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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人民內部(6)

第50章 人民內部(6)

章軍冀坐到飯桌前,例行公事地叫了聲“媽”,把黯然神傷的母親叫過神來。沈風英望着兒子,兒子愈發像他故去的父親了,眉毛像,眼睛像,鼻子像,嘴巴像,連耳朵都像,臉上的五官沒有一處不像,活脫脫地就是當年年輕英俊的章部長。沈鳳英定定地望着兒子,追憶着故去的丈夫,一種悲哀,深深地,無法抑制地涌了出來。

章軍冀眼睜睜地望着母親越來越暗淡、越來越陰沉的臉,莫名其妙不知是怎麼回事。他下意識地望了妻子李冰一眼,完全是下意識的,是一種想找人探索一下的本能。不幸的是,妻子李冰卻理解錯了這一眼。

對婆婆臉上戲劇人生般的變化,李冰盡收眼底。她想不明白:婆婆這張暗淡的陰沉下去的臉,緣於何故?她問自己:今天早晨,自己並沒有什麼地方得罪婆婆,今天沒有,昨天沒有,前天也沒有。印晚上,狗肉桌前的婆婆還是快樂的,怎麼一夜之間就變了模樣了?不是,見我高興她就生氣?如果是這樣,那也太過分了吧?正胡思亂想着,正好與丈夫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李冰順着剛纔的思路,就把丈夫的目光理解成了責備和埋怨。

上班出門時,章軍冀特意打了聲招呼:“媽,我上班了。”當媽的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箅是迴應。李冰原本也想打聲招呼的,但一看婆婆這架勢,就把招呼給省了,踩着章軍冀的腳後跟出了家門。

下樓的時候,章軍冀隨口問了句:“哎,你說咱媽怎麼啦?”李冰忙衝他擺手,說:“這次你別找我,沒我任何事。”見章軍冀要說什麼,趕快說:“另外你別咱媽咱媽的,是你媽,不是咱媽。”說完大步向前,箭一般地蹄了。

章軍冀望着老婆疾走如飛的背影,怔在那兒醒不過悶來。他心裡琢磨,這是怎麼啦?老孃那兒是咋回事還沒搞清楚,老婆這兒又變了臉。這日子沒法過了,真他媽累得慌。

疾走如飛的李冰半道碰上了許青,許青在馬路邊喊她:“李冰,你走這麼快乾嗎?後邊有人追你嗎?”

李冰停下腳,笑着說:“後邊有條狗追我。”許青真傻兮兮地向後邊張望,李冰哈哈大笑起來,把婆婆那張晚秋的臉從心裡笑了出去。

章軍冀進了辦公室,王副局長好像專門在等他。一見他進門,就跳過去掩上門,賊一樣地問他:“小章,你手頭上有現錢嗎?”章軍冀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王副局長在向他借錢。就問:“要多少?”王副局長伸出右手,張着五根粗壯的手指頭翻了兩翻,說:“兩千。”葶軍冀說:“哎呀,我這不夠,我問李冰那兒夠不夠。”王副局長飢不擇食地連連點頭:“好好,快打,你快給小李打電話。”

章軍冀心裡納悶:這個王副局長,怎麼會爲兩千塊錢急成這個樣子?好歹也是個大校了,一個月兩千多塊錢的軍餉,摳摳馬褲呢軍裝口袋,怎麼就摳不出個千兒八百的呢?至於在部屬面前露這副窮樣子。再一想他那在服務社賣醬油醋的老婆,就想明白了一大半。

章軍冀在王副局長殷切的注視下,操起了電話,找到了李冰,問她手頭上有多少錢。李冰問他幹什麼用,他看了眼盯在一旁的王副局長,支吾了一下說“有用”,李冰接着問他有什麼用,他就仗着王副局長的權勢一般地大聲說:“有用就是有用,問那麼多幹嗎!”

李冰在電話里根本就不買他的賬,也不把他的高八度當回事,也提髙了嗓門說:“喲,章軍冀,你有沒有搞錯,是你跟我要錢還是我跟你要錢?”

電話聲音很大,王副局長又離得很近,章軍冀怕被領導聽見,嚇得緊緊梧住電話,把耳朵壓得好痛。就聽到李冰那邊有女聲喊:“不說清楚就不給他,萬一拿去嫖娼了呢?”電話裡頭一陣女聲大合笑,氣得章軍冀一點轍也沒有。

這時候,有人在外邊喊王副局長接電話,領導一離開,章軍冀就捂着話筒悄悄地說:“是王副局長借的。”李冰在電話那頭不屑地說:“淮借的就說誰借的唄,用得着吭吭哧哧的嗎?”章軍冀解釋道:“你不知道,剛纔王副局長就站在我旁邊。”李冰更加不屑了:“站在你旁邊就站你旁邊唄,難道他拿着槍逼着你?”又諷刺道:“你們這些機關的狗腿子們,下部隊一個個人五人六的個個都像軍委委員,一回機關,把虎皮一扒,全找不到自己了。”

章軍冀騎車到話務連去拿錢,兜裡還裝着王副局長交給他的一個地址。王副局長指示他拿到錢,直接到郵局按這個地址寄出去。章軍冀一看那窮山惡水的村名,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章軍冀在自行車上想:跟王副局長那個賣醬油醋的老婆比,自己的老婆不知要好到哪裡去了,起碼自己老婆通情達理,從來不在錢上跟自己計較找麻煩。這樣一想,就把心情想得比較愉快,吹着口哨,不知不覺到了話務連。

李冰站在陽光明媚的臺階上,居高臨下地把錢遞給章軍冀,遞錢的同時,還遞給他了一段話。

“章軍冀,你知道你媽早上爲什麼不高興了嗎?”“不知道。“章軍冀搖頭說。“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章軍冀仰着臉問。“你媽是看我高興了,你媽就不高興了。”“你高興了,我媽怎麼就不高興了?”章軍冀聽糊塗了,疑疑惑惑地問。

李冰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抱着胳膊衝臺階下的章軍冀笑,笑得意味深長。笑夠了,又意味深長地背誦了一段偉大領袖的語錄:“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背完之後,背起手,彎下腰,像問幼兒園小朋友那樣問:“章軍冀參謀,你聽明囪了嗎?”

章軍冀敏起了劍眉,沒好氣地說:“我明白什麼呀?你亂七八糟地說了半天,哪跟哪呀!”

在去郵局的路上,章軍冀騎在自行車上,越想越不明白。把剛纔去話務連的路上,同王副局長那賣醬油醋的老婆比較出來的一點愉快,又給比較回去了。他心黽恨恨地罵道:還不如王副局長那個賣醬油醋的老婆和在窮山惡水裡過窮口子的老孃呢。人家婆媳不和,不和在桌面上,老孃要錢,老婆不給,做兒子和做丈夫的,還能從中做點手腳。哪像我那退出現役的老孃和正在服役的老婆,爭來鬥去一點動靜都沒有。東邊晴了西邊雨,你甚至都搞不清她倆在爭什麼,鬥什麼。你簡直就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下手給她倆調和,討這個的喜歡,就要得罪那個。她倆就像一對面和心不和的頂頭上司,他這個做下級當部屬的,緊着察言觀色都不行。靠誰近了都要出問題,誰都能給他小鞋穿。

想到這裡,章軍冀在自行車上搖了搖頭,心裡嘆道:髙手,都是九段以上的高手哇。

晚上下班的時候,章軍冀老遠就看見李冰在前邊磨磨蹭蹭的背影。他知道李冰不願一個人面對他母親,就嘆了口氣,緊走幾步,追了上去。

李冰聽見身後尾隨的腳步,就知道是誰了,她頭也不回地問:“章馬屁,今天受到表揚了吧?”

章軍冀跟李冰並排走着,沒接她的調侃,悶頭走了一陣,突然別過頭去問:“你上午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李冰的情緒很好,她歪過腦袋逗章軍冀:“我上午說的話多了,你指的哪一段?”

章軍冀說:“就是什麼你高興了我媽就不高興,你不高興了我媽就高興的亂七八糟的話。”

李冰非常高興地仰起臉來“咯咯”地笑,笑夠了才說:“說你是個笨蛋,你還不服。什麼事不給你做做示範,你是不會明白的。這樣吧,一會兒到家,我就裝着不高興,你媽一看我不高興,她準高興。

章軍冀眨着兩眼白癡一般,李冰笑得更開心了,伸手挽着他的胳膊說:“不信你就快點走,回家做給你看看,一看你就該信。”

經過一個漫長的、風和日麗的白天,婆婆沈鳳英早就想開了。沈婆婆想:人家小兩口好了壞了,惱了愛了的,關我什麼事?兒子大了不由娘,他愛怎麼着就怎麼着,他不爭氣愛當妻管嚴,那是他的事,礙我什麼事了?我操那麼多心幹嗎?還嫌自己老得不快呀?又想:兒媳婦年輕,權當她是個孩子不就得了?自己的女兒在上海,不是也跟婆婆過不到一塊去嗎?我也學聰明點,別跟媳灼的關係搞得太僵了,別到時候她也跟自己的女兒一樣,一氣之下搬出去住,剩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這大房子裡,還有什麼意思?

這樣想想,那樣想想,又想起了媳婦李冰平時的許多不錯來,就把自己的心想溫暖了。想起李冰愛吃餃子,尤其愛吃三鮮餃子,沈鳳英特意買了一斤鮮大蝦,包了三鮮餃子,單等他們小兩口下班回來,吃個髙興了。

外邊門響,沈風英知道他們下班回來了,特意迎到門口,搶着開了門。

兒媳李冰先進門,冷着一張小臉。喲,這孩子,還生氣哩,真是個孩子,平時沒太在意,這李冰生氣的時候也不難看。

沈鳳英笑容滿面地問:“下班了。”

李冰冷了張臉點了點頭,快步進屋,把緊隨其後的章軍冀閃了出來。

章軍冀仔細地盯住老孃的臉看,跟不認識似的。沈風英很慈祥地看了兒子一眼,很高興地笑着。

章軍冀和李冰魚貫着進了衛生間,擠在水龍頭下洗手。

李冰像接頭的特務一樣,壓低了聲音問:“怎麼樣?明白了吧?”

章軍冀不吭聲,搓着滿手的肥皂泡不聲不響,一副遭受了重創的頹廢模樣。

章軍冀的確受到了打擊,而且打擊得還不輕。章軍冀在“嘩嘩”作響的水龍頭前沉痛地想:看樣子,母親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要承擔主要責任。

還真的讓孫技師給說着了,章軍冀在吃了那隻蓄謀的狗肉之後,真使妻子李冰懷上了。

看着李冰日益隆起的肚子,這個一家三口的喜悅是一目瞭然的。兒子章軍冀說:“男孩女孩都行,但最好是個男孩。如果是個兒子,就是我們章家的長房長孫,不得了的!”

婆婆沈鳳英說:“生了兒子你們就知道做父母是怎麼回事了。”她似乎認定媳婦肚子裡的孩子一定是個兒子,並且認定這個兒子以後一定會給他爹媽好瞧的。

媳婦李冰嘴上不說心裡說:哼!我還不知道你嗎?你不就是想讓我也嚐嚐當婆婆的滋味嗎?按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說,那時婆婆的地位正好又該翻上來了。到那時,當個作威作福的婆婆也不錯嘛。

想到這種宏偉遠景,李冰止不住喜在心頭笑在臉上。其他二人見了這笑,一致認爲這種開心的笑很好,有益於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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