
又不是拍電視劇,我不可能罵他一句:“蔣競軒,你個變態,你是錢多沒地花嗎?”
然後各種炫酷吊炸天地走了。
我現在自認爲我畫的東西雖然談不上特別好,但是至少我懂得跟進潮流的腳步,我設計的東西沒過多久大多都能風靡好一陣子。
所以我不是乞討,也沒有接受他的施捨,我是靠自己的努力去爭取真金白銀,我犯不着和錢過不去。
我淡淡笑了笑說:“挺久不見的。”
心裡面卻暗暗罵,姓蔣就姓蔣,還能作出一個張來,他都算是那麼一回事了。
那天在診所一別之後,我曾經設想過很多種版本與他重逢的場景。
我設想着某一天我在海濱公園跑步,他忽然挽着大着肚子的李凡凡出現在我的面前,而我就會裝作特別大方的樣子和他們打招呼,然後繼續跑自己的步去。
我也設想過,有一天我在沃爾瑪買綠茶小蛋撻,剛好碰巧遇到他出來買奶粉,我們急急匆匆對視一下然後飛快錯過。
我甚至想到,某一天我生活混不下去了,我在步行街那邊擺攤賣寂寞,剛巧啊,他經過,我那點自卑的小自尊會讓我飛快地躲到灌木叢裡面去。
我明明想好了那麼多版本的相遇。
可是湛江真的是一座空城,那麼小,又那麼大。
我再也沒有遇見他。
直到今天。
細細想來,失戀那段日子,我在湛江日夜顛倒地想他,卻在累到極點的時候半夜兩三點還在痛徹心扉地想着他怎麼擁抱李凡凡,想他和我在時光裡面展現出來的傷口和甜蜜,以及那好像永遠也不能停息的戰火。
這些東西,構成了我失敗初戀的全部景象。
或者我應該感激,他曾經用他的善良寬容退讓成全了我不至於被自己橫衝直撞的感覺欺騙得遍體鱗傷。
而現在重逢,我終於變成了這個樣子,穿着優雅待人溫和,給人的感覺是良師益友待人真誠童叟無欺,卻也學會了權衡利弊,學會了口是心非,學會了孤芳自賞,卻似乎得不償失。
所以當蔣競軒眼神灼灼地問我:“你還好嗎?他對你好嗎?你愛他嗎?“
我忍住了內心翻江倒海的駭浪,微微笑了笑說:“蔣老闆,我一切都挺好的,謝謝關心。”
一個突兀,他忽然站起來,穿過那張厚重的辦公檯,他一走過來,俯身下來,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伸手狠狠地擁住了我。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
但是我的脖子上忽然有一種冰涼的液體順流而下。
多麼讓人心煩意亂,我討厭男人的眼淚,尤其是在我決意要鐵石心腸的時候。
我張了張嘴,我冷酷無情,我可能等這天太久了,我可能想要把他分手那時給我的殘酷全部丟回去給他讓他狠狠承受一次,終於我冷靜地說:“蔣老闆,請你自重。”
說完,我伸出手來,慢騰騰地掰開他的手。
管他淚眼朦朧,管他忍不住的梗咽,管他的心是不是碎了一次又一次,我終於還是波瀾不驚地說:“蔣老闆,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你這樣,我沒辦法向我男朋友交代。當初我來春暉公司的時候,合約我看了好幾次,這份工作,不包括需要和老闆擁抱之類的。”
他卻無視我這些話,他的手又霸道地覆上我的臉,他盯着我,他非要帶着眼淚盯着我,一字一頓地問:“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
我伸手,打掉了他的手。
也是一字一頓,我說:“跟着你,重新一開始一段時間的溫暖後,然後你再把我打入地獄嗎?”
他偏執地再一次覆上他的手,他伸出手就環住了我的腰,他盯着我說:“你還恨我嗎?”
我把臉轉到其他地方,淡淡地說了一句:“不恨了,沒什麼好恨的。不過你最好放手,不然,我覺得楊建華會把你的手剁了。”
他卻盯着我,他似乎想要把我看破,他也似乎想再一次攻破我的城池,他說:“周夏冰,求求你別再口是心非了,我要我們一起,我保證,我永遠不會離棄你,我會好好對你。”
我旋了一個圈,旋出了他的擁抱,我盯着他似笑非笑地說:“蔣競軒,你的保證,在我的面前,已經一文不值了。我沒覺得在我們那段感情裡面我沒錯,可是我問了問自己的心,分手之前,我沒犯原則上的錯誤。”
說完了,我推門出去,走出去之前,我笑笑對他說:“蔣老闆,謝謝你給我那麼好的工作環境,我挺喜歡這家公司的,不過如果你還是拎不清這些東西,那麼我覺得,你們可能需要請一個新的設計師了。我先出去了,你好好想一下吧。”
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倚靠在門上面,我的眼眶突兀地紅了。
過了一會兒,我給楊建華髮了一條短信,我說:“我見到他了。春暉公司是他的,我要不要辭職?”
楊建華不是那種毛頭小子了,他挺平淡地回了一條短信過來:“我相信你能處理好,下午下班我去接你去吃飯。”
我把電話丟到一邊,坐回到電腦面前,給放假之前做好結構圖的圖紙潤色。
歐小蓮忽然敲了我的門。
她挺八卦地跑過來問我:“周小姐,蔣先生怎麼了?他在辦公室裡面哭啊。”
我若無其事地說:“小蓮,麻煩你到一樓給我買一杯咖啡好不好?哦,對了,給蔣先生買一包紙巾,可能他吃芥末,辣出眼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