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封都出發,坐船上京需要六天,這意味着除了必要的補給,一行人只能待在船上,這對於上輩子從小生長的內陸地區,極少坐船的夏禾而言,是一件很極爲難熬的事情。
出發的第二天,夏禾就出現了極爲嚴重的昏眩症狀,雖然沒有噁心想吐,但日常活動還是受到了影響。
華擇看在眼裡,少不了冷嘲熱諷幾句,只是他也沒有辦法,這不是病,他治不了。只能開了幾幅安神養身的藥,讓她至少能睡得安穩。
如此一來,看醫書學醫是不可能了。
昏昏沉沉睡了兩天,許是已經適應了,夏禾慢慢恢復元氣,意外的是,華擇竟然沒有叫她看書,倒是叫她一陣驚訝。
這日天氣不錯,風和日麗,大團大團的白雲慢悠悠徜徉在天際,難得的是陽光不那麼曬人,好幾日沒有出船艙,遇上這樣的好天氣,夏禾難免心癢,便趁着黃鶯熬藥時,拎了本醫書偷溜到甲板上,尋了個陰涼位置窩着。
清爽的河風迎面吹來,將心底的悶也一掃而光,夏禾張開雙手,合着風聲低唱舞動,任憑衣裙被風繚亂。
“歲月輕拂袖,思念順水流,逆河不成殤,卻見落紅舊,猶寒,思量難忘就,落地成白,溼透衫淺色,曦光悠悠又恍然……”
風聲獵獵,歌聲淺淺,她沉醉在風中,旁人沉醉在她的歌舞中,各自思量。
顧飛璟癡癡望着她恬靜安和的側臉,恍惚間,她似乎羽化,在風中踏着舞步漸行漸遠,他想要伸手拉住她,卻只能觸碰到她飛揚的紗衣。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只是心還是控制不住地揪緊,然而,他依舊沒有真的去拉住她,因爲他捨不得她被禁錮。
被禁錮的夏禾,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
一曲畢,夏禾長舒口氣,扒住護欄,朝着遠方大喊:“夏禾,你好嗎?我很好!”
她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聲嘶力竭,才趴在護欄上歇氣,彎着嘴角笑。
顧飛璟緩緩走到她身邊,問:“爲何要喊自己的名字?”
“你不知道嗎?”夏禾揚眉淺笑,道:“這個世界上不止一個夏禾,還有很多很多個夏禾,我們同名同姓,這也是一種緣分,當然要問候幾句。”
“很有道理。”顧飛璟挑眉,轉身面向河面,大喊:“顧飛璟,你好嗎?”
“哈哈!”夏禾捧腹大笑。
“哈哈哈!”顧飛璟跟着她笑,爽朗的笑聲乘着風飄遠。
看臺上,華擇抿着酒,勾了勾脣角。
非夜笑道:“看來你不必擔心小禾婚後被欺負。”
華擇瞥他一眼,沒有開口。
顧天啓眺望着後面船上清麗活潑的身影,目光愈發深遠。
夏晴端着茶,婀娜走到他身邊,嫋嫋福身,道:“殿下,您這幾日食慾不好,想來是連日悶熱中了署,是以屬下熬了避暑茶,希望能對殿下有所助益。”
顧天啓沒有動,目光膠着在遠方。
夏晴不由得握緊了托盤,再次開口,“殿下,這是屬下……”
“滾。”俞天啓終於開口。
夏晴渾身一震,險些端不穩托盤。見他目光始終放在後面的船上,她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嫉恨酸楚,咬了咬脣角,道:“殿下,屬下不懂,三姐如此待你,爲何您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用不着你懂。”顧天啓聲音冰冷,緩緩擡起手,似是想要觸摸那一抹空靈的麗影。
“殿下!”夏晴大呼,繞到俞天啓面前,急聲道:“殿下,三姐是不可能接受您的感情的,她心裡已經有顧——”
“住嘴!”俞天啓怒然揮手,一把掐住夏晴的脖子,陰沉道:“本宮說過,短時間內不想看到你,而你卻肆無忌憚地在本宮面前晃,你是在逼本宮嗎?”
“屬下不敢!”夏晴連連搖頭,目光躲閃,道:“屬下只是不忍見殿下爲一個不值得的人傷心傷魂。”
“本宮的事輪不到你來多嘴,你以爲本宮真的捨不得殺你嗎?”俞天啓收緊五指。
“唔……”夏晴痛苦地低吟出聲,摸索着抓住他的手,道:“屬下的命本就是殿下的,殿下想取走便取走吧,只是忠言逆耳,還請殿下看清現實,夏禾並不是您的良人,終有一日,她會成爲您的阻礙……”
俞天啓勾起一抹冷笑,道:“夏晴,你可知你那嫉妒扭曲的臉有多醜陋?這樣的你,連她的名字都不配提起。”
夏晴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淨,她悲痛道:“對,屬下是醜陋,但屬下對殿下一片真心,屬下不想再壓抑對殿下的感情,屬下的身心都是殿下的,願爲殿下犧牲一切。”
“可本宮不想要。”俞天啓嫌惡地將她甩到地上,頓了頓,突然勾起一抹陰鷙的笑,道:“應柯來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次出行前,六弟便對他表現出了莫大的興趣,難免叫本宮心生不安。”
夏晴心口一跳,遲疑道:“殿下的意思……”
“本宮知曉應柯來對你有些心思,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穩留住他。”俞天啓嘴角微揚。
夏晴如何能不懂他的意思,瞬間如遭雷擊,匍匐在地無法起身。
俞天啓輕輕瞥她一眼,邁着端方的步子離開。
夏晴望着他遠去的背影飲泣,雙肩控制不住地顫抖。
桅杆後,應柯來沉默着悄聲走開。
瘋了一個早上,中午太陽升高,曬得不行,夏禾不得不躲到桅杆下,老老實實看自己的醫書。
顧飛璟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打開扇子遮住她頭頂,道:“既然怕刺眼,爲何不回船艙?”
“纔不要,我都悶了好幾天了,再不多曬曬太陽,頭上就要長蘑菇了。”夏禾撇嘴,撐着下巴翻過一頁。
顧飛璟搖了搖扇子,笑嘻嘻道:“長蘑菇也無妨,我不嫌棄。”
夏禾丟給他一個白眼,拉他在身邊坐下,道:“打扇子的手法很嫺熟嘛,多給我扇扇。”
“你倒是會享受,敢讓本將軍打扇子的,這世上也就只有你一個了。”顧飛璟哼笑,卻依言扇得勤快。
夏禾用醫書掩住嘴,笑着倒在他肩上,笑道:“我若不敢使喚你,怕是早就成了你命中的路人。”
顧飛璟微怔,低聲失笑,蹭了蹭她的額頭,道:“你說得對。”
哪怕世間有千萬個夏禾,他今生唯愛懷中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