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能打擾你一下嗎,雨果?”
“當然可以,鐸絲。”雨果・阿馬瑞爾堆滿笑容說,“你永遠不會打擾我,我能爲你做些什麼嗎?”
“我試圖查清幾件事,雨果,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
“只要我做得到。”
“你們這個計劃中,有個叫元光體的玩意。我不時會聽到這個名字,哈里常提到它。所以我想,我該知道它啓動時像什麼樣子,但我從未真正看過它的操作,我希望能看看。”
雨果顯得有些爲難。“實際上,元光體可說是計劃中管制最嚴的一環,而你不在有權使用的成員名單上。”
“這點我知道,但我們相識已有二十八年……”
“而且你是哈里的妻子,我想我們可以破例一次。我們只有兩個完整的元光體,一個在哈里的研究室,另一個在此地。事實上,它就在那裡。”
鐸絲望向中央書桌上那個矮胖的黑色立方體,它看起來毫不起眼。“就是那個嗎?”
“就是那個,它儲存着那些描述未來的方程式。”
“你怎樣取出那些方程式?”
雨果觸動某個開關,室內立刻暗下來,隨即充斥着千變萬化的光彩。鐸絲的四周全是各式各樣的標誌、箭頭、線條與數學符號。它們似乎在移動,在打轉,但是當她定睛注視任何一部分時,它們又好像全部固定不動。
她道:“所以說,這就是未來嗎?”
“也許是。”雨果一面說,一面關上那個儀器,“我將它擴展到最大幅度,好讓你能看到那些符號。如果不擴展,除了明暗的圖案,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而研究這些方程式,你們就能判斷等在我們前面的未來?”
“理論上是這樣。”此時室內恢復了普通的外觀,“可是有兩個困難。”
“哦?什麼困難?”
“首先,人類心智無法直接創造這些方程式。我們花了數十年時間,只是在設計更強力的電腦和程序,由它們來發明和儲存這些方程式。不過,當然,我們不知道它們是否正確、是否有意義。這完全取決於最初的程序設計多麼正確,以及多麼有意義。”
“那麼,它們可能全是錯的?”
“有這個可能。”雨果揉了揉眼睛,鐸絲忍不住想到,過去幾年之間,他似乎變得那麼蒼老,那麼疲倦。他比謝頓年輕十一二歲,但他似乎要老得多。
“當然啦,”雨果以頗爲疲憊的聲音說下去,“我們希望並不是這樣,但這就牽扯出第二個困難。雖然哈里和我花了幾十年時間,測試並修改這些方程式,我們卻一直無法確定它們的意義。電腦把它們建構出來,所以想必它們一定代表某些現象。但那是什麼呢?其中有些部分,我們認爲我們已經研究出來。事實上,此時此
刻,我正在研究我們所謂的A23節,一組特別糾纏不清的關係式,我們還無法將它對應到真實宇宙中的任何事物。話說回來,我們每年都有些進展,我充滿信心地期待心理史學成爲一個正統的科技,足以幫助我們研究未來。”
“有多少人可以使用這兩個元光體?”
“計劃中的每位數學家都有權使用,但不是隨心所欲。他們需要申請,並預先排定時間,而元光體中的方程式必須調到那位數學家希望使用的部分。如果在同一時間,每個人都想用元光體,情況便會有點複雜。現在則是淡季,或許因爲我們剛爲哈里辦完慶生會,大家還陶醉在喜慶的氣氛中。”
“有沒有任何製造更多元光體的計劃?”
雨果努起嘴來。“很難說。如果我們有了第三個,那會非常有幫助,但必須有人負責掌管,不能僅僅把它當成公用設備。我曾經向哈里建議,讓泰姆外爾・林恩——我想你認識他——”
“是的,我認識。”
“讓林恩掌管第三個元光體。他所導出的非混沌方程組,以及他發明的電子闡析器,顯然使他成爲計劃中僅次於哈里和我的第三把交椅。然而,哈里卻遲疑不決。”
“爲什麼?你知道嗎?”
“如果林恩也有一個,等於我們公開承認他是第三把交椅,凌駕於計劃中其他更老或更資深的數學家之上。那可能會引起一些政治問題,姑且這樣說。我認爲我們不能爲了擔心內部政治而浪費時間,可是哈里……唉,你也瞭解哈里。”
“是的,我瞭解哈里。假如我告訴你,厄拉爾曾經見過元光體,你會怎麼說?”
“厄拉爾?”
“執政團中的韓德・厄拉爾上校,田納爾的奴才。”
“我不相信有這種事,鐸絲。”
“他曾經提到蜿蜒的方程式,而我剛剛看見它們從元光體中冒出來。我忍不住想到他來過這裡,看過它的操作。”
雨果搖了搖頭。“我無法想象誰會帶執政團成員到哈里的研究室,或是我的研究室來。”
“告訴我,在謝頓計劃中,你認爲誰能以這種方式和執政團合作?”
“誰也不能,”雨果帶着無比的信心斷然答道,“那是不可想象的事。也許厄拉爾從未見過元光體,只是聽人說過。”
“誰會把這種事告訴他?”
雨果想了一會兒,然後說:“誰也不會。”
“好吧,你剛纔提到林恩若是掌管第三個元光體,就會出現內部政治問題。我想在一個像這麼大、擁有數百名成員的計劃中,時時刻刻都會有些小小的爭執,例如摩擦、口角。”
“喔,是啊,可憐的哈里三天兩頭對我提到這種事。他得想盡辦法處理這些問題,我能想象他有多麼頭痛。”
“這些爭執嚴重到了干擾
計劃的運作嗎?”
“沒那麼嚴重。”
“有沒有哪個人比別人都喜歡吵架,或是哪個人特別惹人憎惡?總而言之,有沒有哪些人是被你開除之後,也許就能除掉百分之九十的摩擦,卻只損失百分之五六的人力?”
雨果揚起雙眉。“聽起來像個好主意,但我不知道該開除誰,我並未真正參與瑣碎的內部政治。根本沒辦法阻止這種事,所以我的做法只是儘量避免。”
“那就奇怪了。”鐸絲說,“你是在用這個方式,否定心理史學具有任何公信力嗎?”
“什麼方式?”
“連謝頓計劃中的人事摩擦這種自家問題,你們都還無法分析和糾正,又怎能假裝已經達到能夠預測和指導未來的程度?”
雨果咯咯輕笑幾聲。這頗不尋常,因爲他並不是個詼諧且愛笑的人。“很抱歉,鐸絲,但就某個角度而言,你剛好挑了一個我們已經解決的問題。幾年前,哈里自己檢定出一組代表人事摩擦問題的方程式,而在去年,我自己作了最後一點補充。
“我發現能用好些方法改變這組方程式,以便減輕它所代表的摩擦。然而,在每個例子裡,某處摩擦減輕總意味着別處摩擦的增加。在一個封閉羣體中,也就是說,一個沒有舊成員離開也沒有新成員加入的羣體中,任何時候總摩擦都不會減少,同樣道理,總摩擦也不會增加。而我借用林恩的非混沌方程組所證明的,則是無論任何人採取任何可能的行動,這個結論仍然爲真。哈里將它稱爲‘人事問題守恆律’。
“這使我們有了一個想法,那就是社會動力學和物理學一樣,也有本身的守恆律。事實上,想要解決心理史學中真正棘手的問題,目前最佳的工具便是這些守恆律。”
鐸絲說:“相當精彩。但是萬一你最後發現,根本無法改變任何事物,每樣不好的事物都是守恆的,若想拯救帝國免於毀滅,只是加速另一種毀滅的過程,那該怎麼辦?”
“其實,曾經有人提出這種論點,可是我不相信。”
“很好。回到現實來,在謝頓計劃中,有沒有任何摩擦問題威脅到哈里?我的意思是,實質的傷害。”
“傷害哈里?當然沒有。你怎麼會想到這種事?”
“難道不會有人怨恨哈里,因爲他太自大、太強硬、太自我中心、太喜歡霸佔成果?或者,假如這些都不成立,他們會不會僅僅因爲他主持計劃過久,而心生怨恨?”
“我從未聽到任何人這樣說過哈里。”
鐸絲似乎並不滿意。“當然,我不信有誰會在你身邊說這種事。但還是要感謝你,雨果,謝謝你這麼幫忙,給了我這麼多時間。”
當她離去時,雨果望着她的背影,模模糊糊地感到有點不安。但他隨即重拾自己的工作,讓其他問題逐漸淡出腦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