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3年,康熙皇帝冊封班禪額爾德尼,分化西藏政教權力;1728年,雍正將後藏地方政教權力劃給班禪,不受喇嘛管轄;1751年,乾隆加強駐藏大臣的權力。
乾隆年間,六世班禪的一個兄弟是噶瑪噶舉紅帽系第十世活佛,另一個兄弟是札什倫布寺的仲巴活佛,還有一個侄女是香巴噶舉桑定寺的女活佛,而八世喇嘛與六世班禪也是親戚。乾隆皇帝察覺出這個問題,說:“佛豈有爲私?”因此,清政府制定了金瓶擎籤制度,“去轉生一族之私”。
1815年,九世喇嘛年僅11歲就去世了,而在此前西藏各方都說他出生前後有種種“靈異”表現,因此沒有進行金瓶擎籤。1818年,西藏各方又說找到的靈童也很“靈異”,還要求直接認定,嘉慶皇帝大怒,說“今所報幼童,其所述靈異何足徵信”?認爲那些“靈異”說法都是扯淡。
1904年,英軍入侵西藏,十三世喇嘛土登嘉措前往北京求助,而駐藏大臣、投降派有泰卻向朝廷奏報說,土登嘉措“貽誤兵機,擅離招地”,清政府革去了土登嘉措的十三世喇嘛名號。1910年土登嘉措在清政府錯誤政策壓迫下逃亡印度,又一次被革去喇嘛名號。
至於清政府幹涉活佛轉世條件、停止犯罪活佛的轉世等等事情,也有很多。從這個角度看來,不是清朝皇帝對活佛不尊崇,只不過這種尊崇是有條件的,如果謀私、舞弊、甚至危害到地方政治和祖國統一,皇帝是不會手軟的。
按照以上分析,關於倉央嘉措的身後迷蹤便可以排出一個清晰的時間表,而“阿拉善說”裡一些難以琢磨的疑案也可以迎刃而解。
1682年,五世喇嘛去世,桑傑嘉措隱匿消息,並延續五世喇嘛生前的政策,繼續大力支持噶爾丹。此後他秘密培養倉央嘉措、培植本土勢力,希望建立一個以五世喇嘛爲模版的政治格局。
1688年起,噶爾丹吞併河套地區、統治天山南北、控制青海後,以哲布尊丹巴不尊敬喇嘛爲藉口出兵喀爾喀蒙古,期間不聽從清政府調停,兵火直接威脅到中原地區。
1690年到1697年,康熙皇帝三次征討噶爾丹,噶爾丹自殺,其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繼任。此時康熙得知五世喇嘛已死多年,對桑傑嘉措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卻並不想過度打壓,於是認可了倉央嘉措的身份,批准他坐牀,以免引起西藏動盪。
1703年,拉藏汗繼位,他不滿自己有職無權的現狀,處處與掌握實權的桑傑嘉措爲難。1705年,桑傑嘉措鋌而走險,兵敗被殺。拉藏汗以倉央嘉措是“假”爲藉口,請求廢黜,並立自己選定的益西嘉措(有學者認爲這是他的私生子)。
1706年,康熙派護軍統領席柱、學士舒蘭下旨意給拉藏汗,要他將“假”倉央嘉措押解到北京來,實際上康熙只不過是試探拉藏汗對中央政府的態度。
1706年冬,倉央嘉措被押解到青海時,和碩特蒙古“西藏派”和“青海派”將他“放行”,並以“病逝”爲由上報朝廷。康熙也很滿意這樣的結局,爲了息事寧人、不激化各方面的矛盾,所以在沒有屍首、遺物等情況下,認可了這種說法,而且很明智地不予追究。
而“放行”後,也許“青海派”背地裡接走了倉央嘉措,由此形成蒙文《哲布尊丹巴傳》中的“營救說”,不過,這一說並不影響整個“阿拉善說”的大局。
1707年,拉藏汗未經選定就奏報朝廷,已經立益西嘉措爲六世喇嘛,企圖造成既定事實。但西藏地方政府和格魯派並不承認。而爲了穩住西藏局勢,康熙默認了益西嘉措的身份,只不過,其金印印文爲“敕賜第六世喇嘛之印”,而非“敕封”,一字之差,實際上透露出康熙的真實想法。很快,1713年,康熙冊封第五世班禪洛桑益西爲“班禪額爾德尼”,實際上是削弱喇嘛的治藏權力,治權逐步收歸到中央政府。
1708年,格桑嘉措出生,被格魯派認定爲倉央嘉措轉世靈童。此後康熙和拉藏汗都曾派人查訪,尤其拉藏汗甚至想加害他。於是,1714年前後,格桑嘉措輾轉避難到青海,受到“青海派”首領羅卜藏丹津和博碩克圖濟農之子察罕丹津(此時爲郡王)的歡迎。
1715年,“青海派”奏請清政府承認格桑嘉措“真”的身份,並且要武力護送他回拉薩。此時清政府正對準噶爾用兵,不希望青海西藏動亂,因此以武力威懾穩定局勢。後來將格桑嘉措送往塔爾寺。這一舉動實含良苦用心,塔爾寺是格魯派的主要寺廟,地處西寧附近,是蒙古和西藏的交通要道,這一方面便於軍隊保護,另一方面便於格桑嘉措博得兩族各階層人心。
1716年,倉央嘉措來到阿拉善旗,結識了阿旺多爾濟一家。
1716年,康熙先後兩次給格桑嘉措下旨,旨意中明確表示:“爾實系前輩喇嘛轉世。”此時實際上有兩個喇嘛,但清政府已經牢牢地將格桑嘉措掌握在手裡,而且與“西藏派”和準噶爾部都有矛盾的“青海派”,勢力逐漸壯大。
1717年,準噶爾部入侵西藏,殺掉不得人心的拉藏汗,廢黜了益西嘉措。此前康熙默認益西嘉措爲六世喇嘛,實屬不得已爲之,畢竟清政府應付不了西藏、西北兩線作戰,因此,一方面承認益西嘉措、穩定西藏;一方面着力培養格桑嘉措、穩定青海,只等時機成熟後一舉解決。此時準噶爾先和拉藏汗火拼,省了康熙很大的力氣。
1719年到1720年,康熙任命皇十四子允禵爲撫遠大將軍,對西藏用兵,並護送格桑嘉措入藏。此舉可謂一舉四得:一、拉藏汗已死,徹底清除西藏的和碩特蒙古勢力;二、驅逐了準噶爾部,顯示了清政府的實力和威嚴,得到藏民擁戴;三、將對清政府十分忠心的格桑嘉措立爲喇嘛,西藏宗教集團和地方貴族勢力從此更加服膺清政府;四、在西藏地方事務上,軍事上藉此機會駐紮軍隊,政治上除舊佈新,徹底清除蒙古勢力在西藏的統治和蒙藏之間多年的鬥爭,加強中央對西藏的統治。
但“青海派”的羅卜藏丹津原以爲自己會接替拉藏汗當個有實權的“藏王”,沒有達成個人目的便心生不滿,後來公開反叛,這簡直是不識時務。此時“青海派”的歷史使命已經結束了,康熙駕崩前曾囑咐雍正儘量與準噶爾部和平相處,西藏也有了清政府駐軍,“青海派”的存在還有什麼用處?
至此,可以說,康熙當年犧牲倉央嘉措一人換來的十幾年穩定,已經收到了成效。
1720年,康熙正式冊封格桑嘉措爲“弘法覺衆第六世喇嘛”。實際上康熙不是不清楚,格桑嘉措在藏族人民心目中是倉央嘉措轉世,他應該是第七世,只不過,此時準噶爾部還未降伏,他不能將多年前的公案點破。
1724年(雍正二年),雍正冊封格桑嘉措爲“西天大善自在佛掌管天下佛教知一切斡齊爾喇嘛”,既不說他是六世,也不說他是七世。而恰在這一年,他下令阿拉善旗民衆遷居青海,或許,他是知道倉央嘉措當年未死的。
1724年到1745年,倉央嘉措在阿拉善和青海之間往來,據說擔任了13個寺廟的堪布。1745年,倉央嘉措在阿拉善圓寂。
1756年,阿拉善當地建造南寺,倉央嘉措的肉身塔也建在這裡。
1757年,清政府徹底平定了準噶爾叛亂,在西藏、青海和蒙古等問題上,清政府再無後顧之憂,但當年康熙皇帝耍的政治手腕卻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因此乾隆朝有意銷燬相關檔案,尤其是當年護軍統領席柱、學士舒蘭揭露“放行”真相的奏摺和康熙首鼠兩端的後一道旨意,所以正史記載中只存有“病逝說”。
但他想不到,正是這一年,阿旺多爾濟寫成了《倉央嘉措秘傳》。
1757年,格桑嘉措去世。直到此時,乾隆皇帝還是沒有確定格桑嘉措是第幾世喇嘛,他等的是一個時機,一個塵埃落定的時機。
1760年,乾隆皇帝感念倉央嘉措當年的悲劇性結局,給不起眼的南寺賜名廣宗寺,授予鐫有藏滿蒙漢四種文字寺名的御筆金匾,以此肯定了倉央嘉措的貢獻。
但阿旺多爾濟是必須死的,於是,不久之後,阿拉善郡王羅布藏道爾吉將阿旺多爾濟迫害致死。郡王敢殺活佛,只能理解爲有強大的後臺支持,羅布藏道爾吉此後也很快去世,恐怕是有殺人滅口的嫌疑。
1780年,乾隆御筆撰文《須彌福壽之廟碑記》,碑文用滿蒙藏漢四種文字正式宣佈:“黃教之興……八轉世而爲今喇嘛”,雖然沒有正式冊封,但已經默認格桑嘉措的轉世靈童強白嘉措爲八世喇嘛。
1781年,清政府正式冊封強白嘉措爲八世喇嘛,從而理順了歷史遺留的喇嘛序位問題。這就是乾隆皇帝苦等的那個時機——變相承認倉央嘉措是真正的六世喇嘛,既不明確否定康熙的“過失”,也不一錯再錯地丟皇家的臉面,此時清政府對西藏的統治制度完備、人心膺服,沒有人願意細究當年的老賬,還給倉央嘉措歷史身份的時機終於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