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看了一眼時七,見他一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風清持心中一時倒有些捉摸不定了。
時七隻是看了風清持一眼,眉頭就微不可見地攏了攏,“你發熱了!”聲音依舊很是清涼寡淡,聽不出多少情緒。
“嗯。”風清持有些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目光還是沒有任何偏差地落在時七的臉上,希望可以從他的表情看出對方到底記不記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發生了那種事情,她自然不好意思開口問時七。
“你自己也是醫士,既然知道了自己發燒就這樣放任而爲麼?”時七的聲音又涼了一分,不過卻不是那種寒涼,而是帶了幾分怒意的冷涼。
聞言,風清持的目光微微一滯,臉上的表情都黯然了幾分,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我想讓自己更清醒一些!”
清醒一些,更清醒一些。
時七心中一緊,站在風清持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他,默了片刻,低低地開口,“把你的手伸出來。”
風清持本來想拒絕,但是在看見對方眸子裡面的執拗便也沒有再說什麼,直接將手伸了出來。
兩根如玉雕一般修長白皙的手搭在了風清持的手腕脈絡上,時七一雙眸子深沉了一些,聲音微冷,“寒從腳起,你不知道麼?”
風清持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抿了抿脣,臉上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看起來覺得甚是苦澀。
時七瞬間就想到了昨天早上的事情,將頭偏到一旁沒有去看風清持,淡到聽不出情緒地道:“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去幫你煎藥。”
“你把藥方給湖藍就……”風清持的話還沒有說話,面前的人已經轉身離開,只留下了一個月白色的身影。
風清持:“……”腿治好了跑得快哦!
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面,看着在半開着的窗邊跳躍着的燭火,風清持又開始沉默發呆了。
不是說女子第一次之後渾身痠痛不舒坦嘛,爲什麼她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難道是被宿醉的感覺給沖淡了?!
雖然活了兩次,但是這種事情風清持以前到底沒有經歷過,對此,也有幾分疑惑不解。
隨即,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事到如今,自己還存着那晚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念頭!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時七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清風閣,手中還端了一碗冒着熱氣的湯藥,尚未走進房間,就看見了那個坐在椅子上,雙手抱着雙膝的風清持。
不算明亮的燈暈之下,那個淡藍色的纖細身影,渾身上下都寫着寂寥落寞的氣息。
頓住腳步,時七微微抿了抿薄脣,冰藍色的眼眸中極快地閃過一道光芒,隨即湮滅不見。
啓步緩緩進了房間,沒有說話,直接將藥放在了風清持的手邊,然後站在一旁,二話不說地看着她。
時七一回到房間風清持就聞到了那種濃郁的藥味,看了一眼時七,“謝謝!”低低地道出了兩個字。
“無妨。”時七也回了兩個涼淡的字。
然後,又是一室沉默。
待藥涼了一些的時候,風清持端起藥碗,仰頭“咕嚕咕嚕”幾大口就將藥喝完了。
藥碗剛放下,面前就多了一個頗爲精緻的小碟子,裡面放着幾顆蜜餞。
“剛纔抓藥的時候,順便取了一些蜜餞。”時七解釋。
拈了一顆放在嘴裡,漸漸地衝淡了一些湯藥的苦澀味。
“謝謝!”風清持又道了一聲謝。
時七微微一頓,站在風清持的身邊,垂眸看着她,許久,才緩緩開口,“這段日子發生的一切,我都記得。”聲音很低,很沉,還有着說不出來的深沉複雜與試探。
說完之後,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風清持臉上的表情。
風清持身體僵了片刻,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如果沒有那天晚上的事情,她尚且可以開着玩笑說這段時間自己很照顧他,讓他不要太記仇,可是,現在他們之間發生了那種事情,她反而有些無法面對現在記得一切事情的時七。
甚至於她在想,時七記得那晚是自己強上了他,會不會真的想直接動手殺了自己?!
這樣想着,風清持擡頭去看時七,便也覺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深沉複雜。
“你……就不想說些什麼?”望着風清持,時七再次開口。
白皙如玉的容顏之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雙眸子淡到窺不見情緒,但是,如果仔細去看,還是可以看見眼眸極深的地方,帶着說不出來的複雜情愫。
他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是何種感情,唯一明白的事情就是,他想留在她的身邊,直到永遠。
這個世間,他想要的東西從來不多,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可是,對於面前的她,照亮他生命的光,他不想放手。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
風清持再次一頓,抿了抿脣,極爲深沉認真地開口,“對不起!”說完之後,瞬間便低下了頭,她有些不敢去看時七臉上的表情。
不出意料,得到了的是她的一句對不起,時七第一次勾脣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過那抹眸光也只是一閃而逝,下一刻便恢復如常,“你說的對不起指的是什麼?”
既然她不願意提起,那他就逼她承認。
卑鄙也好,陰險也罷,他只是,想留下她而已。
風清持微愣了片刻,移開了目光,沒有再看着時七,只是語氣頗爲複雜地開口,“前天晚上的事情,我……喝醉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時七問。
風清持沉默了片刻,然後纔看着時七,緩緩開口,“這件事情,能不能當做沒發生過?”她是女子,這件事情,怎麼看都是自己比較吃虧。
時七擡頭靜靜地看着她,目光有些微涼。
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有些微微不自在,不過風清持卻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開口,畢竟,無論她和言絡以後會如何,這件事情,也都還是需要解決的。
“你看,反正你也不喜歡我,我……”
風清持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經被時七漠然地截斷,“你怎知我不喜歡你?”
風清持徹底愣在原地,眸子在瞬間凝滯,然後漸漸地轉爲驚愕。
時七……喜……喜歡她?!
“怎麼可能?!”風清持不願意相信這個事情,下意識地反駁。
時七目光連帶着語氣都涼了下來,甚至是有些微冷,“你是我?”
風清持頓時一噎,本就蒼白的容顏複雜了幾分,瞠目結舌地看着時七,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時七喜歡她?!
風清持被這個消息震得七葷八素,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是什麼表情才最合適。
時七怎麼會喜歡她?!
她和時七認識不久,說過的話也不多,而且,時七性子這種寡淡到沒有任何情緒的人,怎麼會喜歡她?!
她可是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時七的時候,對方的情緒簡直寡淡到不像是塵世中人。
這樣沒有任何情緒的人,連自己都不喜歡的人,會喜歡別人麼?!
說出那三個字之後,時七也沒有說話,只是垂眸靜靜地看着風清持,冰藍色的眼中,卻並不平靜。
等了半晌之後,時七纔等來了風清持的一句話,“你確定自己對我的感情是喜歡而不是依賴?”風清持覺得,在時七心智變成小孩子的時候自己還是對他不錯,將他當成親弟弟看待,那段時間,時七似乎也是有些依賴自己。
不過,依賴,不是喜歡,更不是愛。
時七抿了抿脣,對風清持的眼睛對視,定定地開口,“我討厭言絡,不喜歡你身邊的男子,女子也不喜歡。”
時七極難這樣帶着明顯感情地說話。
聽見言絡的名字,風清持臉色又是一白,就連臉上的表情都微不可見地變了變。言絡,從昨天早上到現在,他是真的,完全沒有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以前她受一點傷,或者是隻是着涼感冒,言絡都會寸步不移地守在她的身邊,可是,昨天早上明明知道了她穿着裡衣赤腳站在雪地上那麼久,卻一直沒有回頭。
她甚至在想,那個時候,如果不是藍鈺正好經過,言絡會不會轉身?會不會撇下她離開?!
勾脣苦澀一笑,風清持沒有再想那些如果的事情,而是擡頭看着時七,不過並沒有說話。時七這句話的意思,顯而易見。
時七對她的感情,是男女之間的情愛。
尚且來不及開口,時七清淡的話語再次傳來,“我喜歡你。”這句話,算是挑開一切的表白。
只是,話語依舊很清淡,精緻的面容之上,除了面無表情的寡涼之外,沒有任何表情。
稍稍沉默了一下,風清持才緩緩開口,“時七,我一直將你當做弟弟!”話語極輕極淡,語氣卻很深沉堅持。
她一直將時七當成弟弟。
“你能有我這麼大的弟弟麼?”時七反問,冰藍色的眸中一抹不屑的光芒稍縱即逝。他從來就不想當她的弟弟。
風清持:“……”
雖然她現在的年紀比時七還要小上那麼一兩歲,可是,自己畢竟活了兩世,再者,他和藍鈺阿痕他們年紀也差不多大。
至於言絡……
風清持的表情深沉了一些,也複雜了一些。他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個異數,也是……唯一的一個。
她沒有說話,時七也沒有說話,房間裡面,又陷入了一室沉默,寂靜地有些詭異。
許久,風清持纔出聲打破兩個人之間沉悶的氣氛,“時七,你既然有這段時間的記憶,就也應該知道,我有喜歡的人了!”
她喜歡言絡,或許,遠比自己認爲的還要喜歡。
時七的表情看不出任何變化,依舊如剛纔那般,涼涼淡淡的,甚至給人的感覺是更寡涼了一分,削薄的脣微啓,墨色的瞳與藍色的眸都落在了風清持的身上,“我知道。”
知道她喜歡言絡,一直都知道。
甚至,他還知道言絡就是那個女人口中的兒子,曾經是自己羨慕到嫉妒的存在。
可是現在,他討厭言絡。憑什麼他可以佔據她的心?!
“那……”風清持堪堪吐出一個字,時七再次打斷她的話,“可是,我還是不想放棄。”
不僅不想放棄,如有必要,他會有一切手段去爭取。
風清持皺了皺眉,“時七,我不喜歡你。”對她來說,喜歡就是喜歡,不喜就是不喜,拒絕乾脆徹底,感情的事情,若是拖泥帶水,便是對三個人的傷害。
“我知道。”依舊是淡到沒有情緒的三個字。
她不喜歡他,他知道,她喜歡的人是言絡,他也知道,可是,他就是做不到放手。
風清持:“……”
“可是我們已經有肌膚之親了!”時七冰藍色的眸子稍微沉了幾分,靜靜地看着風清持,一字一句地緩緩道。
風清持眸子瞬間黯了下來。到底她也是一個女子,對自己的第一次不可能不在乎,也一直想留給自己心愛的男子,可是,現在就這樣猝不及防的交託給了自己一個不愛的人,心中到底還是失落的!
時七並沒有逼得太緊,“夜深了,你早點休息吧!”
在轉身離開之前,對着風清持緩緩開口,“這段時間,謝謝你對我的照顧!”
同時,對不起,你對我這麼好,我卻這般算計你!
風清持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一夜未眠。
清晨。
湖藍和芷煙都是一臉深沉怪異的表情,站在清風閣外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推推搡搡地想讓對方先進來。
終於,半晌之後,湖藍鄙視地看了芷煙一眼,“還是小姐手下的得力下屬呢!”
芷煙自然是聽出湖藍話語中的諷刺,不甘落後地開口,“你不是跟了閣主這麼多年,也不見得你有多大膽子,不是照樣不敢進去。”
她雖然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從時七公子在清風閣待了一晚上也能隱約猜出一些,當然,她也知道,閣主喜歡的人是言丞相,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閣主心情定然不好,她有些不敢去觸閣主的黴頭。
“哼!”湖藍看了一眼芷煙,然後直接走進了清風閣。
芷煙則是脣角微微抽搐地跟在湖藍的身後。她一直覺得蒼梧眼光是不錯的,這次怎麼喜歡上了這麼一個幼稚的小丫頭,明顯很孩子氣好不好?!
“叩叩叩!”湖藍輕叩了幾下。
“進來。”很快,裡面便傳來了風清持的聲音。
湖藍和芷煙推開門走了進來,“小姐/閣主!”
風清持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擡眸看了兩人一眼,漫不經心地問,“何事?”
“小姐,你沒事吧?”看着風清持依舊清清淡淡的表情,湖藍卻有些急的紅了眼眶。昨天早上小姐不顧一切地衝出房間去追言公子,甚至連衣服和鞋襪都來不及穿,就可以看出她很在乎言丞相了,可想而知,和時七公子的這件事情,對她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
“沒事。”風清持的面容之上除了有些蒼白和疲憊之外,看不出什麼其他的情緒。
“小姐,都是我不好,如果我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天晚上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喝酒的!”小丫鬟湖藍很是自責。
看着已經是梨花帶雨的湖藍,風清持有些頭疼,“我沒有怪你。”而且,如果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那天就算是闖進言絡的房間也不會選擇喝酒。
只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小姐,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湖藍聲音依舊帶着一分哭腔。
“不知道。”而且,接下來根本就不是看她有什麼打算,而是看言絡怎麼想的。
想到這裡,風清持臉上的表情便黯然了幾分。
“閣主,白丞相回來了。”一旁沉默了半晌的芷煙忽然開口。之前閣主就讓自己注意一下白丞相何時回府。
風清持瞬間站起身子,臉上的表情極爲深沉複雜,一雙清透中帶着深邃的眼眸,也帶了說不出來的情緒,極爲濃烈,裡面是一片墨色在相繼翻涌。
沒有說話,直接向着房門走去。
“小姐,你去幹什麼?”湖藍驚訝。
“去白府。”緩緩擲出三個字,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很多事情,終究還是需要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