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什麼日子將來到?
丙:富人的日子將過去。
丁:窮人的日子將來到。
甲:什麼日子將過去?
乙:什麼日子將來到?
丙:巴比倫的日子將過去。
丁:太陽的日子將來到。
甲:什麼日子將過去?
乙:什麼日子將來到?
丙:美女的日子將過去。
丁:坐牢的日子將來到。
甲:什麼日子將過去?
乙:什麼日子將來到?
丙:庸俗的日子將過去。
丁:自由的日子將來到。
甲:什麼日子將過去?
乙:什麼日子將來到?
丙:美元的日子將過去。
丁:斧子的日子將來到。
甲:什麼日子將過去?
乙:什麼日子將來到?
丙:皇帝的日子將過去。
丁:斷頭合的日子將來到。
甲:什麼日子將過去?
乙:什麼日子將來到?
丙:在田的日子將過去。
丁:在天的日子將來到。
瘋子頭人:(對寶劍,大聲吆喝,如勞動號子)
(和四個擡棺人一起吆喝。這些人在打夯)
孩子!
兒童!
爲了數學!
爲了數學!
大家前進!
大家擡着棺材!
棺材太沉太沉!
棺材裡不止一人!
爲了數學!
大家前進!
大家往一塊兒走!
大家往前走!
排成一行!
擡着棺材!
鮮血染紅!
誰要問我!
走火入魔!
誰要問我!
牽腸掛肚!
爲了數學!
擡着棺材!前進!
(衆人擡着紅色棺材下)
[第二十五場]
(山上,寶劍似乎抱劍坐在山頂
老女奴,女巫)
奴:我的兒子披着黑色的斗篷,在黑夜裡抱着寶劍哭泣。
巫:就讓他哭吧,就讓他哭個夠吧。
奴:巴比倫河在巴比倫深夜的上像血液靜靜地流。
巫:就讓它流吧,既然它願意。幾千年來不就是一直這樣流着。
奴:我的兒子又裹緊了身上黑色的斗篷,止住了哭泣。
巫:但仍然在對着鬼魂講話。
奴:不,他是在獨自歌唱。
巫:寶劍閃着寒光,
奴:今夜更加昏暗,
巫:河水還在上漲,
奴:月亮已經發紅。
巫:這不是河水上漲的季節。
奴:寶劍閃着寒光。
巫:下面是的山河,
奴:寶劍照着的山河。
巫:下面是無知無覺的粘土,
奴:白花花的石頭,
巫:紅慘慘的地火,
奴:黑鐵和青銅,
巫:還有更少的黃金,
奴:鑄成他手中寶劍,
巫:寒光閃閃,
奴:似乎比黑夜本身更深;
巫:劍葉上浸透鮮血,
奴:恨不得跳起來,
巫:刺穿誰的喉嚨。
奴:手不能發抖,
巫:心不能脆弱,
奴:當心……
巫:當心……
奴:不要獨自一人呆在山上。
巫:不要獨自在夜深歌唱。
奴:不要歌唱失去的一切。
巫:更不要哭泣。
奴:鼓起你勇氣。
巫:劍在人在。
奴:劍亡人亡。
(沉默)
奴:我們走吧。
巫:已講過一切勸告。
奴:我們走吧。
巫:還要在今夜。
奴:爬上山頂。
巫:我把剩下的糧食堆在一塊,
奴:還要豎起一塊高大的石頭做爲倉門。
[第二十六場]
(造劍的場所。造劍師與幾柄劍的對話。
都戴面具。幾柄劍似乎在飲血吃飯)
劍甲:食物放在這一切上面。
劍乙:血放在食物上面。
劍丙:劍放在血上面。
劍丁:即使這樣,我也不後悔。
劍甲:魔,所不能達到的東西,我已經達到了。
劍乙:他是皇帝還是戲子?!
劍丙:什麼叫脫胎換骨?
劍丁:一隻碗放在一隻碗中。
劍甲:水
劍乙:衝下來
劍丙:是血
劍丁:兩隻勺子,兩馬
劍甲:還在我另一隻碗中!
鑄劍師:(面向觀衆,大聲)我是鑄劍人。
我不說的事情。在這之後我不說
我不說就是不說
我要。水變成大水
衝開了缺口。完成普通人早已完成的
是多麼難——還要和
命運之詩連鎖在一起
這就是鑄劍人的命。
長過大火。
長過他們。
(這都是不太重要的。)
(一柄紅色寶劍的獨白。演員着紅色盔甲,其他人是白色盔甲):
三道門下
我一身紅色盔甲。
我一定是一位年輕的皇帝。
我是大革命的兒子。
這是什麼日子?
我爲什麼俯伏在骯髒的酒櫃上
我是大革命中誰的寶劍
——被扔在這骯髒的酒櫃上。
我在哪些日子中閃閃發亮。
又在哪些日子裡暗淡無光,蒙上了灰塵
寶劍之母你在何方?
衆劍之母,我問你
我爲何一無所有地走在大街上。
[第二十七場]
(這一場是一次秘密談話,給人的感覺要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好像從山腹中傳出了一些片言隻語,給那些山上的人。
這一場舞臺的幕布緊合。或者,舞臺一片黑暗,看不見任何東西。或者,舞臺上空空蕩蕩,像挖空的山的肚子,只有兩把空空的椅子,在舞臺中央,面對面放着,像是兩個人坐在山肚子裡進行秘密的談話。舞臺上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混亂巨大嘈雜的聲音。用省略號的地方表示混雜用一面巨大的鼓。)
你親手殺死了我的兩個兄弟。他們幾乎還是像兒童一樣純潔……她是我女兒,她自己願意……互相殘殺,因爲他們要殺我……孩子,你一定要我說出真相嗎?你是她的兄弟。她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兒子……我就把你的脖子擰斷去喂每一條過路的巴比倫的狗……我只想讓你一人繼承王位,如果我不殺死他們……我幹了一切可以乾的事。我喝下毒藥。我只有一個時辰可活。我活不到黎明瞭。我活不到下一個黎明瞭。我把手詔和王印留給你。……那麼,讓這鐵打的江山黃
金的土地變成這同一個黑夜……你被遺棄後,在沙漠部落中長大。而她長大後就出門尋找哥哥,沒想到遇見了你,更沒想到你就是她哥哥……有人告訴了她……思念家鄉,還發了瘋……我把——手詔——和——王——印——留——給——你。(以下聲音變得清晰)今夜是你我的日子。今夜是黑暗之夜,空虛之夜。今夜只適合死亡不適合出生。我們已沒有明天。明天是別人的日子。巴比倫河上又涌起無邊的朝霞的大浪。我的兄弟和愛人又會復甦在他們之間,在曙光中間。只有你我不會復活。你我的生存只有一次。你我的關係,你我一切仇恨和血決定了你我的這一次。那就是今夜。那就是這個子夜。那就是這個最後的日子,夜的語言和寶劍。你我都必須滿身骯髒地死去,在這個純潔得像空氣和水的黑夜裡,父王,讓你和我一起骯髒地死去吧。你我都必須在這個子夜,夜深人靜的時辰死去。子夜……這個回憶的粘土層……比王冠和王座還要漫長。巴比倫,這個幾乎一直被魔法統治的國土,好幾千年了,天空的數學,人類之夢大同之夢,你爲全巴比倫制訂的法律只是咒語。
(鼓聲)
[第二十八場]
(酒店。衆人飲酒。幽靈重現的場景,
兩個人擡着紅色棺木上)
擡棺人甲:瞧,一個靈魂迎面走來。
擡棺人乙: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
你頭髮散亂,簡直像一個鬼魂。
甲:不管這次他是誰,反正他勝了。
乙:一切聽天由命,必須達到一個高度。
甲:我們兩個擡着的棺材就是這個高度。
乙:我們在談話。
乙:我們要達到的難道不是同一個東西?!
(瘋王子寶劍上)
劍:(指着紅色棺木問二擡棺人)
這難道是車子?!
人車各行其道。
人就是人,車就是車。
是衆神之車。本來是不同的道路。
人車各行其道。
這難道是車子?!
車子把我和她抱在一起,
車子把我和公主抱在一起,
我們都是女兒所生。女兒是誰?
車頭是誰?鳥要叫,
鳥在叫。鳥是誰?
鳥說應該提醒你,
瘋狂中我是誰?
(兩個拾棺人面具和服裝做鳥類)
甲:這是一個讓人生鏽的夏天,
乙:連夏天之鳥,連燕子,連空中飛過的鳥都生鏽。
甲:這是一個連松鼠和豌豆都生鏽的夏天
乙:連露珠都生鏽,更何況沾滿血跡的兵器?
劍:在我的記憶裡
這是獅子和老鼠生下的六小時,子夜住在
太陽子宮,生下的小野獸
兩隻小鳥變作擡棺人
拉着棺材和車子
小鳥奔跑在路上
又痛哭又是幸福
感到了人類空虛
每日擡棺磨劍不止
激發了我的瘋病。
兩個擡棺人:(唱歌)
空白一段時間
空出一段時間
做一會兒石頭
做一會擡棺人
小鳥,擡着紅色的棺材,飛在天空
用酒補好了棺材
用酒做一個補丁
用酒補好了石頭
用酒補好了傻子
用酒補好了乞丐、白癡、貧窮
和疾病。用酒補好了糧食
用酒做一個補丁
多好的大補丁
棺材像一棵火紅的巨大的楓木樹
內心發空,其實並沒有死人
用酒補好了烏鴉和喜鵲
酒鬼像一棵小型楓木劈成的戰車
內心發空,兩眼發直,這棵酒精之樹無疆萬壽。
內心發空,收縮
無一人端坐其中
巨大的冠蓋火紅
如血涌向頭腦
我不知道。
我確實不知道
我自己說了些什麼
我拚命想。可我再也想不起
怎麼辦?皇帝在陵墓中哭泣?內心發空
擡棺人啊擡棺人是我們
我怎樣消化一次皇帝的死亡?
這是一個咒語。
劍:大鳥又叫。又叫了
不祥的大鳥又叫了
是南方還是北方的大鳥又叫了
如果我的歡樂不在天堂
大鳥又叫了。小鳥兩隻
你不能口吐人言
你難以說清
你一時難以說清。你又叫一聲
……我也染上人類惡習
(傾聽)占卜!鳥骨!飛翔嗚呼!
鳥類的公主,鳥類的擡棺人
大鳥在叫什麼?烏鴉,她怎樣了?
然後又怎樣?
甲乙:血越濃
劍:劍越快
甲乙:爬上的山越高
劍:造成的錯誤越大
甲乙:忘了更多。
劍:死得更快。
甲乙:活得也更多。
劍:死得也更快。
(三人擡棺而下,出酒店,穿過巴比倫城門)
[第二十九場]
廷臣:王子,你上哪兒去?
寶劍:出去!
出去!
到王國之外去!
出去!
(以下舞臺空空蕩蕩,只有一個演員朗誦)
寶劍:不管這一次他是誰,他肯定勝利了。我承認他的勝利。
我承認自己的失敗。我像金黃脆弱的麥秸在同樣顏色的火中化爲灰燼。就好像火焰走出了灰燼,向天空伸出絕望的吐不出任何語言的紅色舌頭。我和生命就這樣一次次走向空中,走向虛空。
不管這一次他是誰,他肯定勝利了。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天亮!那兒有清涼的風,常年不斷地吹,有一片光禿的山坡,周圍還有野花纏繞我。叫了一遍。又叫了一遍。這是篇詩歌中的鳥,這是第二遍,她用叫聲把我送上天空。送上白風和紅霞,送上南來北往的風。大雁在飛過時匆匆一掠,我的簡陋的墓地像一隻粘土的花籃。毒藥,數學之神的繩索,我會在天亮時死去。那時黎明剛
過,而北方冬天的朝霞散開、漫延。太陽也剛剛升起。
還沒有像火球一樣,飛快升起,也許我和太陽一起飛到天上。我熱愛這壯麗的景色,我坐在大陽火紅的馬車上,我熱愛這坐在太陽上的另一個自我。在明天早上,我就要升起,我就要死去。可現在仍然是黑夜。一會兒就是白天。一個人,從流浪的部落,從大沙漠,回到故鄉的大河,找到了妻兒和妹妹、女兒、父親,自己卻用身子做成了一隻杯子,灌滿了毒藥。這的杯子!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她的墳頭。快到冬天了吧,我還不曾栽下過一棵山楂樹。還有一場大雨。可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一場大雨過去了,在我身上留下了泥濘。
(佈景轉換很快。幻覺中,寶劍在開滿野花的道路上奔跑)
劍:這一路上全是花朵
我踏上了她們
踏上了她們的眼睛和睫毛
以及在夜間張開傾聽風雨的耳朵
我踏上了她們
全是迫不得已。
爲什麼這路上全是花朵
(寶劍拔劍自刎,鼓聲)
(鼓手一邊操鼓,一邊朗誦
(鼓手就是扮演公主紅的)
鼓手:等到那一天來到
海水淹沒了巴比倫
巴比倫沒有一個倖存的人
海水淹沒了巴比倫的每一寸土地
除了九根紅色的茅草,
那是我們今日沾滿鮮血的寶劍。
大地呈現在你的面前——
是茫茫無際的苦難的海水
你是唯一的。
公主活在九位公主之中
你們是九根紅色的草根承受陽光雨露
繁衍了那海水滅絕的巴比倫。
[第三十場]
(巴比倫農奴合唱隊,服裝簡樸而襤褸,褲管爲了種田滿不在乎地捲起,兩個農奴,上來收屍)
甲:莊稼熟了。
乙:有人死在山上。
甲:有人死在地裡。
乙:王子,你不是莊稼,你是酒瓶。
甲:你不是粘土,你是寶劍。
乙:你不是親人,你自稱爲兄弟們。
甲:莊稼熟了。
乙:你不是莊稼,你是酒館中的酒精。
甲:你不是四季,你是四季中空蕩蕩的風。
乙:你不是勞動,你是犧牲。
甲:我們勞動,出一身臭汗。
乙:替你們收屍。
甲:我們要享受。
wωw. тt kān. ¢O
乙:你們卻要犧牲。
甲:你們爲誰犧牲?
乙:我們是種田人,
甲:我們是辛辛苦苦的種田人。
乙:我們是要活命。
甲:你們是要拚命。
乙:你們是爲誰拚命?
甲:是爲自己,還是爲別人?
乙:你們一定說——一定是爲別人。
甲:別人就是愚昧的我們。
乙:可我們不需要拚命,
甲:我們只要活命。
乙:我們不要酒瓶,
甲:我們要豐收。
乙:莊稼熟了。
甲:喝酒第二天。
乙:頂好喝一碗稀粥,
甲:幾粒臭鹹菜,
乙:這爛蘿蔔爛白菜葉白菜根。
甲:喝酒之後,頂好是糧食。
乙:我們要豐收。
甲:莊稼熟了。
乙:莊稼是最好的,
甲:我要告訴你們。
乙:寶劍是其次的。
甲:莊稼是最好的。
乙:酒精是其次的。
甲:四季是最好的。
乙:風雨是其次的。
甲:活命是最好的。
乙:拚命是其次的。
甲:莊稼熟了。
乙:莊稼讓石頭從身上滾過去
甲:然後脫落下來。
乙:那是麥子和稻子。
甲:稻子又要讓鐵把自己的皮扒下來。
乙:那就是米。
甲:那就是我們的莊稼。
乙:那就是我們。
甲:我們莊稼人。
乙:莊稼合唱的聲音。
甲:莊稼熟了。
乙:莊稼自己熟了。
甲:莊稼自己叫囂熟了。
乙:也就是高梁紅了。
甲:也就是玉米黃了。
乙:也就是黃瓜綠了。
甲:也就是麥粒紅了。
乙:麥杆黃了。
甲:馬上就要被我們抱到石頭或鐵器下,
乙:抱到打穀場,
甲:或道路上,
乙:打碎。打破頭。打死。
甲:道路從莊稼屍體上走過。
1988.6.13~1988.9.22
太陽·詩劇
(選自其中的一幕)
地點:赤道。太陽神之車在地上的道
時間:今天。或五千年前或五千年後一個痛苦、滅絕的日子。
人物:太陽、猿、鳴
司儀(盲詩人)
“多少年之後我夢見自己在地獄作王”
我走到了人類的盡頭
也有人類的氣味——
在幽暗的日子中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