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火把緩緩移動。
蒼梧與莯流等人騎馬而行。
“莯流,你在想什麼?”看着一路上都在失神的莯流,蒼梧眸色擔憂地出聲詢問。
莯流頓了一下,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馬車,沉默了半晌,問出了剛纔陸灝的問話,“蒼梧,閣主怎麼了?”
此刻陸灝在馬車後面,蒼梧並不是防着他,而是他畢竟不是閣主身邊的人,很多事情沒必要讓他知曉,再者,閣主女子的身份陸灝似乎也不知道,所以,剛纔對陸灝他只是一句話揭過。
“閣主受傷了!”蒼梧的聲音很低,儘量只放在兩個人都能聽到的範圍。
火光掩映中,莯流本就白皙的臉色再次蒼白了幾分,話語顫顫地問,“閣主她……受了很嚴重的傷?”他知道閣主受傷了,並不清楚有多嚴重。
今天在半道被人截殺,從那個時候之後,他就沒有見過閣主。
就連剛纔那一面,閣主都是被時七抱在懷中。
蒼梧沉默了一下,然後將今夜在天風山上發生的事情都簡單地說了一遍。
聽着蒼梧的話,莯流的臉色更白了,精緻冷冽而又天生帶着媚意的眼眸之中,帶了幾分說不出來的複雜神情,極爲深沉。握着繮繩的手,緊了緊,抿着削薄的脣沒有說話。她受傷了,而且,還是受了很嚴重的傷!
他雖然希望言絡和她儘早劃清界限,但是,並不希望是在這種情況下。
那麼絕情的話,他怕閣主承受不住!
或許,他不應該派人通知言絡的。
莯流的眼中,一片燈火明滅沉寂浮沉,猶如海上風雨中飄搖的漁火。
看着莯流的臉色,蒼梧只以爲對方是在擔心風清持,便出聲安慰,“莯流,你也別太擔心,時七公子是名揚天下的神醫瀲月,有他在,閣主肯定不會出事的!”
莯流沒有說話,蒼白的容顏之上,臉色更加晦暗不明。
再次看了一眼那輛馬車,沒有說話。
接下來,兩個人之間一片沉默,只有馬蹄踏踏的聲音。
馬車之中,爲了避免風清持磕碰到傷口,時七將她放在自己的懷中。
風清持沒有拒絕,也沒有力氣拒絕,只是安靜地窩在他的懷中,蒼白如紙的臉上,帶着點點清寂孤涼。
時七低頭看了風清持一眼,寡涼薄淡的眼中劃過一抹澀然之意。
沉默了片刻之後,緩緩開口,“師姐,是……因爲言絡麼?”他並不想叫言絡哥哥,而且,也永遠不會承認那個哥哥。
時七不傻,不僅不傻,而且,還非常聰明,他剛纔上山的時候碰到了抱着暮絮鸞離開的言絡,多少能猜出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風清持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抿着脣沉默了半晌,最後點了點頭,“嗯!”就連聲音,都是輕輕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抱着風清持的手下意識地緊了幾分,單手取下了遮住眼睛的那隻梨花,那隻冰藍色的鳳眸,似崑崙山頂映襯了夏日碧藍如洗天空的冰泉,極爲好看。
此刻,一冰藍一墨黑兩隻眸子靜靜地看着風清持,眸中神色第一次溫柔如水。
沉默了片刻,寡涼的聲音被壓低了幾分,“師姐,你和言絡如果再無可能,……能不能,考慮我?!”這麼多年,時七第一次放下所有的尊嚴,低沉的聲音裡面,帶了幾分懇求。
他承認,這件事情,自己不怎麼光明,甚至還有幾分卑鄙,可是,對於師姐,他……還是不想放棄!
聽着時七的話,風清持的身體瞬間一僵。
這種僵硬,便是抱着她的時七,都清晰明顯地感覺到了。
“時七,對不起!”風清持低低地開口。
沒有多少神采的清透鳳眸,此刻極爲認真地看着時七,“時七,感情的事情,不能將就,而且,你心智倒退的那段時間,太過依賴我,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對我只是依賴!”這句話說出來之後,不僅是時七頓住沒有說話,就連風清持自己,都是在一瞬間愣住了。
這句話,似曾相識。
以前,她對言絡說過。
時七低斂眉目,一雙眸子,沒有一絲偏差地看着風清持的眼眸。
兩人相視,四目相對。
不知沉默了多久,時七才低低地開口,“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感情,但是,你不能爲了自己心裡的感受將它曲解成另一種意思!”時七的聲音,低沉中還帶着流冰的冷冽。
風清持微愣,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只能沉默。
時七繼續開口,聲音執拗,“師姐,除非你成婚,否則,我不會放棄的!”
風清持眸子狠狠一震,愣愣地看着時七,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馬車裡面,接下來也是一室無語。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終於,在天色將明的時候,趕回了玉林城。
時七吩咐好蒼梧治傷所需要的一切,直接抱着風清持回了她的房間。
“師姐,我替你治傷。”將臉色蒼白風清持放在牀上,時七站在一側,低低地開口。
治傷,是需要脫衣服的。
這種事情,他還是需要問過師姐的意思。
風清持點點頭。她自己也是醫者,在她眼中,行醫救人的時候,並無男女之分。
待蒼梧將所有的東西都送了進來之後,時七便讓他們都退了下去。
緩步走到牀邊,用剪刀小心翼翼地解開風清持身上的血衣,露出了裡面的傷口。
即使已經有了猜測,在看清楚那些傷口的時候,時七眸子瞬間覆上了一層寒霜,臉色陰沉地可怕。
最後,風清持的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肚兜和褻褲。
此時風清持的臉色,一片蒼白如紙。
將風清持身上的血跡傷口先擦拭了一遍,只避開了左肩,後腰上的兩道傷口。
“師姐,你左肩傷口裡面還有斷刃,我要將它取出來。”時七在檢查了傷口之後,對着尚且清醒的風清持開口。
風清持沒有說話,也沒有力氣再說話。她現在唯一清醒的感覺就是,渾身上下都鈍鈍幽幽地疼。
將一切都處理好了之後,外面的天色已經亮透了,一縷清晨的陽光從窗戶外面透射進來,正好落在了牀上。
折騰了近兩個時辰,在取出那一片幾乎插入骨中的斷刃之後,風清持耐不住還是暈了過去。
時七將一切收拾好了之後,便一直守在這裡,未曾離開半步。她身上的傷,雖然沒有危及性命,但是還是很嚴重,這種傷,最容易引起高燒昏迷,離開的話,他不放心。
伸手探了探風清持的額頭,沒有任何高燒的跡象,時七心中鬆了一口氣。同時,心中也有些感慨,以前不管是救誰,不管是多嚴重的傷,他都不會失去冷靜,可是昨天晚上,他連手都在微微發抖。
藉着晨陽,目光認真地看着躺在牀上面色蒼白的女子,放在她額頭上的手,緩緩移到了她的眉眼之上,寡涼的眸子裡面,一片幽深與沉寂。
“言絡……言絡……”風清持面色蒼白,無意識地低聲喃喃。
聞言,時七的臉色一僵,冰藍色的眸子在一瞬間變得極爲幽深,就像是那種幽幽的湛藍,裡面的墨藍色,濃郁地化不開。
低頭看着風清持許久,時七最終無奈而又澀然地嘆了一口氣。
他不喜歡言絡!
“叩叩叩!”外面想起了敲門聲。
時七回過神來,替風清持掖好被角,起身開門。
門口,站着一身藏藍色錦衣的蒼梧。
“時七公子,閣主現在怎麼樣?”蒼梧桃花眼下面,有一層青色的陰影,眼中難掩擔憂之色。
“已無大礙。”時七聲音涼淡地開口。
“那我去準備一些吃的給你們!”聽到時七的話,蒼梧徹底鬆了一口氣。
時七搖了搖頭,“師姐現在還在昏迷着,估計要到下午纔會醒過來。”
蒼梧自然也看見了時七眼底的疲憊,“時七公子,要不你先去休息吧,閣主我來照顧就行!”
“沒事,還是我照顧師姐吧!”時七聲音清冷。
蒼梧沒有再說話,這位時七公子的心思,他看地分明。其實,比之言丞相,這位時七公子也不差,若是……
搖了搖頭,蒼梧啊,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感情的事情,是覺得不錯就能解決的麼?!若是如此,世間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癡男怨女了。
“時七公子,我去給你準備一些吃的送過來吧!”說完之後,蒼梧便直接轉身離開。
但是蒼梧剛走出去沒多久,就神色匆匆地折返回來。
看着這樣的蒼梧,時七寡涼的面容之上,依舊是一片涼薄,面無表情。
“時七公子,言丞相來了,他想見你。”蒼梧的神色有些奇怪。他本來還以爲言丞相是爲了閣主而來,竟原來只是來找自己的弟弟,他白高興了!
時七眉梢皺起,“讓他過來吧!”
“是。”蒼梧應了一聲,便又退了下去。
沒多久,一身天青色衣衫的言絡隨着蒼梧走進了院子。
但是,很明顯,從蒼梧的臉色可以看出,這個時候,蒼梧並不待見言絡,完全沒有好臉色。
言絡也並不介意,他來這裡,只是想確認清持的狀況而已。
“蒼梧,你先下去吧!”時七看了一眼蒼梧,吩咐道。
“是。”
蒼梧退了下去之後,苑中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清持……怎麼樣?”言絡面色有些蒼白,問。
時七冷冷一笑,一雙眸子冷涼地看着他,寡涼的聲音帶了諷刺,“昨天晚上你不是看見了麼?”
言絡的身體微微一僵,面容又蒼白了一分,兩片削薄的脣此刻亦是沒有多少血色。
“你怎麼了?”時七並不是關心言絡,只是不想在言絡的身上出現什麼變故而已。他覺得,師姐若是能和言絡就這般劃清界限,不在往來,最好不過。
“無事。”言絡語氣淡淡,那雙好看的流目執拗地看着時七,“她……現在怎樣?”又問了一句。
“沒有生命危險。”時七語氣薄涼地回答。
“我可不可以看她一眼?”這句話問出來,言絡心中都有些說不出來的自嘲與諷刺。如今,他想見一見清持,還需要問過其他男子的意見。
時七頓了一下,神色有些涼,“好。”
言絡走進房間,看着躺在牀上孱弱蒼白的女子,言絡精緻的容顏之上,瞬間染上了一層濃郁的複雜。
時七站在門口,目光寡涼,一片幽深莫測。
言絡並沒有說話,只是這樣靜靜地坐在牀前,低頭看着風清持,沒有說話,只是臉上的神色,蒼白而又絕望。
目不轉睛,眼睛眨也不眨,以從未有過的認真眸光看着牀上的女子,似乎要將她刻在腦海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言絡才緩緩起身,目光深深地看了風清持一眼,眼眸中,有無奈,有不捨,有深情,有絕望。
“走吧!”最後,嗓音沙啞地對着時七開口。
時七微愣,在這裡待了這麼久,就這樣離開。
言絡沒有說話,俯下身子在風清持蒼白的脣瓣印下一吻,這是沒有任何溫度的吻,冰涼而又絕望。
最後,再沒有看風清持,直接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他不敢轉身,甚至不敢做任何停留,他怕自己遲疑了一下,就沒有勇氣離開了。
如果,言絡這個時候離開,會發現,風清持如鴉羽一般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在臉上透出了一片薄薄的陰影。
另一個乾淨雅緻的房間。
時七和言絡,隔着桌子相對而坐。
兩個都是面容絕色的男子,一個天色青衣,一個月白錦衫,一青一藍,身姿清癯,皆風華絕代。
“你想說什麼?”時七看了一眼對面的言絡,寡涼薄淡的精緻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是那一墨黑一冰藍的眸子中,都極快地閃過一道墨藍色的流光。
言絡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儘量平靜,娓娓道來,“清持她不喜歡吃辣,不喜歡甜食,吃的東西味道要比較淡,最好都是最原始的味道,焱鳳城劉阿婆家的餛飩她就特別喜歡,喝茶的話,她只和玉滇毛尖。她不喜歡陽光,喜歡住在偏僻幽靜一點的地方,一般比較喜歡住在西邊。她不喜歡生薑的味道,所以如果是薑湯的話最好想辦法中和掉生薑的味道。她身體畏寒,冬天一般只會待在房間裡面,但是,她特別喜歡看雪,所以,以後你可以陪着她看雪。她喜歡楓樹,尤其是那種如火一般的紅楓,秋天的時候你可以陪她一起。她喜歡醫術,喜歡藥草,這些你們有共同的特點。還有,她非常喜歡小孩子,你……”一口氣說到這裡,言絡終於說不下去了,低斂着眼眸,神色一片晦暗不明。
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陷入了手掌心也似乎沒有任何感覺,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鮮紅的血液順着指縫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彌散在空中。
聽着言絡這一番話,時七沉默了許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兒,擡頭看了言絡一眼,神色極爲複雜,語氣依舊涼淡,“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我和清持……以後不會再見面了!”頓了一下,面色和語氣都有些苦澀艱難,“以後,清持就交給你了!”這句話,就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眼中粗礪地磨砂出來,極爲低啞艱難。
這一句話,字數並不是很多,可是,卻像是一瞬間用盡了言絡所有的力氣,整個人都在頃刻間一片頹然。
時七眸色狠狠一震,眼中浮現了一抹意外之色,然後神色涼涼地看着言絡,冷聲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言絡抿了抿脣,臉上悽然絕望,心中嘲弄諷刺地問了自己一聲,是啊,他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