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波心蕩(肆)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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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波心蕩(肆)

157.波心蕩(肆)

見到宋虔之, 宋程陽滿臉的凝重神色鬆弛下來,他站在當地,眼眶微微發紅, 聽到宋虔之喚了他一聲“堂兄”, 這才大步走過來, 與宋虔之抱在一塊, 手握成拳, 在宋虔之背上錘了兩下。

兩兄弟便分開,互相打量。

“你沒事,沒事就好。”

宋虔之不禁唏噓, 這宋程陽是他如今唯一還有往來的宋家人了,去年隨他父親進京, 本是爲着開祠堂讓盧氏的兒子進族譜, 至今不到一年, 整個大楚已是天翻地覆,京城風雲驟變, 宋家早翻了天,周婉心也已故去。

宋虔之讓人先帶宋程陽去換了衣服,纔上來堂屋裡回話。宋程陽與他爹反不是很像,其實他長得很像安定侯年輕時的模樣,甚是俊秀, 一身書生氣, 反而不像是個商人。

宋程陽喝着熱茶, 從頭到腳都暖了起來, 手摸茶盞, 望着杯裡載沉載浮的茶葉,甚是感慨。

“這是貢茶吧?一年宮裡也只得三兩。”

“喝出來了?”宋虔之嘿嘿一笑, “可惜是陳的,今年是沒有了。”

宋程陽自己家裡做生意,憑着跟安定侯的關係,生意做得也不小。前陣子京城要亂,他那時已在宋虔之的安排下進了兵部,雖只是小小一個書辦,這番自己請命隨軍,回來秦禹寧也有由頭把他往上提一提。

“在兵部還習慣?”宋虔之問。

宋程陽嘆了口氣,哂笑道:“秦尚書很是照拂,託弟弟的福了。”

“哪兒的話。”宋虔之眼神遊移,心裡想着,其實苛待他孃的是宋家老夫人,和自己那個不長眼的爹,宋家旁的親戚,實則並沒有攪合進來。至於沾了多大的光,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便利。只有這宋程陽,是他託的人,也是機緣巧合,那時就想到了要把宋程陽放到兵部去。只是宋程陽沒有個功名,眼下朝中亂着,可以先做着沒品沒級的小吏,等明年還是要叫宋程陽去考個舉人也好,才能站得穩腳跟。

“在家的時候讀書嗎?”

宋程陽先一愣,繼而眼底難掩喜色,規規矩矩答了話,宋虔之粗略問過,大概知道這堂兄也是存了要做官的心思,這次來京城本就是要求這個事兒,只是後來安定侯府亂成一團,這纔沒提。陰差陽錯歪打正着的,也進了兵部謀事,到底不是正經路子上來,心裡總有些發虛。

“你就在我這裡住着,你爹那幾間鋪子你交給底下人去打點,人要是不夠,問我要就是。回來了就好好讀讀書,明年,或是後年,老老實實去應試。”

宋程陽記得宋虔之也是沒考,便問他去不。

“我還不知道姨母什麼安排,看吧。”宋虔之原就有打算好好考一考,誰知道事出突然,他的血統身份竟比學識重要了。

每逢亂世,必有階層被打破的契機,於個人是好事,於整個王朝卻是大不祥。誰也不想承認自己治下是亂世,然而,孫逸佔去宋、循二州,自立爲王,與朝廷對峙,黑狄入侵了快一年,北方仍虎視眈眈,要說不是亂世,也還真夠亂的,否則劉雪松也不能從駐軍之地跑到京城來謀官做。

這一想,宋虔之就想起劉雪松來了。

“他是個厲害的,很得白大將軍賞識,前途無量。不過要說軍營裡,還是龍金山兄弟爲人正派,孔武有力,有次得緣一起喝了酒,他還說了自己做匪首時的事。”宋程陽道。

宋虔之笑了起來:“他跟你說了?”

“嗯,都說了,也是看在我們的兄弟關係上。龍兄弟很是敬佩欣賞弟弟的爲人,在軍中也很照顧我。”

“這幾個月,也交得了幾個過命的兄弟。”宋虔之道,“孫秀的隊伍怎麼樣?”

宋程陽臉上笑意淡去,右手手指屈起,骨節青白,答道:“不行。都是新兵,不拖後腿便算不錯,只是他急着先回京,白將軍的隊伍一路北上,一面在搜捕黑狄的漏網之魚。孫秀作爲新軍統帥,也未得白將軍一面之緣,反而陸將軍留下的一份名單,上面的人都得到了白將軍當面考驗,有三個已升作了校尉。其餘的也從新軍裡調到鎮北軍去。孫秀帶着的五千人,對外講是精兵,其實作戰經驗與身手,尚且不如鎮北軍普通士兵。而且孫秀在軍中時,受了不少賄賂。”

宋虔之聞言皺起眉頭:“這還能塞錢?”

“怎麼不能,新軍比鎮北軍先回京,雖說被徵入新軍的大多是京城裡走不脫的人,但白大將軍打了勝仗,都說回京有望,要把家人都再接回京城。給孫秀塞銀子無不是指望這支烏合之衆回京後能夠得一個編制,到時好做官,哪怕武官地位低,總也比白手起家去考武試的強些。人莫不如是,有捷徑走,誰還踏踏實實的。”宋程陽自嘲道,“我不也是?”

“你不一樣,我又沒塞錢。”宋虔之揶揄道。

宋程陽莞爾:“誰還能不賣你的賬。”

“晚上我去見孫秀,你去不去?”宋虔之正色道。

宋程陽:“天天見他,我就不去了。”

宋虔之點頭:“也好,你纔回來,好好休息幾天。皇上駕崩的事,你知道了吧?”

宋程陽一進城便見家家掛白布,滿城縞素,已經知道了。

“喪服你找管家,有什麼要用的找我貼身的丫鬟,拜月管着府裡大大小小事。這幾日我得每日進宮舉哀,這一個月怕是都忙,疏忽之處,堂兄莫要見怪。”

宋程陽知道宋虔之都是說客氣話,他能這麼說,已是很看得上自己,自然不敢有多的話說,原本還打算爲宋家求個情,這時也不敢上去添亂,只能是自己找個機會去看看宋老夫人,給那一家子人送點銀兩便算完。

陸觀帶人去接的孫秀,直接到呂臨的府上,宋虔之到得反而算晚。

跨入呂家的院子,就見到一叢開得正好的玫瑰,馨香四溢。一路行來見到的都是國喪期間的悽楚,呂臨家中花草得他祖父精心照料,長得格外茂盛,石榴樹也毫不吝惜地吐露出了橙紅的花。

苻璟睿蹲在院子裡揉呂臨家裡的一隻小花狗,那狗在地上打滾,翻出柔軟的肚皮,討好地擡頭,烏溜溜的眼珠直盯着他,苻璟睿哈哈地笑,兩隻手把狗兒翻得整個軀幹晃來晃去。

“宋大哥。”瞧見宋虔之,苻璟睿立馬忘了狗,跳了起來,小跑到宋虔之跟前。

“給王爺請安。”宋虔之此言一出,苻璟睿站得筆直,臉上的笑收了些。

“不用、不用多禮,對了,本王聽母妃說,你已是安定候了,侯爺跟本王不必多禮。”苻璟睿很滿意自己說的話,腰個挺得直了些。

宴飲自然是不行,呂臨的祖父很曉得規矩,備下的菜皆是素菜,用果子汁取代酒。

孫秀話不多,他是宮裡人,習慣那套說一半藏一半,一頓飯吃得很是沉悶。吃完,陸觀去找孫秀私下談,宋虔之則去見王妃。

王妃端坐在屋裡,已讓下人備好了茶,看見宋虔之進來,鬆了口氣:“怕你不來。”

“怎會。”宋虔之眼神示意,王妃擯退左右,請宋虔之坐下慢慢說。

宋虔之將宮裡的情形大略告知,王妃越聽臉色越是發白,尤其聽說皇帝被人勒死在宮裡。宋虔之隱去是陸觀等人動手不提,只說兇手現在也找不到,宋虔之放緩了語速,輕聲道:“太后已打定主意要讓東明王坐上龍椅,那自然會要了您的性命。”

王妃臉色煞白,半晌,冷靜下來,狹長的眼掃向宋虔之,道:“若是我跑了,對璟兒是不利,但我不甘心……”

當然不甘心,苻璟睿是遺腹子,東明王妃撫養他長大,找師傅精心□□,屢次遭人暗算,都逃過了死劫,如今兒子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她若是活着,就能成爲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卻要被逼着功敗垂成,她本可以享天下之養與無人可匹的榮光,卻要淪爲一具冷冰冰的屍體,連名字都不能留下一筆來。

“不能跑。”宋虔之道。

女人露出慘笑:“只剩下等死一條路嗎?”

不聞宋虔之回答,東明王妃靜靜吮了兩口茶,喝進嘴裡的是熱茶,卻令她五臟六腑結了冰。

“爲了璟兒,再不甘心,我也無所畏懼。”王妃輕聲道,眼神倏然變得銳利,緊緊盯着宋虔之,“可璟兒還小,太后選他也正因爲他年紀尚小,只是要拿他做一個傀儡。我不知道,到了地下,會不會後悔,會不會被王爺責怪我親手把璟兒推上那個吃苦的位子。宋虔之,你雖是侯爺,我卻不能相信你能護住我的璟兒。”

宋虔之沒有接話,面上仍然淡淡。

東明王妃不禁有些心急,她小聲而快速地說:“我是身份低微之人,得到王爺眷顧,纔有了今日的地位。王爺死後,爲求自保,我培養璟兒,對他寄予厚望,不過也從未肖想過龍椅。我從小自詡聰慧,從未怕過什麼,這一路幾經生死考驗,才知道人命微賤,在天家皇權面前,如同塵埃浮影。京城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能保住璟兒,我何懼一死。可連苻明韶都在宮裡莫名遭人毒手,他是周太后親自扶持的儲君,前車之鑑,我的璟兒會否也有一天落得如此下場?”

“皇上駕崩,不是太后動的手。”

“你是她的外甥,自然這麼說。”王妃激動道,“你敢賭咒發誓,苻明韶不是死於太后之手。”

“我無需發誓,王妃可以不信。”宋虔之道,“明日宮裡就會有人來接王妃,王妃若是要逃,今夜可以試試。”

在宋虔之的話裡,王妃懷疑地睨起了眼,嘴脣抿得很緊。

“你不會去告密?”

宋虔之搖頭。

王妃委頓在椅子上,牽動嘴角無奈地笑了起來:“我還能跑到哪兒去?太后要殺我,自會有天羅地網,誰也沒辦法護得我周全。不過是一死,其實我也是不怕的,只是擔心我的兒子。”她眉心皺着,“璟兒十一歲了,且不是榮宗的親兒子,太后怎麼可能完全放心他。我不願意他做一個傀儡,可好歹做了這個傀儡,還會有機會,總比現在就送命的強。”

“宮裡的情形,我也知道了,侯爺回去吧,明日一早我會收拾妥當,等宮裡的人來接,體體面面地進宮去見太后。”王妃深吸一口氣,漸漸坐直了身子,神色中的悽楚無奈都收去,臉色木然,不再看宋虔之。

“要是我能保王妃的性命,保苻璟睿平安富貴呢?”

王妃似沒聽清,恍惚道:“你有這麼大本事?”

“這原是我最初就向王妃請求的,只是您生了以命換取兒子皇位的心思。苻家子孫,誰都想做皇帝。可王妃想過沒有,如今的局勢,做了皇帝,就真自在嗎?”

王妃沒有答言。

宋虔之接着說:“今年的戰事將國庫拖垮,誰做皇帝都要接這個爛攤子,沒有五六年,恢復不了元氣。北面阿莫丹絨時時滋擾,南面的孫逸,黑狄支持大皇子苻明懋。”

“白古遊已打跑了黑狄人。”

“王妃確信他們不會捲土重來嗎?”宋虔之一言出,王妃噤聲。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數十年來,苻家幾度皇子間相互傾軋暗算,從穆宗起,戰事便不曾休止。阿莫丹絨以西以北的諸草原民族,從不安分,王朝之間,無非此消彼長。我大楚今日的處境,實屬不利。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啊。”宋虔之道,“只有在積攢了巨大財富,國庫充盈時的皇帝,纔有資格稍享太平,舞文弄墨,玩賞佳人。王妃是願意讓您的兒子做一個手握權力,又有富貴可享、深受皇上信任的王爺,還是願意讓您的兒子在這時候登基爲帝,以稚齡擔負國運?”

王妃張了張嘴,囁嚅道:“可你怎麼能保我不死?況且,太后是要我兒子做皇帝,我面前根本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您有。”宋虔之微笑着提醒她,“遺詔的內容,您不是已經瞭解了?”

“旁的大臣不會讓李宣那樣瘋瘋傻傻的人做皇帝,這有傷皇室體面,何況,太后一直深恨他玷污過故太子的名聲。”

“只要王妃答應,東明王仍做王爺,而不去覬覦皇位,我有我的辦法。王妃好好考慮一下,我是渴了,便在這裡喝完這一壺茶,再回府。”

·

宋虔之爬上牀已接近子時,累得眼皮也睜不開,抱着陸觀的腰,拱在他的懷裡,問他和孫秀說了什麼。

“孫秀明日一早進宮,我跟他說了,太后已讓蔣夢總領,他說會去找蔣夢。蔣夢有一陣曾聽命於孫秀,被太后發現,太后敲打過他。不過蔣夢不會容忍女人擅權,孫秀有辦法說服他。”

宋虔之閉着眼睛,臉貼着陸觀發燙的胸膛,一隻手伸進陸觀的裡衣,抱着他的腰,悶聲道:“宮裡的事,沒有蔣夢就辦不成。”

“困就睡吧,明天還得進宮。”

宋虔之是渾身上下都又累又乏,今天起得太早,一整日都繃得緊緊的,這會身體是先鬆了下來,腦子卻還清醒。

“苻璟睿他娘應了。”

“還是要讓人盯着他們母子。”

宋虔之鼻腔裡哼了一聲:“怎麼?”

“她的脾性我略知一二,若是有機會,她還會爲兒子謀求皇位。只是現在,除了答應我們,她沒有更好的選擇。”

“這我也想到了,等苻明懋一除,白古遊陳兵城下,只要他擁護李宣,我們手裡有遺詔和先帝的霸下劍,信物皆是真的,不怕王妃不配合。只是至少在苻明懋被太后收拾掉以前,先要穩住太后,不能讓她生了警惕,釜底抽薪。”宋虔之睜開眼,鼻子貼在陸觀的胸口狠狠吸了口氣,心裡踏實了點,他摸着陸觀硬邦邦的腹肌,手底下也觸到他身上的傷痕,道,“只是對我姨母而言,我這次背叛,必讓她寒透了心。”

陸觀親了親宋虔之的額頭,沉聲道:“要是太后成功,東明王的母妃死於太后之手,東明王將來必爲他母親報仇,寧妃假懷孕,皇帝已經駕崩,這一胎必須是男胎。我已經問過孫秀,我們出宮之前,苻明韶已久不召幸嬪妃,寧妃不可能有孕。苻明韶既然死了,這個男嬰只能是從宮外抱回來,擾亂皇室血脈,是更大的罪過,這其中只要有一步出問題,不要說太后,怕是周家的祖墳都要被苻姓皇族挖出來。將來史書會如何寫?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你的外祖父呢?”

“我不是不在意,只是有時候,沒有那個能力去在意。我絕不會坐視姨母成爲千古罪人,只有皇室安定,大楚纔會安定。只有安定,國家才能強盛,而唯有強盛,外族纔不入侵我大楚。”宋虔之輕聲道,“我看夠了平民的苦難、饑荒、賣兒鬻女,死於刀兵之下。”

陸觀突然聽不見宋虔之說話的聲音了,但他胸口一片潮潤。

“我小的時候,娘常帶我去外祖家,他是一個特別好的人。位極人臣,深得先帝倚重信任,他大可以急流勇退,安度晚年,享兒孫繞膝之樂。可他沒有一天不爲國運擔憂。他有時候會打扮得如同個教書先生,混跡在市井之中,找人下兩盤象棋,跟不認識的人聊上幾句,聊今年的收成,家裡人好不好。遇到有困難的人,外祖回府之後,便打發下人去打聽,能幫得上的就悄悄地幫一點。可惜他走得太早,我還沒有來得及跟他學更多本事。”

陸觀靜靜地聽,把宋虔之抱得更緊了一些。他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無聲地以懷抱安慰他。

“我母親一生行善,愛上我父親,便義無反顧嫁給他。她只是一個婦人,眼裡只有窄窄的一點兒分給天下。外祖疼我母親,甚於疼愛太后,每次母親帶我回去,外祖都會親手做兩件小玩意兒逗我玩。依着規矩,我是不應該跟他過分親近,外祖卻從不介意,常常把我抱在膝頭,跟我講故事、講道理。他的手總是很暖,我還經常爬在他的懷裡,給他梳頭。”宋虔之輕輕笑了一聲,“我梳頭梳得特別糟糕,他從來不責備我。我的童年很短暫,但在外祖家中時,太傅府上的花園隨我尋寶,三進的宅子對小時候的我而言太大了,像個華麗的宮殿,我剛識字,常常在他的書房裡一呆就是一整日。我也常常在書房裡不出聲,別人問有沒有人,我也不說話。有時候我聽見外祖和官員們議事,我聽不懂,官員走後,外祖叫我出來,我才走出去。我才知道他早就發現我在了,他總是很慈祥,問我長大以後想不想做官。”

“我說我不想,想做大文豪,最好是做國子監祭酒。我要一間比外祖的書房更大的書房,藏書要比宮裡的還多,最好是我什麼也不用做,就泡在書房裡,一日如同百年。”

“外祖說好。他每年都送我好玩的孤本,有些是他學生送的,有些是他讓人蒐羅的。外祖去世之後,周家的祖宅讓朝廷收了去,祠堂搬進安定侯府。我還是常常進宮給姨母請安,但從前巴結我的那些親貴再也不來安定侯府走動,逢年過節母親收到的禮物也越來越少。直到我進了麟臺,受人嘲笑,說周太傅的後人,淪爲皇帝的鷹犬。”

陸觀以脣吻住宋虔之的額頭,一次,再一次。

宋虔之握着他的手,語氣淡淡:“我早就不難受了。只是從未和人提起過他。外祖晚年將權力一點點放下,也是爲了保全周家,但我覺得,他從來就不在意權勢。只是他的抱負,他要改田制,定法度,他必須坐在一個能夠一言九鼎的位子上。他走的時候很安詳,我記得我還摸過他涼涼的手,不是刺骨的冷,只是涼的,皮肉也會鬆弛下來。他重病纏身已久,死亡反而是解脫。只是如果讓他見到今日的局勢,必然會痛心不已。”

宋虔之縮了縮脖子,腳背互相摩挲,被窩裡,陸觀溫熱的兩條腿把他的一條腿夾着,隔着襯褲,他幾乎覺得碰到了陸觀的皮膚,這種感覺親暱而溫暖。

“這些年我一直覺得愧疚,我虛度了數年,沒有好好讀書。外祖父當年是考中了狀元,我如今的學識,遠遠都不夠。我能背得住的古文,還不如他晚年時記得的多。”宋虔之聲音越來越小,透着濃濃的睡意。

陸觀輕輕吻住他的脣,兩人抱在一起直出汗,可他沒有鬆手。

吻畢,宋虔之睜開眼看他。

“你外祖是個了不起的人,你也很好。”陸觀認真地看到宋虔之的眼睛裡去,“你沒有成爲一個對他人冷漠,只知取樂的貴族,心懷悲憫,已是很好。”

“我可能永遠也做不到對他人視而不見。”宋虔之道,“只要是在外祖身邊呆久了,沒有人會活得自私冷漠。只是我能做的太少。”

“已經不少了。”陸觀道,“逐星……”

他的話戛然而止,呼吸卻愈加急促。

宋虔之疑惑地看着他。

“我常常會……自怨自艾,氣悶自己命不如人。但我能與你相識,得到你……我的命已經太好了。”陸觀耳朵通紅,看了宋虔之一會,宋虔之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正要往被子裡縮,被他一把握住下巴,托起他的臉,認真地吻上他的脣。

兩人都是氣息混亂地分開。

分開纔沒有一會,陸觀實在忍不住心裡的熱勁,翻身壓了上去。他沒有折騰太久,只慢慢地磨,卻是十分繾綣磨人。

天不亮時,陸觀將還在昏昏欲睡的宋虔之拉起來,給他穿衣服梳頭,打點妥當之後,又看着宋虔之把早飯用了,才送他上馬車。

宋虔之迷迷糊糊到宮門口,蔣夢提着一盞燈,在稍亮了一點兒的天色裡,靜靜立着等他。

宋虔之想起自己來這幹嘛,倏然心內一凜,徹底沒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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