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下午。
兵臨城下。
天際的烏雲一層堆加着一層,深沉地似乎要墜下來。
戰場之上,濃郁的血腥味幽幽彌散,帶着說不出來的逼仄,幾乎令人窒息。
刀光劍影,兵戟碰撞之間,不斷有人斷下,溫熱的鮮血從剛剛倒下的屍體涌出,入目,是一片令人絕望的紅。
屍骸遍地,血流成海,濃重的氣息瀠繞不絕。
水寒一身素色錦衣有不少血跡,猶如盛放在山澗白雪之中的紅梅,長身玉立,手持銀劍,在這片腥紅沉鬱的戰場,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就連那張溫潤白皙的面容,都帶着濺飛的點點血跡,眼睛下的青影,眸眼中的疲憊,神色中的兇狠,全部都無法掩飾。
不遠處,是一身火紅色戰袍的景行止,出手動作極爲利落,狠絕且不留情面,手中的冷劍,見血斃命。
火紅色的意外,在空中如同一隻翻飛的蝴蝶,身影在戰場敵軍來回遊走之間,不經意便奪取了敵人的性命。
水寒解決完身側的幾人,來到景行止的身邊,與他背靠着背,手下動作從未停歇,“行止,這樣下去,我們堅持不了多久了!”
景行止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手中動作凌厲一轉,那拿着長槍意欲上前的極爲士兵就瞬間倒在了地上。
“撤!”景行止帶兵打仗,向來能伸能屈,不過是一時撤兵而已。
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城牆之上神色含笑的慕容軒,景行止的臉色有些陰沉地可怕。
一個時辰之後。
景行止等人找到了暫時躲避的地方。
當時的五十萬的大軍,在經歷了一天的苦戰之後,剩下了不過二十萬的人數。
景行止坐在駐軍外面的一個乾草垛上,臉色蒼白如雪,神色陰沉冷漠,就連貫來飛揚不羈的眸子,都閃着幾分陰鷙的光芒。
不多時,水寒從遠處走了過來。
聽見腳步聲,不去轉頭看景行止都知道來人是誰,頭也不擡地開口,“你的傷都包紮過了?”大概是經過一天的戰鬥,景行止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就像是那種經過磨礪的粗略沙子一般,但是不難聽出裡面的關心。
水寒依舊是戰場上那身染了血的錦衣,沒時間也沒那個心情去換,緩步走到景行止的身側,就着他直接在他身側坐下,“我的傷勢沒有大礙!”
“這次的事情,你如何看?”景行止擡眸看着遠方,貫來張張揚恣意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低迷。
聞言,水寒的眸子頓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訊息太少,不好判斷!”當然,這是比較保守的說話,畢竟,這種情況,慕容軒明顯就是已經知道了他們的打算,明瞭他們的部署,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暗處調兵遣將來了這裡圍堵他們。
但是,畢竟還只是這些事情,並不足以說是有人背叛,也許,就只是巧合呢!
只是,真的是巧合麼?!
對此,水寒持懷疑態度!
景行止沒有說話,目光依舊有些深沉。他不是第一次領兵打仗,以前也經歷過失敗,但是,這種所有意圖都被人看穿之後壓着打的還是第一次!
對於那個慕容軒,他從來沒有放在眼裡,與末染的紫月痕,言絡以及藍鈺等人來說,慕容軒實在是差了不止是一點半點,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他不怎麼放在眼裡的人,居然讓他栽了跟斗!
更甚至於,當初末染的舒王爺更是在他的手上喪了命。
在水寒看不見的地方,景行止危險地眯了眯眼睛。
“現在與藍鈺是否還能取得聯繫?”沉默了許久之後,景行止沉着聲音問。他這裡的戰況並不能說明是走漏了消息,畢竟有可能就真的只是巧合,但是,若是藍鈺那裡遇到了襲擊,那他們這裡肯定就有人給慕容軒傳了消息。
兩處巧合若是巧了一處,那就定然不是巧合,而是蓄意而爲!
“剛纔已經傳了消息出去,應該不久之後就能得到消息。”頓了一下,水寒緩緩皺眉,眉梢攏了攏,“只是行止,我們現在的情況不是很好。”他們現在只剩下二十萬人,敵軍的人數暫且不明,不過,絕對不會低於六十萬,是他們的三倍不止。
最主要的是,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敗仗,士氣低靡,現在幾乎算是被困在了這裡,局勢對他們來說,相當不利。
景行止自然是明白這些,精緻的面容又沉了幾分,沒有說話。
“先休整一晚,派人時刻之意周圍環境,以防夜襲!”最後,景行止聲音略沉地吩咐。
水寒點頭,“在得到藍鈺的消息之前,也就只能如此了!”畢竟,如果確定是有人透露了消息的話,那就證明他們或者是藍鈺那裡出了奸細,那就代表所有的部署都有了變動。
“今天晚上你負責這裡的一切。”看向水寒,景行止漂亮的眼眸深沉認真了幾分,緩緩道。
水寒瞬間皺起眉頭看着他,“你要去做什麼?你不會是去找慕容軒找場子吧?”他以前雖然和這位廢太子交集不是很多,可是,關於他的傳聞到底也是知道一些,對方可不是個會吃虧的主。
景行止難得在這種沉悶的氛圍中還脣角抽搐了一下,“水公子,你能不能別想得這麼嚴重,就算我要找場子,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好不好?!”命都要保不住了,還找什麼場子。
“那你去幹嘛?”水寒神色依舊狐疑,面上幾點已經幹了的血跡將他的容顏映襯地更加白皙。
景行止神色有些無奈。他以前處處要找回場子不過是爲了在輕塵面前表現而已。
“我去查探一下附近的地勢,看有沒有什麼突圍的地方。”景行止緩緩道。慕容軒到底也不是那麼傻的,那個時候他們離開,對方不可能不不派兵圍困。
水寒沉默了半晌,本來眸中浮現着的不贊同漸漸散去,點了點頭,“那行,行止,你小心一些,若是你出了什麼事我沒有辦法與行月交代!”畢竟,景行月還是很在乎景行止這個王兄。
只是,景行止現在心情肯定也很沉重,讓他去查探地形出去走一遭,正好可以讓他冷靜一下。
身爲主將,這個時候,首要的便是冷靜,這樣纔不至於做出錯誤的判斷!
“嗯。”景行止點了點頭。
回去挑了兩名貼身隱衛,然後直接離開。
此時,另一處。
藍鈺這裡的情形,與景行止那裡相比,完全不一樣。
他這裡並沒有發生什麼計劃之外的事情,再加上藍鈺本來就是用兵奇才,戰場之上基本上就是他的地盤,所到之處,所向披靡,勢如破竹,一天之內,一連攻克了兩座城池。
夜色已經是微微沉了幾分,藍鈺站在外面看着天色,白皙稚嫩而又冷酷異常的臉色微不可見地沉了幾分,眸眼深處,有一分說不出來的抗拒。
其實,他並不喜歡打仗。
就在他想要命人飛鴿傳書去問問景行止那邊消息的時候,手下的人捧着一隻墨黑到沒有一絲雜色的鴿子走到了他的身邊。
“將軍,這是渝初晉王傳來的書信。”
藍鈺從鴿子腳下綁着的木哨取了下來,拿出紙條攤開看了一眼,好看的臉色瞬間就凝重了幾分。
顧準懷本來是在坐在不遠處的涼亭欄杆上,看見有人拿了信鴿便知道是傳來了消息,因着爺爺的關係,他與藍鈺之間交情還算可以,這次爺爺更是讓他跟在藍鈺身邊好好學學,畢竟,顧家是武將出身,他這個當孫子的,也不能太差了不是!
尚未走到藍鈺面前,就看見對方的面色變得極爲難看,不由皺着眉加快了步子。藍鈺這傢伙,一般除了冷漠並沒有太多其他的表情,現在到底是什麼消息竟然能讓他臉色這般難看。
“藍鈺,發生了什麼事情?”顧準懷的聲音,有些急切,還有幾分擔憂。
藍鈺沉默了半晌,才語氣極爲低沉地開口,“景行止等人遇到了襲擊,五十萬大軍殘存不過二十萬,慕容軒有超過六十萬大軍,敵我懸殊,他們現在被困,暫時無法突圍。”
顧準懷的臉色也是瞬間一變,“怎麼會呢?我們的計劃明明這麼縝密!”他們因爲他們這裡一切進行地很是順利,所以根本就沒有想過他們那裡會出現什麼問題麻煩,畢竟,若是對方提前得到消息,要針對的話也應該是兩方一起,而不是隻選擇是景行止。
藍鈺沒有說話,抿着薄脣沉默了許久。
對着身側的暗衛道:“傳信給景行止,告訴他們這裡的情況,告訴他們,我們馬上前去援助。”
此言一出,不止是暗衛,就連一側的顧準懷臉色都變了,神色深沉地開口,“藍鈺,現在算是這個時間接近子時,即使你手上這隻可日行千里的信鴿從景行止那裡飛到這裡都需要大半天的時間,我們就算是放棄這裡的城池,回去的話,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們趕過去,至少需要三天。
二十萬大軍面對六十萬不止的敵軍,三倍的數目,就算景行止再怎麼聰明,善於謀略,這種人數上的碾壓,景行止這一方還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敗仗,根本撐不到三天!
別說是三天,兩天都是極爲困難的。
三天,不可能。
藍鈺的面色又是一沉,沉默了半晌,“如果只派騎兵的話,快馬加鞭,多久可以趕到?”
“一天半。”顧準懷定定地看着藍鈺,隨即嗓音略沉地開口,“但是言絡,你應該知道,我們騎兵不過五萬,就算是全部派遣過去,整整兩晚一夜的行程,就算他們到了肯定也是疲累到了極點,而且,單論人數上,也是遠遠不夠的。”
藍鈺眸色也來越沉,稚嫩的臉色一片老派,甚至隱約有戾氣與逼仄。若是從滄州城派人過去,更加不切實際,因爲那至少是有四天的行程,等他們趕到,景行止等人估計屍骨都被狼啃得不剩了。
“只有一個辦法。”顧準懷眯了眯眼睛,對藍鈺道。
“什麼辦法?”
“棄車保帥。”顧準懷用極爲緩慢地語調緩緩開口。
藍鈺目光再次一沉,臉色極爲難看,“你的意思是棄掉二十萬大軍來保一個景行止?”就連聲音,都是從未有過的低沉,甚至有幾分生硬的冷漠。
“是。”顧準懷回答地毫不猶豫。畢竟,像景行止這樣的一個人,世間極爲難得。
藍鈺緩緩閉上了眼眸,半晌之後,豁然睜開,對着顧準懷搖了搖頭,“景行止不會同意。”換做是他的話,他也不會同意,更何況景行止還是渝初皇室之人,更加不會做出這種寒了所有將士心的事情。
身爲將領,在打戰的時候沒有身先士卒,奮戰到底,反而用二十萬士兵的命來保自己周全,他若是這樣做,以後還有誰會爲他們景氏賣命。
這可是動搖國之根本的存在,景行止根本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出現。
顧準懷有些艱難地攤手,“那我們沒有任何辦法。”畢竟,如果不是沒有其他辦法,他也不會說用二十萬大軍保景行止一個人這樣的方法。
“無論如何,景行止是我們的盟軍,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出事。”藍鈺沉默了半晌之後,吐了一口濁氣
然後對着身側的人道:“將我剛纔的話傳給景行止,並且,傳信告訴西海關和滄州,告之景行止的近況,看他們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分散慕容軒等人的注意力以及兵力。”
“是。”那人領命之後,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藍鈺這纔看向顧準懷,聲音威嚴地開口,“慕容軒手中忽然多出來的軍隊,定然是從述月皇城調遣過去的,所以,皇城空虛,而且,皇城離這裡並不是很遠,我帶着五萬騎兵前去援助藍鈺,你領着剩下的士兵,直接攻入皇城。”
看着面前完全不似十八歲少年的人,顧準懷心中有些欽佩,爺爺看人果然眼光毒辣,藍鈺這樣沉着冷靜的心性,至少他就自愧不如,更別說戰場之上他那一手的用兵如神。
點了點頭,“好。”
“如果無法在短時間內拿下述月皇城,你就先掐斷對方與慕容軒的聯繫,然後你親自給慕容軒傳信。”藍鈺叮囑道。
顧準懷也是個聰明的,知曉這樣做是爲了分散慕容軒的注意力,甚至於圍魏救趙讓慕容軒領兵回皇城。
“短時間是指多久?”想了想,顧準懷還是問出了口。
“半日,外加一個晚上。”藍鈺沉眉道。畢竟,時間還是很急。
顧準懷傻眼了一下,九個時辰,攻下述月皇城,就算是大部分軍隊都被調走了也是很困難吧!
“算了,你還是直接想辦法切斷他們與慕容軒的消息來往吧!”藍鈺大概是覺得這樣要求一個第一次上戰場的人有些過分,便將條件折中了幾分。
顧準懷點頭,目光堅定地看着藍鈺,“我會盡力的,如果不行,我就直接切斷他們的消息來往。”
不久之後,藍鈺領着五萬騎兵藉着夜色,絕塵而去。
渝初,玉府。
景行止在戰場之上,玉輕塵自然是極爲關注他的消息,在當天晚上沒有像往常一樣收到景行止的書信,玉輕塵心中就隱約有了不好的感覺。
這段時間,景行止基本上每兩天都會給他一封書信,雖然只是寥寥幾字,甚至記錄的都是點滴無關緊要的事情,可是,至少讓他知道,景行止是平安的。
可是,現在都是第三日了,依舊沒有任何書信消息。
雖然因爲擔憂而一宿沒睡,但是玉輕塵到底還是從心底裡相信景行止,只是在心中勸慰自己行止是太忙了纔會忘記這件事情。
一上午的坐立不安,甚至連那些政務之上的事情,處理起來都是心不在焉。
也是到了中午,玉輕塵纔得到消息。
本就白皙如玉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握着手中書信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脣色一片慘白。
他甚至都來不及去將這件事情告訴景行月,而是強自鎮定地帶着他手上一支軍隊,以及當初景行止留在他手上的軍隊,直接離開了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