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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三十三章·要是求人不如求己

正文_第三十三章·要是求人不如求己

我像很多人年輕時在一個倔強的人生階段那樣,毫無顧忌地追求過自己的幸福。雖然我不是品學兼優、才貌出衆的女孩子,但是許多年裡,身處被愛中而不自知。我親眼見過很多人從陌生走進婚姻的殿堂,一些本覺得家庭和見識懸殊的人們走到一起,組成一個家庭。我對未來成就爲一個多有錢的人沒有多大野心,儘管在當時我爲了餬口努力去工作,將自己塞進一個被一羣人精心製作的圈子裡。我的人生軌跡在進入這個美麗而張狂的不夜城發生了巨大的轉折,並落入周先生的溫柔陷阱裡淪陷。我確信,即使我離開赤島,不管是亡命天涯,還是在小鎮上和一個男人說出淡淡的誓言,也會活得很好,也會想明白父母和仇範對我的重要性。而不是通過血淋淋的教訓來讓我迷途知返。

徐明哲出事的那天,我正在一家畫室學習雕刻。在下午時分,畫室來了一位幽默風趣的講師,是赤島有名的篆刻家。他給我們講到西泠印社,說起現在文人墨客中的那些沽名釣譽,借用名氣,不出家門就能寫出遊記的人,其中還有隻會寫文不會篆刻的傢伙,將西泠印社中的“泠”讀成“冷”。大家鬨堂大笑的時候,我突然冷不丁的一陣哆嗦,心中焦躁不安,七上八下,預感不詳的事情就要發生。後來用刻刀劃傷自己的手,幾滴血掉在青田石上,粘上被刻刀滑出的石頭粉末裡。

接着黃探員給我消息告訴我,徐明哲已幾日沒有和他見面,說不想再管仇範的事情了,叫他也不要再查下去。這種突然的轉變讓他覺得不自在。只是要來通告我一聲。我得到這個的消息之後,趕到徐明哲的住處,果不其然,看見悲劇已經釀成了。我差點以爲他安詳地死去的樣子只是因爲太困又犯懶不想爬到牀上去休息,纔會睡在地板上的。可是,這寒冬臘月,暖氣停止工作,地上零下幾度,是何其之冰寒。

我從沒想過,生來無父無母的他,會在年輕壯年、前程一馬平川、還沒有育有後代的時候死去。

這讓我別無選擇,痛苦且對生活感到更加悲傷。

他躺在他自己流出的血液裡面,一把亮閃閃的利刃貫穿了他的心臟,一個橢圓形的深紅色的黑洞自中心位置慢慢暈開,像一棵樹被砍下後在洪水裡浸泡太久的樹墩的年輪,大小和他的手掌相當。半掩的窗簾遮住了夕陽,黃昏將屋子的光線變得明暗分明,異乎尋常的寂靜和慵懶

。屋子裡旋轉的木梯、白色的廊柱、硃紅的傢俱、陽臺上正盛放的忍冬花和打蠟的木地板,它們反射着餘暉,映照得我目光炯炯。

我驚訝地發現除去不能相信的事實,倒覺得這副光景猙獰而燦爛。一種掩藏在表面的安靜溫馨的氣氛背後讓人不安地寒意,從我的腳下升起來蔓延至全身。我雙腿顫抖,朝他靠近,卻害怕踩到他的血,他濃密的睫毛和光潔的額頭還保留着生命的活力,像剛被摘下的花朵,詭異地吞吐溫暖而清晰的呼吸。

我看着他安詳的臉,注視着他的眼窩。希望他能睜開眼睛,那時候我們目光相遇,會意一笑,就當之前都是一個玩笑。大約呆愣了半分鐘,他沒有睜開眼睛,我心內一陣抽搐發熱,腦袋轟鳴,甚至忘記了流淚。那一刻我知道,逝去的人永遠不可能醒來了,突然就淚如雨下。

我們一起去盜錄音帶的那天晚上,眼前一直晃盪着徐明哲狡黠的笑臉。後來,他拉着我的手,走了很遠,我們經過那隻發福的老鷹,從其他的雛鳥間穿過,一直走出房間,走過長廊,走出警察局,走在大路上。我們鑽進汽車,然後像風一樣離去。

那天晚上,江風異常凜冽,如尖銳的刀子,刺骨的真實,吹起來讓人如釋重負。

“我覺得你三觀有問題!”我記得徐明哲曾對我說過這句話。

他繼續說:“我是說喜歡就去做吧!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你們。除了不愛。”這纔是他的三觀,不管你愛的是誰,是男人還是女人,只有不愛才能阻止你們在一起。

“問問你自己要的是什麼?”他說。

我要的是什麼呢?我要的是一切都能回到原點,那樣仇範不會死,你也不會死。我也不會愛上週先生。我還是在小鎮上等着媽媽回家做飯的姑娘,仇範還是滿世界瘋鬧追求幸福的丫頭,徐明哲一定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周先生和金珠恩一定互相信任彼此扶持地走下去。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是或者不是,這也是個問題。愛或者不愛,這是個問題。我曾在醉醺醺的時候想過這句哈姆雷特式的問題。那時候徐明哲揹我回家,放我在牀上後,在我的門外站了很久,我看見他雙腿在客廳長燈的照射下形成兩道影子,透過門與地板的縫隙,鑽進我的房間,讓我怦然心動如少女。那時候,仇範還沒有死,我的心裡也沒有他。自那以後,一切

都變了。仇範的死讓我害怕和猜疑,我越來越膽怯,沒有笑顏燦爛的勇氣,如往昔一樣。光陰荏苒,失去初衷,像不再是自己那樣。我甚至因此而患上抑鬱症,吃藥不明產生幻覺,暫時性的記憶性意識混亂,差點失去性命。

我終歸是沒有徐明哲那樣勇敢的,我只是一個對未來不抱美好希望的人。“有的人要愛的懦弱,有的人要愛的大膽。”大雪紛飛的時候,他說話像是哲學家。那天我們像瘋了一樣開着車回到他的住處。我們熱烈的接吻,從客廳一直吻到臥室。我們一起摔在牀上,撕扯掉衣服,像兩隻飢餓的狼,在深夜的大雪裡拼命的吼叫。

那盆忍冬花站在陽臺上,最後開着幾多蔫咩咩的黃花,被一羣枯朽的、扭曲而沉重地種子包圍着,保護着,捍衛着最後的光鮮和尊嚴。

“嗯,我可以把這片陽臺都種滿。你喜歡的話,可以常來這裡看看,或者住下來也行。”在那次從黑衣人手中逃脫之後,徐明哲接我回家,他說完這些話,過來抱住我,不管不顧不說不言,他的笑顏如燦爛春日,炫目溫暖。

我渴望一個我向他要求一個安慰的語言,卻給我一個擁抱的人。那個人就是徐明哲,像個救世主那樣的男人,永遠大膽、執着,讓人在他身邊感到安全和略帶倦意。他做到了他當初信誓旦旦說的那些話,要愛得大膽。他總是大膽的,不是嗎?他的每一次義正言辭和狡黠淘氣都在我腦海裡飄來蕩去,像許多許多高掛的彩旗,表達着高調的恨與愛。而今天這一幕,緊閉着雙眼,一臉平靜,失去了往日的作風,彷彿沉浸在一個長長的悠閒的夢裡,這一回,他終於可以歇一歇了。

如果他會向人吐露他心中的疲倦的話,我希望他對別人說,對我什麼都不必講。給我一個眼神吧,告訴我你累了。不是像現在這樣不理不睬。我們可以在春天來臨的時候,等到淺海被漫天的赤焰海藻包圍,再租一艘汽艇,只有我們兩個人。然後點兩杯雞尾酒,躺在艙內上,透過頭頂那像百葉窗一樣的透氣欄看藍色的天空,任豔陽的霞光灑在我們年輕的臉上。我希望我的帽子再次被颳走,連衣服一併都被海風颳走,我們赤露相待。然後彼此擁抱,含淚哭泣。

是的,我愛你,徐明哲。我要說出這句心底話了。

我不喜歡告別,更不喜歡不辭而別。想來徐明哲真是一個了不起的混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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