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回到草葉廬時已是夜深,宴姑姑還在外間客廳裡等她,見她回來,起身問道:“你父親情況如何?”
“暫時沒什麼大礙,只是日後飲食休息要注意。”夏禾含笑回答,心底淌過一絲暖意,笑道:“姑姑是在等我嗎?”
宴姑姑微笑着點頭,重新坐下,道:“香椿園裡擠滿了人,我一個外人也不便插手,就先回來了,想着等你回來問問情況才安心,就坐着等了一會。”
夏禾上前坐到她對面,笑問道:“姑姑是還有話想對我說嗎?”
若不是還有話說,就該回房休息了,而不是再次坐下。
宴姑姑失笑,笑嗔她一眼,道:“你個鬼機靈,什麼事都瞞不過你。”頓了頓,嘆出口氣,道:“我在封都也待了有一段日子了,本是打算看看你母親就離開的,卻不想因你而停留,我想我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這個念頭並不是突然冒出來的,早在老太太壽辰前,她就有過這個打算,只是那時候她捨不得蘇氏跟夏禾,也想看看夏禾排的《白蛇傳》,所以遲遲沒有開口提,而今天發生的事讓她下定了決心。
“人的一生太短暫了,也太多意外跟未知,我想趁着現在還走得動,到處去看看走走。”宴姑姑笑嘆道,眼底劃過懷念。
夏禾從震驚中回過神,看到她的神色頓時心有所感,道:“是因爲他嗎?”
宴姑姑微怔,笑容中露出幾分苦澀,道:“他曾說過,若是我答應嫁給他,待他解甲歸田,我們就尋一處世外桃源定居,等待膩了,就四處遊山玩水,遊覽大好山河。眼下定居是不可能了,至少這世間的山山水水我想踏遍,這樣等到下了黃泉,我還能有東西向他炫耀。”
不知爲何,每當宴姑姑提起那個已逝的人,夏禾就會忍不住心酸難受,她想着作爲旁人的自己尚且如此,姑姑肯定心裡更難受。
起身依偎到宴姑姑身邊,夏禾吸着鼻子道:“既然是姑姑的心願,小禾就不勸阻你了,只是你偶爾也要回來看看母親跟我,等你走累了,不想走了,你還有我們。”
聞言,饒是堅強如宴姑姑,也不禁落下淚來,她抹了抹眼角,拍着夏禾的背柔聲道:“傻孩子,我當然會不時回來看你們,我也捨不得你們啊。”
夏禾勉強扯出個笑,問道:“姑姑打算何時動身?”
宴姑姑忍住淚意,沉吟了一番,道:“我打算先回京城一趟,而後再出發。”
“這樣啊。”夏禾頷首,道:“那你可以跟父親母親一起出發,這樣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我是有這個打算。”宴姑姑笑着撫了撫她的腦袋,站起身,道:“改天我會跟你母親商量,今天很晚了,早些休息吧,忙了一天你也該累了。”
“嗯。”夏禾乖巧點頭。
送宴姑姑回房歇下後,夏禾就被青萍跟紅芝拖進了淨房,原來四個丫鬟早就準備好熱水,就等着她回來沐浴了。
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夏禾心情都好了,雖然很累,但她還是拿出醫書,查找有關消渴症的記載。她打算結合古今治療消渴症的方法,爲父親列一張飲食方面的單子,以食療配合醫療的方式來治療。
因爲夏永淳還只是初期,今天之所以暈倒,也是因爲太勞累了,所以努把力的話,還是可以完全將病情壓制住的,只要不變嚴重,不引發併發症,消渴症對生活是沒有太大影響的。
一掌孤燈,一本醫書,一杆筆,一個手爐,這就是夏禾在乎的方式,爲了在乎的人,這點辛苦對她而言不值一提。
寒風颯颯,吹動庭院的樹枝沙沙作響,俞飛璟在屋脊上站了一會,然後掠過屋頂離開。每天到草葉廬閣樓屋頂站一會,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已經到了哪天不看就睡不着的地步,對此他十分擔憂,日後了回了京城,怕是他要夜夜失眠了。
回到房間,意外地發現俞天啓在等自己,俞飛璟詫戲謔問道:“什麼事這麼要緊,你竟然三更半夜不睡覺,坐在我房裡等我。”
邊說着,他邊走到桌邊撩起衣襬坐下。
俞天啓淡淡望了他一眼,道:“小禾寫的戲本是不是在你哪裡?”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對彼此十分熟悉,飛璟的一舉一動他都十分清楚其背後的含義。當時小禾說戲本不知去向,飛璟立即用扇子掩住臉,這個動作代表了他心虛,所以他知道戲本就在他手裡。
俞飛璟知道瞞不過他,也沒有再隱瞞的意思,大大方方承認道:“是在我這裡,然後呢?”他直視俞天啓的雙眼。
“給我。”俞天啓比他更直接。
俞飛璟默了默,道:“你現在要戲本作何?總不會爲了看吧?排戲時你不提戲本,看戲時也不提戲本,現在都塵埃落定了,你才問我要戲本,而就在今天,夏晴也對小禾提出了同樣的要求,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們之間有何聯繫?”
俞天啓沉下臉,冷然道:“你只要把戲本交給我就行了,其他的不用多管。”
“要是我不給呢?”俞飛璟勾起嘴角,眼底卻沒了笑意。
“本宮命你將戲本交出來。”俞天啓一字一頓
“……”俞飛璟沉默,眼底閃過一抹不知是失望還是寂寥的光,道:“你是在用你皇子的身份命令我嗎?”
俞天啓微怔,稍稍緩和了語氣,道:“你不用擔心,對小禾的心意我不比你少半分,我不會害她的,這都是爲了我們以後的大業。”
“呵呵。”俞飛璟冷笑,起身行了個君臣之禮,道:“殿下,天色已晚,您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吧,恕臣忽感不適,就不送了。”
“飛璟……”俞天啓懊惱地皺起眉,見俞飛璟垂眉低眼一副謹守本份的模樣姿態,臉看也不看自己,他知曉再多的解釋都是徒勞,抿了抿嘴角,只得起身離開。
關上房門,俞飛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從小到大,天啓從未用皇子的身份壓過他,然而今天,爲了一本戲本,爲了夏晴,他這樣做了,而有些事一旦開了頭,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恐怕這樣的事以後會越來越多。
果然皇家無情麼,俞飛璟落寞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