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正要同陸觀說這事, 聞言愣了愣,嘴角掩不住笑意,捏着陸觀的下巴湊上去輕輕吻他, 離開時陸觀一手伸出被子, 手指插進送宋虔之的頭髮裡, 指腹皮膚摩挲他的頭皮, 將宋虔之的臉按向自己。
他們的鼻子碰在一起, 繼而脣齒相依,連帶着被窩愈發熱了起來。
宋虔之手臂撲騰了一下,讓空氣涌入二人之間, 他的拇指流連在陸觀下巴頦上,不捨得離開。
“早晚給你一個名分。”宋虔之許諾, 語氣中不無遺憾, 他長長吁出一口氣。現在卻不行, 無論他如何想,周家只剩下了他, 這時告訴太后他要同一個男人相伴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不傳宗接代,恐怕不出兩天, 他們又得被迫流亡。
“那多謝侯爺了。”陸觀笑道。
宋虔之:“……”他狠狠親陸觀的嘴, 在他下脣上不客氣地咬了一口, 拿捏着輕重, 只不咬破就是了。
“想什麼?”陸觀摟住宋虔之的腰, 鼻尖時不時去碰宋虔之的鼻子,曖昧地壓低嗓音, 在宋虔之耳朵旁邊問他。
“想先帝的遺詔。”宋虔之翻了個身,抓住陸觀的手臂,令陸觀抱着自己,“你說,榮宗不是皇室血脈,老東明王總是吧?第一個女兒抱了出去,換了兒子回來鞏固地位,這第二胎,當時榮宗的母妃已經穩坐皇后之位,總不可能也不是……”
“嗯,有道理。”陸觀手掌貼着宋虔之的單衣,輕輕揉他的肚子。這躺下以後,宋虔之的腹肌就支撐不住地融化成綿軟一片,陸觀覺着好玩,便以手掌在他的肚子上撫來撫去。
“即便不遵先帝的遺詔,順着太后的意思,同樣是還政於苻氏。小東明王比起李宣,可要聰明多了。”
“那白古遊定不會答應。”
“……”宋虔之咕噥了一句,“我怎麼把他忘了。”
“用完就扔,你就這麼沒良心。”
宋虔之:“……”
“按照先帝的遺詔辦,沒那麼多幺蛾子,你有個特別嚴重的毛病。”
宋虔之抓着陸觀的手指頭玩,不太認真地聽着,這牀笫間也不適合過於認真嚴肅。
“我們把李宣送上皇位,輔政大臣就位以後,就離開京城。旁的,你插不上手。”
如果不是黑狄人攻進風平峽,天下將亂,他應當是還在麟臺,給苻明韶做爪牙。今年若是苻明韶如願以償召回罪臣,頂下白古遊的位子,將軍中的人都換掉,再以科舉選拔的新人,插入各部,不出五年,麟臺再無存在的必要。就在這五年中,苻明韶如果仍顧念一點舊情,或許會給他派個閒職,更有可能讓太后“病死”宮闈,陸觀原是被苻明韶放在秘書省的,他已是覺得這把爪子用着不夠鋒利,埋下了換新的伏筆。
“等朝政穩固下來,周太后不可能放權,李宣是個傻子,對她而言,反而是好事。只是,首先要把李宣拱上皇位。太后唯一的心結,是你弘哥的死。李宣現在這個樣子,他與苻明弘,恐怕曾經是兩心相知的。太后若是知道,她一定會想方設法拉李宣下來。而太后原本打算要立的皇帝是東明王,東明王已經發蒙,不算年幼了,他要做皇帝,周太后必得殺了他的母妃。這兩個人,都不是最好的選擇,只是現在沒有第三條路可走。應當說,在太后心中,現在只有唯一的一條路。”
“要拉下李宣來,太容易了。”宋虔之心情沉重起來。
只要向外宣揚李宣是傻的,就什麼都不用爭了。
宋虔之深深吸了一口氣:“憑空冒出來一個李宣,先帝雖在遺詔裡寫明瞭李宣的身世,咱們也不可能把詔書出示給每個人看,到時候百姓只會知道,他們的皇帝要換一個李姓的人來做。看來,李宣的姓也得改,他本就是苻姓子孫。”宋虔之說得心火直燒,無語道,“先帝駕崩前,就不能把自己該做的事兒都做完,再安安穩穩去死嗎?”
陸觀輕輕笑了一聲,安撫宋虔之道:“別想了,再不睡天就亮了。事情總有辦法,只要白古遊不死。要是白古遊身死,天下必有大亂。”
宋虔之心頭一凜,繼而訕笑出聲:“胡說什麼,白大將軍剛打了一場勝仗,這話不吉利,怎麼突然想到那兒去了,不許再胡說,白大將軍要長命百歲的。”
兩人都過了很久纔再度入睡。
第二天一早宋虔之醒來,甚是疲倦,打着哈欠把腳放下地,視線茫然地劃過整間屋子,腦子裡噹的一聲:這是他在京城侯府裡的臥房。
щщщ ◆ttk an ◆℃O
宋虔之的爹死了,他現在是安定侯府的主人,卻沒搬到他爹的房間去住,整座府邸都翻修過,宋虔之自己的房間陳設沒有改變,他爹的房間卻改得恐怕他爹都不認識了。
只是宋虔之沒法跨過去心裡那道坎兒,不能心安理得地往他爹那間屋去住。
拜月來說陸觀一早就去秘書省做事了,宋虔之接過茶來漱口。早飯吃的還是他的老八樣菜絲肉絲碟子,水晶剔透的嫩紅色蝦餃鮮甜潤口,宋虔之一氣吃了四個,讓廚房晚點再上一籠。
他問過下人,陸觀早飯也沒吃就出門了。
“陸大人離開時太早,廚房的米纔剛下鍋。”伺候早膳的小廝宋虔之不認識,拜月說是新給添的,原先府裡的多少讓宋家人使喚過,現在的安定侯府,已把宋家人帶他們的祖宗神位都扔了出去,索性把下人也都換了,底細都是拜月和瞻星親自查的,乾乾淨淨。
宋虔之出門前讓人取了太后去年賞的彩沁龍鳳玉佩掛上,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打了個哈欠。
宋虔之是吸溜着鼻涕耷眉縮肩出的門,滿臉寫着沒睡飽。到了宮裡頭,想起來昨夜周先也沒回去,溜達着去麒麟衛的住處瞅了瞅。
一個年輕的麒麟衛說周先昨天下午就走了。
宋虔之擰了擰眉,沒說什麼,走了,還沒走遠,聽見身後麒麟衛們在議論。
“那是安定侯,太后的親侄兒,皇上病了,太后給他改了姓,周姓以後要在朝堂上橫着走了。”
“這周先,該不是跟周家有什麼親故吧?”
“不管有沒有,若是麒麟衛隊不撤,周先怕就是咱們將來的頭兒,瞧好兒吧。”
宋虔之搖頭晃腦地往大內走,蔣夢在門上等他。
簽了字,丟下牙牌。宋虔之隨在蔣夢後面,聽見蔣夢小聲地說話:“侯爺可用了早膳來的?”
“用過了。”
“太后那裡還預備了幾樣您愛吃的點心,待會無論如何請侯爺賞臉,用一些。太后這些日子累着了,宮裡宮外都要她主事,難得您回來,有人陪着說說話。”
宋虔之吸了吸鼻子,應下來,又走了一截兒,宋虔之才問起蔣夢,皇上的身體到底如何。
蔣夢低眉搭眼地回:“皇上登基以來,殫精竭慮,去年天災今年人禍,無奈之下寫了罪己詔昭告天下,就添了心結。孫逸在南面稱王,皇上又驟然失去兩任皇后,畢竟皇上才二十多歲,原先在衢州那溼寒之地,就落了一身的毛病,去年冬天天寒地凍,皇上西巡,舟車勞頓太過,加上憂思難解。天下事皆繫於皇上一身,太醫院說……怕是傷了元氣。”
傷了元氣就是無力翻身,太后想必是不打算給這便宜兒子翻身的機會了。宋虔之心裡大概有了數,跟蔣夢不鹹不淡地聊着,無意中聽說自己出京以後,陸觀在宮中的艱難處境。因陸觀從不提,宋虔之便聽得格外仔細,才知道陸觀手裡的傷痕從何而來。
“陸大人對侯爺,確實是忠心耿耿。”蔣夢道,“侯爺小心,仔細門檻。”
太后宮裡宋虔之也來過不少回,每回蔣夢帶路仍然心細如髮,該提醒的地方從來不錯。
“他得惦記着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啊。”宋虔之笑說着步入太后的寢殿,蔣夢留在外面沒有跟進來。
“過來,讓姨母好好瞧瞧。”周太后一身便服,髮式也較昨日簡單些,她抓着宋虔之的雙臂,細細打量他一番,“確實是瘦了,也黑了。不過,倒是像你外祖父一些了。”
周太傅是出將入相的人才,晚年雖然提不動刀槍,年輕時策馬疆場的風姿都化作風霜刻在了他的臉上。宋虔之對外祖父印象不深,那張臉在他的記憶裡一天比一天淡,唯獨一些事情還留在心裡。
“昨日礙着陸觀,有些事,姨母不方便問你,今日咱們孃兒倆,好好嘮嘮嗑。”周太后叫宮人上茶點,伺候她慣了的婢女點上醒神的線香,周太后靠着軟枕,腳蹬在矮踏上,擡手示意宋虔之放鬆一些。
還是不一樣了。宋虔之心裡暗暗道。
母親還在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是孩子,跟周太后撒起嬌來也自然而然。現在母親去了,彷彿在他與太后之間,橫空豎起一道冷冰冰的圍欄。
“陸大人一早去秘書省了。”
“昨夜他跟你回侯府去了?”
宋虔之眼皮一跳,解釋道:“陸大人在京中的房子,這數月間城裡有些亂,東家不給他住了。”
“是嗎?你跟陸觀倒是投趣。哀家記得,從前你最是黏你弘哥,你弘哥走後,京中那些個子弟,都不配同你玩,你年紀漸長,比旁人懂事早,宋家又沒個頂樑柱,這些年也是辛苦。難得遇上個能說上幾句話的陸觀,你待他不同,也是應當。”周太后頓了頓,把一碟點心朝宋虔之推過去,自己也從中拈起一塊豌豆黃,一手接着輕輕咬了口,細長的眼睛微微睨起。
“有姨母在宮中,侄兒交友須得謹慎,各部餘下的人,都是忠於皇帝的。我與他們不宜過於親近,一來親則要講人情,我所在的位置,不容我留情。二來,皇上這些年,一面用我,一面提防我,陸觀就是他用來掣肘和替代我的人,如果我不能同陸觀搞好關係,想必,侄兒今日,也不能到姨母跟前這麼吃着點心,安安靜靜地說會話了。”
“可哀家聽說,你與陸觀,不止如此。”
宋虔之心中咯噔一下,再擡起頭,已是神色如常。
“侄兒十二三歲,便跟着一干紈絝混跡在風月場中,姨母少有出宮,或許不知,在我大楚民間,好男風不是什麼稀罕事。陸觀這個人,一身硬骨頭,與皇帝是從小的情分。陸觀這個人,不求財,不爲色,他放在眼裡的,只有命。要得到他的忠心,就要以命換命。昨日當着姨母的面,陸觀是什麼態度,姨母也瞧得清楚。他惦記着我對他的救命之恩,這恩情,他一輩子也還不完。”
“罪臣而已,背後沒有家族,朝中沒有人脈。逐星,不是哀家要數落你,這筆買賣,並不划算。”
“姨母可還記得袁歆沛?”
周太后眉毛一動,神色陷入沉思,半晌,她動了動嘴脣:“大楚的人,誰也不會忘了他。亂世英雄,民間又多傳說他與明宗皇帝有一段旖旎情事,不過是些流言,想必做不得準。”
“侄兒不這麼看。”宋虔之說起在御史寺和秘書省曾在故紙堆裡翻出的蛛絲馬跡,語氣平靜地說,“明宗時我朝動亂,京城淪陷,那時麒麟衛還不是一個光明正大的存在,乃是穆宗在時命其皇弟私下訓練的一批死士,專供天子驅策。袁歆沛雖是孤兒,其來歷並不小,他的父親曾官至右相,爲諸文官之首。當時國家正值內亂,穆宗駕崩前,提防他的幾個兄弟,原是要將幾個兄弟,根根拔除,大計未成,穆宗自覺病勢沉重,提前便將袁歆沛安排在了明宗身邊,陪伴太子長成。明宗登基後不久,穆宗的十弟造反,便由死士保護明宗逃脫,纔有了後來的復位帝都。這個袁歆沛,曾是明宗身邊的一個小太監,籍籍無名,隨明宗流亡至大將軍衛琨的麾下,才做了將軍,一路打出北境去,阿莫丹絨的前身北狄各部,就是如今勉強算是統一在一起,也仍守着袁歆沛劃定的西莫西爾河爲界。”
“這,哀家也知道。”
“可後來還朝後,袁歆沛卻做了明宗的大內總管。”
周太后微微張着嘴,一時啞然。
“許是對一個太監而言,這纔是最高的榮耀。”周太后囁嚅道。
“從袁歆沛回皇宮做這個總管開始,史料中再無他半點筆墨,另一位麒麟衛薛元書則橫空出世,權傾朝野,直至肅宗二十三年,自薛元書的府邸抄出黃金九百萬兩,珍奇古玩不計其數,僅憑薛元書的家產,就填平了肅宗治河十二年的虧空。足見,在明宗時候,即便是麒麟衛的出身,若是戀棧權力,憑藉對明宗的救命之恩,袁歆沛能將北狄野人部這個棘手的蒺藜給拔去,立下如此大功,至少能成爲一名位高權重的武將。他卻只做了一個大內總管,姨母不覺得甚是可疑嗎?”
周太后乾咳了一聲。
“所以?”
“所以侄兒籠絡陸觀,是有用的。”
周太后被噎了一下,連忙端起參茶吞下去一口,道:“只是籠絡,再無其他?”
宋虔之心裡嘆了口氣,避開太后的直視,答道:“只是籠絡,有些事情,旁人看着是一回事,其實未必。”
周太后不知想到什麼,默了一會,放過了陸觀這件事不提,另起了話頭。
“你出京以後,去找了白古遊,那必是已經到過了祁州,可順道去見過東明王了?”
“昨日未來得及細說,侄兒正要向姨母稟報此事,東明王一行,是隨着白古遊的大軍,到孟州城時,一直與侄兒在一處。他的母妃也在。”
周太后臉色一變,手指從一旁的紅漆描金盒裡拈出兩顆琉璃彩珠,於指間把玩搓弄,凝神靜氣地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