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滄州。
紫舒站在城牆之上,眯着眼睛看着遠處,臉上的表情有些深沉。
從城牆之上都依稀可以看見,約莫五十里地方,一片烽火狼藉,兵荒馬亂。
“王爺。”柳逸雲走了上來,對着紫舒行了一禮。
收回目光,轉眸看向柳逸雲,問,“何事?”
“王爺,這兩日述月倒是安分了不少,沒有任何動作,會不會有什麼陰謀?”柳逸雲看了一眼遠方,然後又看着紫舒,眸色擔憂。
紫舒沒有說話,沉默了片刻之後,緩緩開口,“這兩日述月確實太安靜了!”相較於前幾日的瘋狂進攻,這兩日何止是安靜這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柳逸雲問。滄州不比其他城池,這是末染最爲重要的城關,若是滄州城破,後果不堪設想,從滄州往北直至暮城,基本上都是述月的囊中之物。
“等。”又眯了一下眼睛,紫舒才緩緩擲出一個字。
他已經派了人去打聽,應該很快就有答案了。
“風鏡現在可還好?”看向柳逸雲,紫舒問。
“他沒事,吃的好睡得好。”柳逸雲如實回答。這一段時間,他們同述月大大小小打了不下十場仗,前幾日風鏡在戰場上不小心受了傷。
不過,那個小子,受了傷都還惦念着什麼時候再次上戰場。
紫舒點了點頭,“那就好。”畢竟是小七名義上的二哥,而且與她的關係似乎還不錯,如果風鏡真的出了什麼事,他也不好向小七交待。
兩人就這樣站着,都沒有在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遠方。
柳逸雲收回目光,帶着敬佩的目光落在了紫舒的身上。對於這位舒王爺,他是真的打從心裡佩服。
足智多謀,驍勇善戰,即可爲謀士,也可做將軍,即可幕後排兵佈陣,亦可上陣抵抗外敵,而且,身爲末染最繁華富庶的帝京王爺,在邊境這個地方一待就是整整十二年。
不得不說,這份堅韌,真的是讓他極爲敬佩。
沒多久,一位黑衣人從另一個方向走了過來,“王爺。”
“說吧!”紫舒並沒有避諱柳逸雲,淡淡地開口。
“王爺,羽王爺兩日前到了述月。”黑衣人的聲音很是嚴肅深沉,甚至還有幾分微不可查的慎重。
柳逸雲瞬間愣住,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位說話的黑衣人,表情複雜。竟然是羽王爺?!他竟然聯合敵國來對付末染?!
身爲保家衛國的軍人,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下意識地看向紫舒,發現對方只是最初愣了一下便也恢復了正常,只是一雙眸子,有幾分幽幽沉沉晦暗不明。
“難怪!”沉默了片刻之後,紫舒緩緩吐出兩個字。
他就說述月怎麼突然換了作戰方式,偃旗息鼓了幾日,原來是他那位好皇兄接手了啊!
這還真是他的作風呢!
先將敵方一切底細摸清楚,然後不驕不躁地徐徐圖之。
扺掌輕撫了兩下,對着黑衣人吩咐道,“下去吧,讓我們的人盯緊紫羽,不要暴露了身份。”
“是。”黑衣人恭敬地回了一個字,然後轉身很快消失在他們面前。
看着依舊處於愣神,一副無法接受表情的柳逸雲,紫舒伸手拍了拍他的右肩,“回神了!”
“王爺,羽王爺他……”柳逸雲有些難以開口。
“沒事。”紫舒輕輕道,然後又添了一句,“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述月與苗疆結盟,二皇兄當初被錦月救走,現在會出現在這裡倒也不算很意外。
只是,心中難免還是一陣悵然而已。
當初二皇兄即使是想在風雲宴上篡位,哪怕已經借了述月的一些兵力,但那也還是屬於末染本國的事情,可是現在,二皇兄是真的幫着述月來攻打末染,多少還是讓他有些心寒。
“走吧!”說了一句,然後就直接離開城樓。
柳逸雲也跟了上去。
“如果是二皇兄,大概還有一兩天緩和的時間,你們好好休息,接下來可能有一場硬仗要打了。”二皇兄的能力,他從來都不懷疑,如果沒有阿痕的話,那個位置,肯定就會落到二皇兄的手中。
“謝王爺關心!”柳逸雲回答。
兩人剛下城樓,約走出市餘步,就有一位士兵走了過來,對着兩人行了一禮,稟告:“王爺,城外來了兩人,說是要見您。”
聞言,紫舒微微一愣,皺了皺眉,神色意外,“見我?”這個時候,會有誰來邊境見他?!
似是想到什麼,紫舒眸子先是一亮,然後又帶了幾分冷然的怒意,“對方可有說身份?”
帶着些許壓抑憤怒情緒的紫舒,讓柳逸雲和那位士兵同時愣住了,半晌之後,才磕磕絆絆地開口,“回……回王爺,其中一人只說……說了一個七字,沒有……”
那位士兵的話還沒有說完,紫舒便直接越過他大步朝着另一個城門方向而去。
脣紅齒白的面容之上,怒意已經絲毫不加掩飾,甚至連酒窩都因爲生氣而完全看不見蹤跡,整個人身上都散發着冷意。
這個時候會來邊境找他,除了小七不會有任何人。
果然,紫舒在城門口,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快步上前走到風清持的面前,還不待她開口說話,紫舒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冷漠的話語,“誰允許你來的邊境?”
風清持面色瞬間有些訕然,低低地開口,“我自己。”五皇兄平日裡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其實,他如果真的嚴肅兇起來,她還是有些害怕的,尤其是現在這種還是她理虧的情況。
畢竟,以前她答應了五皇兄,不會再上戰場的。
這樣表情的風清持,倒是讓紫舒訓斥不起來,只能冷哼一聲,自己憋了一肚子火。那次滄州一役,太過慘烈,小七被白未檀送回帝京之後,悶在房間裡面,一個月都沒有說幾句話,在那之後,他就從不允許小七上戰場了,連邊境都不怎麼讓她去。
“舒王爺!”一旁的尹子希也頗爲尊敬地開口,打了一個招呼。
紫舒這纔將目光移到尹子希的身上,“尹子希?”神色之間有幾分驚訝。
畢竟,他雖然常年待在滄州,可是,消息卻並不閉塞,帝京的事情基本上都知道,也知道那些關於尹子希的傳聞,少年天才,冷傲無雙,從不輕易與人相交。
上次風雲宴他才知道原來這位尹家天才少年是琤宇的統領。
“你怎麼來了?”紫舒皺着眉問。尹子希的能力他並不清楚,但是能得阿痕如此相待定然不簡單,再者,由他複雜的琤宇是阿痕消息的來源,最爲迅速,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留在帝京協助阿痕麼?怎麼來了滄州?!
尹子希頓了頓,聲音清冽淡然地開口,“有些私事。”
他來滄州,只是爲了小九而已。
即使是以後如小九所言不會再有來往,他還是希望能夠看到她安然無恙。
聞言,紫舒的眉瞬間皺了起來,一把將風清持從尹子希的身邊拉了過來,對着尹子希警告地開口,“尹子希,我告訴你,小……清持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你別想些什麼不該有的想法!”
風清持:“……”
尹子希:“……”
與尹子希對視了一眼之後,風清持纔有些無奈地看着紫舒,將聲音壓低了幾分。“五皇兄,你想哪裡去了!”
紫舒瞬間也知道了尹子希的私事與風清持並無關係,不過爲了面子,還是帶了幾分不滿地開口,“他和你一起來的,又是爲了私事,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對你動了心思?!”
小七這麼優秀,有男子心繫於她很正常。
尹子希依舊是清清淡淡的表情,並沒有再說些什麼。
“對了,你怎麼突然來了滄州?”提起這件事情,紫舒明顯還是有幾分生氣。
“五皇兄,這裡不適合說話,我們去你住的地方細說吧。”發生了很多事情,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說的清的。
“哐當”一聲。
瓷杯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紫舒保持端着茶杯的動作,一臉震驚地看着風清持,“你說白未檀是……是錦雪?”白皙的容顏之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風清持清透的眸子也有幾分深沉,點了點頭,“嗯。”就連嗓音,都似乎染了一層濃霧。
這個消息,當初她也是猝不及防。
“可是……這……怎麼可能?!”紫舒的話語,說的相當糾結與複雜,一臉的無法置信。
他和白未檀,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對方更是名震天下的白家如玉少年郎,怎麼可能是苗疆的祭司?!
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才又看向風清持,“錦雪當年不是還在攝政王府待了兩年麼?他不是還和白未檀一起出現過,你會不會弄錯了?!”
紫舒還是覺得,這件事情有些難以置信。
語重心長地看了紫舒一眼,然後將臉別到一邊,閉了閉眸子,“我找過未檀了,他……承認了!”語氣,很輕,卻莫名低沉。
她曾經在心裡爲他不知道找了多少個藉口,但是,都抵不過最後他的親口承認。
紫舒神色複雜地沉默了許久,最後才緩緩起身,“我……他藏得夠可以啊!”本來應該是想罵一句髒話的,硬生生地被他止住了,只是聲音帶了幾分氣悶。
風清持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已經有幾分飄忽不定了。
一旁的尹子希只是靜靜地沉默着,沒有要說話的意思。當初,他也是在小九身受重傷命懸一線的時候才知道苗疆的祭司錦雪竟然是末染右相白未檀。
“小七,那你……”紫舒擡頭看着風清持,臉上的表情有些擔憂。這件事情,連他都覺得難以接受,可想而知,小七當時肯定是臨近崩潰了。
畢竟,從小到大,小七玩的最好的人就是白未檀,最信任的人,也是他。
可是,到頭來騙她最甚的人,竟然也是他。
“我沒事。”風清持收回目光,聲音淡如天際流雲。爲了不讓紫舒擔心,風清持對着他勾了勾脣,又添了一句,“這麼久了,這件事情,我已經慢慢接受了。”
至於第一次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想,那種感覺,她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
雖然風清持表現地頗爲漫不經心,不過,紫舒心中的擔憂卻沒有褪去分毫。小七和白未檀之間的感情,他比誰都清楚,估計整個世間都再找不出一個能讓小七沒有任何緣由全身心信任的人。
背叛的滋味兒本來就不好受,更何況還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不過,風清持沒有表現出來,紫舒也沒有細究這件事情,只是垂眸看着她,“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言絡和未檀都在西海關。”低低地說完之後,風清持坐在椅子上仰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紫舒。
紫舒與她對視半晌,他自然知道小七這句話的意思,她打算去西海關。
“如果我說我現在想將你弄回帝京有可能麼?”紫舒緩緩開口。
風清持很是認真地搖了搖頭。
沒可能。
脣角抽搐了兩下,卻擺了一張冷臉,“那你直接去西海關不就可以了!”
“因爲之前我答應過你。”風清持低低地開口。她知道五皇兄是爲了她好,所以答應了五皇兄的事情即使做不到她也想同他親口說一聲。
紫舒一頓,許久,才目光復雜地看着風清持,嘆了一口氣,“你去吧,不過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自己陷於危險的境地。”
然後又補充了一句,“而且言絡就在西海關,他會照顧你的。”
風清持眸色閃過一抹黯然之色,快地難以捕捉,笑了笑,“嗯。”並沒有將她和言絡之間的事情告訴紫舒。
滄州並不好守,她不能讓五皇兄因爲她的事情分心。
紫舒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在椅子上坐下,問,“那你什麼時候離開?”
“明日一早。”風清持回答。
“這麼快?”紫舒有些意外。
風清持點了點頭。畢竟從這裡到西海關也有不遠的距離,如果不是之前趕路大家都有些疲憊,她都恨不得今天晚上就動身離開,而且,那一批火藥……
“對了,五皇兄,我在流風峽發現了硝石火藥之類的東西。”
然後,風清持和尹子希將自己在流風峽所見的都說了一遍。
說完之後,僅有三個人的房間裡面,一片久久的沉默。
“探子來報,二皇兄現在就在述月的軍營中。”紫舒開口打破沉悶的氛圍。
風清持眼睛微微眯縫,裡面閃過一抹深思。
還沒有說話,一隻手已經在她的腦袋上揉了幾下,帶了幾分淺笑,“好了,這件事情你告訴我就行了,我自己會處理的,你不要擔心。”
風清持瞠目看着在自己頭頂作亂的手,涼涼地瞪了紫舒一眼。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道聲音,“風將領,你腳上還有傷!”
房間外面,風鏡着了一身墨綠色的衣袍,單腳跳了過來,在他身側,是一臉無奈的柳逸雲。
“估計是風鏡知道了你來了滄州。”紫舒緩緩開口。
風清持挑了挑眉梢,起身打開了門。
單腳朝着自己蹦過來的少年,讓風清持瞠大了眼睛。
“在戰場上受了傷。”紫舒解釋,然後又頗爲欣慰地添了一句,“不過他倒是個有能力的!”
“清持!”風鏡對着風清持齜牙一笑,笑的非常開心地揮了揮手。
“二哥。”風清持上前扶住他。
聽着這聲二哥,紫舒皺眉,皺眉,再皺眉。他都只是五哥,憑什麼這個毛都沒長齊的風鏡就成二哥了!他收回剛纔誇他的那句話。
風清持和尹子希並沒有在滄州多待,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了。
待風清持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的時候,紫舒轉頭看着脖子都伸長了的風鏡,直接在他的腦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人都走了還看什麼看,回去!”
風鏡:“……”他什麼招惹了這位王爺?!
這幾日,滄州和西海關倒是都沒有什麼大動作,兩個最重要的關口,都很平靜,平靜地有些詭異。
西海關。
“公子。”苜堯推開門從外面走了進來。
因爲上次宴會一事,君銘這幾日都沒有出現在公子面前,平日裡不管是君銘的事還是他的事,只有與公子有關就都是他在做。
言絡從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硃紅色箭頭的地圖上收回目光,臉色看上去有幾分蒼白,神色卻依舊是雲淡風輕,“何事?”
“公子,你和君銘到底是怎麼了?”苜堯爲言絡添了一杯茶,問。以前不管公子怎麼對君銘,君銘都像是沒有任何脾氣一般的任由公子,從來沒有這般生氣過,現在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
“沒事。”言絡沒有任何情緒地道,“你來這裡有何事?如果沒有就下去吧!”
苜堯皺着眉開口,“公子,那位木小姐又來了。”這幾日,木菖蒲幾乎天天往這兒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也完全不知分毫矜持,就差沒讓整個西海關的人都知道她和公子之間來往很親密了!
言絡面無表情地擡頭,“走吧!”
“走……走哪去?”苜堯被言絡的話說地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言絡沒有解釋,直接走出房間下了城樓。
木菖蒲今日着了一身鵝黃色的衣衫,妝容一看就是經過一番精心打扮裝飾,極爲精緻。
看見言絡的身影,緩步上前,“言丞相。”
言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木菖蒲心中鼓足了勇氣纔開口,“言丞相,今日天氣不錯,您初來西海,不如菖蒲陪您在街上走走吧?”
這句話問出來之後,木菖蒲心中都搗鼓一般,七上八下,還有幾分緊張。她知道這位言丞相性子清冷淡漠,她甚至都已經想好了如果對方拒絕自己應該如何應對。
“好。”言絡語調淡然地擲出一個字,一雙眸子依舊,根本看不出此刻他在想些什麼。
木菖蒲眸子瞬間亮了幾分,臉色都帶了一抹紅暈,心如小鹿一般撲通撲通地亂跳着。言丞相答應她了,是不是代表言丞相對自己其實……也是有一些不同的!
不,肯定是不同的,不然上次宴會父親狀似無意提起這件事情,言丞相也不會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
他肯定也是喜歡自己的!
想到這裡,木菖蒲小心地看了言絡一眼,然後極快地收回了目光,溫柔的小臉更紅了。
西海關雖然位於邊境地帶,但是,因爲這些年一直沒有戰爭,倒也是比較富庶繁華,大街上,人來人往,一派安寧祥和。
言絡的容貌自然是不必多少,放眼天下都難找出幾個可以與之比肩的人,木菖蒲是西海第一美人,容貌也是很出挑的,這樣的兩人在街上並肩而行,頓時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連路人都會停下來回頭看他們。
苜堯一臉不情願地跟在他們身後,在他的身側,是木菖蒲的小丫鬟。
“哎,你有沒有覺得小姐和言丞相很相配啊?”小丫鬟很是開心,完全沒有注意到苜堯的臉色。
聞言,苜堯臉瞬間一垮,“沒有。”言公子和風小姐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位木菖蒲算哪根蔥?!也配!
小丫鬟瞪了苜堯一眼,見苜堯連看都不看自己,哼了一聲便沒有再理他。
苜堯則是依舊盯着言絡的背影,沒有說話。公子這些天到底是怎麼了?!
忽然,言絡的身體一僵,本就有幾分蒼白的臉色再次白了白,但是,在一瞬間也就恢復正常。
青石板的街道,一直延伸到城門。
在那裡,通體墨黑的駿馬之上,有一道藍色的身影,此刻,正靜靜地看着言絡,眸色幽幽,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