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
——不存在就死了
——簡單的話語,簡單的死
醒來的時候居然在醫務室的病牀上。我左右歪了歪腦袋,四十九雙眼睛正盯着我看。
我坐起身,撫撫額頭,奇怪地問:“你們在看什麼?”
林莓說:“看嬌小姐啊,居然暈在莫霄身上。”
我閉着眼睛,想不起什麼,但還是說:“不好意思……請問,我怎麼了?”
“沒什麼,醫生說你只是太累了。”禾子雖還是那副不變的樣子,但語氣卻柔和了許多,大概我現在是病人,她不想吵我,“我在想,你會不會是因爲你口中的”聖“才那麼累的?剛剛在教室你一直說他死了。”
“他……”一想到聖,我就又想哭了,“我們才認識兩天而已,可是他卻因爲我死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任性地去那裡打工。要不然聖也不會離開我……我……”
“這就是傳說中的掃把星咯。先是把自己的兩個朋友掃到太平洋,那個聖更慘,直接給你掃到太平間去了。接下來又會是誰受害?”林莓火上澆油。
“對不起……”我突然想起小靈的話,“我知道了,你們離我遠點。誰離我近了,下一個就是誰了。”
“林莓,我看你還是出去吧,她現在怎麼說也是病人,麻煩你別吵她。”說話的是禾子。林莓果然很聽話地出去了。
莫霄一直坐在不遠前的沙發上,聽到我的話,偏不信邪,走過來坐在病牀上:“是嗎?我想試下掃把星的功力。”
“我說的是真的。那天,小靈對我說它會帶走我,或愛我的人,或我愛的人。我想,聖就是中了這詛咒吧。林莓的話也不是不對啊。——我記得我有說過,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聯繫,我會怕這樣接近你的後果。就算你不怕我,也請你離我遠點好嗎?”我輕輕地說。
“原來,你是怕我。——我知道了。所有人都出去。”他們其中本來就沒有我的朋友,只是來湊熱鬧的而已。根本就不會爲了我在這難聞的醫務室多留一分鐘。
就算禾子,也是因爲莫霄在這。
原來,“所有人”中並不包括莫霄和禾子。
我小心翼翼地問了句:“請問,你們還在這幹什麼?”
醫生進來打斷了我們的對話。“万俟琪同學是吧?就是那位躺在病牀上的女生是嗎?”
我沒有回答,因爲在想:病人難道不是躺在病牀上的嗎?還會是?
禾子應了聲“恩”。
醫生看了看病歷,又看了看我,爲難着說:“万俟琪,這個,你最近是不是常常會頭暈?這次不是第一次暈倒吧?”
我點點頭。這是第幾次暈我也不曉得了。不過還好他沒有問。“醫生,很嚴重嗎?剛剛禾子不是說我只是太累了嗎?看你的樣子,我好像得了什麼什麼很嚴重的病。”
“這個……”他又看了很久病歷,“確實蠻嚴重的。你們兩個是她的朋友嗎?”
我搶着說:“不是。你只管說好了,我能承受。”
“那好吧。你得的是美智綜合反比症。”
“美智綜合反比症?”我們三個人的反應。
“這是什麼病?爲什麼我沒聽過?”我問。
醫生很鎮定地回答:“醫學上這麼多病症,你又不是學醫的,你怎麼會聽過。這種病很少見。”
又問:“哦,也對……那這是什麼病?很嚴重嗎?你一直沒回答我這個問題。似乎這是我最想知道的。”
“你是不是很笨?”
“啊?”醫生這麼唐突地問我這個問題,我疑惑了好幾秒。“應該……是吧……”
“那就對了,美智綜合反比症就如它的名稱一樣。你應該懂了吧?”
這醫生真的很奇怪,明明我剛剛已經承認了自己很笨,現在又讓我自己琢磨?我的反應當然就是搖搖頭了。
禾子似乎懂了,說:“該不會是越漂亮人就越笨吧?”
醫生鄭重地點了點頭。
“醫生,你在開玩笑吧?這病聽起來很荒唐啊,你沒睡醒吧?”我爬下牀,瞪着他。
“同學,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我很不幸地告訴你,你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了,好好珍惜。”
“什麼意思?醫生,什麼是我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了?你說清楚點。”
“一旦得上這種病,只會越來越漂亮,然後智商就會越來越低,高中——初中——小學——幼稚園——嬰兒——嬰兒以前——嬰兒以前你不就是不存在麼,不存在就死了。”
我看着他平靜地不能再平靜地說着我的症狀,那句“不存在就死了”還是很無所謂的樣子。也對,本來就不是他生病,他爲什麼要一副憂傷的表情。
“不存在就死了……”我一直唸叨着這句話,“真的只有半個月了麼?半個月後我就要跟聖去同一個地方了嗎?好了,我知道了。——看吧,小靈說會帶我走的,半個月後。”我拿了外套,走出了醫務室。
最後聽到莫霄問了句“沒得醫嗎”,醫生硬邦邦地回答:“沒有。”
那麼近地面對死神,心情居然很平靜。好像跟那個醫生一樣,生病的並不是自己。
爬上學校天台,第一次俯觀C中全景。
我要是不在的話,爍奇蕭雨會傷心,万俟家所有的人會傷心。除此之外,沒了。
“我知道你不是想跳樓。”
我微微嚇了一跳,莫霄走路居然沒聲的,都到了離我一米遠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雖然問句,我卻說的像我的心情一樣平靜。
“要跳樓的人應該不至於這麼悠閒地趴在欄杆上欣賞風景。”
“你也來天台吹風嗎?”
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自顧自說:“好像,比起你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你更不能承受那個聖的死。”
“可能吧……十一歲的時候,我就面對過姐姐的離去。我不能做什麼,只是一直地哭,但是哥哥們告訴我就算把眼淚都哭幹了,姐姐也不會回來。所以,這次換聖的時候,我居然真的一滴淚都沒掉——我是說我在剛聽到那個消息後,雖然今天還是很丟臉地在大家面前哭了出來。”
“因爲你是女生。女生本來就是水做的,眼睛就跟水籠頭一樣,說開就開。”
“莫霄,你今天說了很多話,我很意外。——你爲什麼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拒人千里之外呢。”
我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他真會回答我的。
“你至少是在溫暖的家庭中成長,但我呢,我沒有媽媽。”
我想起了開學那天,聽到的他和他爸爸的對話。“是你爸爸殺了你媽媽嗎?”剛說出去就後悔了,他會生氣。
“以後我不想再聽到那個詞。”
我明白,是“爸爸”。“不好意思。”
“他是個瘋子。喝了酒就發酒瘋。那天,我就躲在沙發角,看着他把媽媽打進醫院。你知道嗎,他親手打死了媽媽肚子裡的孩子,也打死了媽媽。可是他的代價,只是坐幾年牢而已。”
我轉過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在看天。他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卻沒有發現自己說到“媽媽”時,忘了加上“我”字。
我回想着那天他爸爸說的話,總是想他會是一個很好的爸爸。所以今天聽到莫霄的話,我很意外。“是嗎?那他真是個壞……蛋。”“壞”後面本是“爸爸”,但一下想起剛剛他說不想聽到的話,便改了。“所以,你一定很想念你媽媽吧?我想她是個很溫柔的人。”
“對。”
突然沉靜了一會兒。我乾笑着,問他禾子呢。他卻反問我爲什麼要知道她在哪。我只好笑笑說沒什麼,我只是想謝謝她今天幫我趕走林莓。然後又是一段無聲的時間。
“禾子,可是”美智綜合正比症“呢,人漂亮,腦袋又好。不像我——原來是有原因的,我從小到大一直在想自己爲什麼會比姐姐和幾個哥哥笨那麼多呢,今天總算知道了。”
他總是不會接太多我的話,說着說着就不知道扯到哪去了。而對於他的問題,我總是回答。
“只有半個月。你會不會怕。”
“怕。當然會怕。”死“這個問題,我想過很多次。我想:人在死了之後會去哪裡。天堂,或是地獄,或是像煙霧一樣融在空氣中。死了之後,會不會有思想,會不會真的有幾世輪迴。或許真的有,然後喝了孟婆湯,就真的不記得這世認識過什麼人,再開始完全不熟悉的一世。不記得爸爸,媽媽,姐姐,哥哥,管家,蕭雨,義,林莓,禾子,尹小蕾,徐璐——還有你。”
“你想的還真多。沒有天堂,沒有地獄,更沒有什麼輪迴。死了就是永遠消失在這世上。”
“可是,人有信仰,會活得更堅強。我一直相信姐姐就在某個地方看着我,從小不點,長到像現在這麼高。聖也一樣。”
“不切實際。”他丟給我這樣一句話。
“不管怎樣,莫霄,相信她們在身邊,難道不會比較不寂寞嗎?靈魂安慰。”
剛開始他並沒有回答,後來準備下去後,走到門口才停下腳步說:“是又怎麼樣,她們又不會回來。爲什麼要騙自己她們的存在。一時的靈魂安慰只會帶來以後更加寂寞的鋪墊。”
半個月的時間,我想和爍奇蕭雨開心地度過。
至於我的家人們,我不會告訴你們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