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獻心血 吾奉神功
這八個字憑空出現在夏侯巽眼前,閃爍着猩紅色的不懷好意的光芒。
看來此番他猜的沒有錯,這暗珠應該就是用來記錄神功的,而且是一門厲害的邪功,不然天/衣教的人不會花費那麼大的代價來找暗珠。
夏侯巽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那八個字:“汝獻心血,吾奉神功。”汝獻心血,是說要學習這門邪功要獻上自己的心頭血嗎?……夏侯巽有些搖擺了,一方面,他對暗珠裡記載的神功十分好奇,但一方面,他很擔心若是獻上心頭血,到時候被暗珠裡的功法強行綁定,騎虎難下,豈不將自己陷進去了……
一時間夏侯巽心亂如麻,眼前彷彿有個絕世大美人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只是這大美人是敵是友還不清楚,若是一個不小心,被她搞死了,豈不得不償失?
恍惚中又思及,如今他跟着嵇徹修習仙書,雖然進益緩慢,但修煉還算順當,若是一直修煉下去,未必不能成一等高手。
自古以來,鮮少有人走邪路,若是這邪路真有那麼好走,那些人又怎會走那崎嶇坎坷、約束甚多的正路呢?
夏侯巽將那珠子重新封印,放入懷中……暗自決定,以後一定要好好修煉,再不想這歪門邪道……
……
自從他絕了這修煉暗珠之心,心無旁騖專心修煉仙書之後,修煉的進益倒是快了起來。
如此過了三月,他便已經修煉到了仙書第四重。
現在的他再也不是剛上雲渺峰那個弱不禁風武功低微的病秧子,連要去旁邊的連武峰練功都要嵇徹帶着他,如今這雲渺五峰他已經可以來去自如。
內功一日千里的精進,讓他身體的各項機能有了全方位的提升。猶記得以前在建康謝府,嵇徹曾經看了一遍白馬山莊的《迴雪槍/槍譜》,便展露出撼天動地的一槍,讓當時的他驚爲天人。
如今,他閒暇時間重練迴雪槍,也有了幾分當時嵇徹的氣勢。
以前在白馬山莊的時候,他並不好武道,山莊里人人都想練迴雪槍,可是他覺得整日裡舞刀弄棒沒意思,反而對一些製毒、易容等江湖下九流的邪門歪道更感興趣。
直到他跟隨嵇徹修習了仙書中的武功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曾經對武道的理解有多麼膚淺,他那時候之所以說不喜歡武道,壓根就是因爲他沒有見識過什麼叫做終極的力量……仙書中的絕世武功打開了他的武道新世界,那種對強大的渴望讓他的靈魂深處產生了戰慄……
他要變強!不單單是爲了報仇,不是爲了這世界的權勢富貴,單單那種變強的感覺就足以讓人上癮……
若是再這樣修煉下去,等到他和阿珏的約定之日,他便能夠和阿珏一起爲白馬山莊報仇了。
如此想着,等修煉第四重之時,夏侯巽便越發用功,卻未曾預料到在第四重上,他的修煉遇到了瓶頸。修煉三月,他發現自己在第四重上還是未有一絲進益,不免有些急躁起來,他不顧嵇徹的勸告,強行催動內功修煉……
結果丹田劇痛,口吐鮮血,差點走火入魔……即使如此,等他醒來稍微恢復了元氣之後,仍然鍥而不捨想要繼續修煉,終於被看不下去的嵇徹攔下了,嵇徹強行封了他的功力,將他扔在牀/上……休息……
內功被嵇徹封住了,他強行解了幾次,都沒解開,只好乖乖按照嵇徹的意思臥牀修養,嵇徹怕他無聊,便拿了些輔助修煉的書給他解悶兒。
但夏侯巽第四重內功毫無進益,心下十分着急……因此夏侯巽一看到他,便追着問關於第四重修煉的事情,起初,嵇徹還會耐心回答他,後來他車軲轆似的來回問那些問題,嵇徹便漸漸開始開始躲他了,只是這五座山頭就他們兩個人,躲又能躲到哪裡去。
夏侯巽整日躺在牀上無法修煉,便胡思亂想起來,阿徹爲什麼要躲他?他不過就是多問了幾次第四重修煉的法門而已啊?若是其他人不耐煩,他能相信,可阿徹這個人基本上就是聖賢般的存在,要說耐心,阿徹能甩他幾十條街。想當初他練氣入體時,久久沒有進益,他自己都自暴自棄了,但阿徹卻不放棄,每日督促他修煉,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的樣子……這樣的人怎麼會因爲他多問幾次,就嫌煩躲起來?其中必然有什麼隱情……
這天晚上,阿徹進來給他送粥,看着他喝完粥,便要走。
他見阿徹要走,抓住他的手不放他走,可憐兮兮道:“整日裡也不見你的影子,如今我也不能修煉,就這些書陪着我簡直悶死了,你能不能坐着陪我說說話。”
嵇徹道:“你若是不再那樣發了瘋似得修煉,我明日便將你的穴道解開。”
夏侯巽聽到他要替他解開穴道,樂得發瘋,雙手合十,拜了拜嵇徹道:“多謝阿徹!”
嵇徹不欲與他多說,便道:“你今晚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阿徹爲什麼這麼着急要走?嵇徹本性純良,也不會演戲,夏侯巽便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些許的逃避和慌張來。
他頓時覺得不好,拉住嵇徹的手,道:“阿徹,你爲什麼急匆匆就要走?”
嵇徹:“……”
他進一步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嵇徹眉頭一皺:“沒有,你不要胡亂猜測。”
此刻的嵇徹就差把欲蓋彌彰幾個字寫在臉上了,夏侯巽纔不信他,上前兩步,直視着他的眼睛道:“是關於仙書的事情對不對?”
夏侯巽的目光攝人,嵇徹一時間竟然不敢對其鋒芒,只好放緩了聲音道:“沒有,你不要亂想。”
被他逼到如此地步了,竟然還不肯說實話,嵇徹到底瞞着他什麼??!
夏侯巽心中也沒譜兒起來,心口突突亂跳,他用力抓住嵇徹的手,道:“阿徹,你就告訴我吧!現下我知道你有事瞞着我,你若是不告訴我,我就算修煉也不得安寧,沒準兒還得走火入魔……求求你可憐可憐我罷!”
嵇徹聽到走火入魔,低頭看了他一眼,夏侯巽知道他心中關心,便曉得他定會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輕輕引導他道:“是不是同我和仙書有關?”
嵇徹面色凝重地點點頭,良久,才艱澀地緩緩開口道:“仙書的前三重是所有修行者都可修行的鍛體法門,練習之後便可以強身健體,伐筋洗髓……可是從第四重開始,便是純陽之力,需要純陽體質纔可練習……”說道此處,嵇徹便不說了。
夏侯巽玲瓏心思,又如何不懂,他盯着他,一字一頓道:“所以我不是純陽之體,對嗎?”
嵇徹看着他的目光似有不忍,道:“非但不是純陽之體,且是極爲罕見的純陰之體……”
夏侯巽急切道:“所以……所以,我便不能修煉仙書了,是嗎?”
嵇徹道:“若是強行修煉,怕是隻能修煉到第五重,若是強行往下修煉,非但不能進益,且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
不用嵇徹說,這半年以來,他修煉仙書第四重,無論如何都毫無進益難道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原本嵇徹不告訴他是怕他傷心,他認識夏侯巽這一年多來,夏侯巽的種種境遇他都看在眼裡,他太苦了,家破人亡,身中劇毒,經脈盡毀……如今千難萬險好容易恢復了經脈,還沒修煉兩天,便因爲體質相剋的關係,從此不能繼續修煉……
以前嵇徹想着,夏侯巽雖然是純陰之體,但還是能夠修煉到第五重,等他修煉到第五重了,便有些自保能力,屆時他再說,夏侯巽也能不那麼傷心,可他卻沒料想到,夏侯巽整日無事,在牀上閒坐瞎捉摸,竟然讓他發現了端倪,如今被他逼問出來,倒是見他更傷心了……嵇徹悄悄看着他,十分愧疚。
夏侯巽聽他說完之後坐在牀邊一語不發,一時間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反應好似都變遲鈍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自問這一生從未做過大奸大惡之事,爲什麼老天爺要這樣磋磨他?
夏侯巽心下恍然,不免自怨自艾起來,他幼年失護,被人送來白馬山莊,後來義父被奸人所害慘死眼前,白馬山莊也在一場大火裡化爲灰燼,護送蜃雲圖去晉國,路上重重艱險,眼看建康近在眼前,蜃雲圖卻被他弄丟了,自己落下一身傷,長途跋涉去治病,醫生死了……好容易千辛萬苦治好傷,滿懷希望的想要修煉……結果他體質相剋無法修煉……老天爺爲什麼要逮着他一個人坑……
爲什麼,爲什麼他必須承受這一切?爲什麼,爲什麼每一次他心中燃起希望,老天爺都要兜頭給他潑一盆涼水澆滅……這一年來,他被無數人踐踏,歷經千難萬險,到頭來所求還是全部幻滅……難道他天生就應該被踐踏,被輕視,難道他天生就是弱者,應該如同螻蟻一般苟延殘喘?憑什麼!!!!
夏侯巽的太陽穴突突亂跳,他的眼眶熱得彷彿要燃燒起來……天命算個屁?!這世上的人是有高低貴賤,可憑什麼他就應該做螻蟻,任憑磋磨!
夏侯巽雙目赤紅,隱隱有入魔之相!
從今之後,他不信命,只信他自己,只信力量!!!他要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只要他想要,就一定要得到!強大到將狗/屁命運踩在腳下!!!
嵇徹看他神情恍惚,眼含怨毒,突然心中一驚,剛要拍醒他,卻忽見夏侯巽爆發出癲狂的大笑……
入魔之相!!!嵇徹心中暗道不好,閃電出手將他打暈,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將他放在牀上,守着他過了一夜……
第二天夏侯巽醒來,便看到嵇徹坐在他面前,見他醒來,道:“你醒了,感覺如何?”
夏侯巽眼神恢復清明,神色如常道:“阿徹,我無事,你放心吧。”
嵇徹見他不哭不鬧,這般平靜,反而有些擔心,搜腸刮肚地想些安慰的話想要勉勵夏侯巽。
忽見夏侯巽從牀上坐起的,道:“阿徹,我餓了”
想吃飯,證明他心中還不是絕望至極,嵇徹拍了拍他的被角,道:“你等着,我去給他做。”
嵇徹走了之後,夏侯巽長出一口氣,現下他心中反而平靜。以前義父曾經跟他說,當一個人要做什麼改變命運的決定之時,心中反而平靜放鬆,沒有絲毫緊張,如今他便是這樣,當他決定要背棄天道的這一刻,他覺得十分輕鬆理所當然,像是放下了什麼枷鎖一般,從此以後,他只要隨心所欲,爲自己而活!
他決定要修煉暗珠裡的邪功,這世界上的東西總是要付出代價,如果能獲得強大無所畏懼的力量,心頭血算什麼,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當天晚上,嵇徹入定之時,夏侯巽便在自己的房間裡打開暗珠,用匕首刺入心口,獻上心頭血。
心頭血滴入暗珠的那一瞬間,暗珠光芒大盛,凌空而起,夏侯巽捂住胸口,等着暗珠神功現世,頃刻間,猩紅色的字密密麻麻凌空出現在空中。
夏侯巽捂住心口,一目十行瀏覽下去……怪不得天/衣教哪怕是屠谷也要得到暗珠,這裡面確實記載着一部至上邪功。
這部邪功名叫《如夢令》,雖然聽上去名字非常優美,但確是部兇殘的邪功,記載的是如何利用人心中的貪嗔癡等心魔慾念的功法,練成之後,不僅能看到人的慾望,還可通過瞳術操控活人,甚至能用將死之人的執念操控死屍……
雖然這部邪功十分強大,但卻非心志堅韌之人不可修行,因爲要修煉這部邪功,要以自身心魔爲引,因此需要修行者將自己心中的貪嗔癡念煉成心魔。
要將自身的貪嗔癡念煉化成心魔,並非易事,需要深入挖掘內心深處最不可示人的慾念和最不想提起的那些執念,通過特定的功法將此煉化。過程中的疼痛比拆骨重塑有過之而無不及,拆骨重塑只不過是□□上的疼痛,而剝離心魔則是重塑靈魂,稍有不慎便心魔滋長,走火入魔。
夏侯巽既然已經決定走這條路,哪怕是賠了這條性命,他也要一試,只是他的這個打算可不敢告訴嵇徹,否則嵇徹一定會阻止他!因此須得找個嵇徹不在的時候進行。
嵇徹每三個月便要下山去三百里之外的鎮子上購買米糧,這一去一回要用三天時間,因此夏侯巽便決定利用這幾天時間剝離心魔。
這日正好是嵇徹要下山的日子,夏侯巽看着他下山之後,怕他中途折返特地等了半日纔開始剝離心魔。
這天是朔月之夜,夜黑風高,夏侯巽坐在雲渺峰中間的巨石之上,將暗珠拿出來,開始剝離心魔,剝離心魔的過程中,不能有巨大的情緒波動,若是做不到,小則修煉有礙,大則危機性命。
他內視己心,許多他以爲早就忘了的回憶從記憶深處涌現出來。他以爲他早就記不清母親的樣子,但此刻出現在他心中的母親卻容顏鮮明,只是她躺在牀上虛弱的咳嗽,而他當時只不過是個不到三歲的小嬰兒,其中一個黑衣人將匕首橫在他的脖子,他看到母親留下了無能爲力的眼淚,用手虛弱地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花盆,黑衣人將花盆摔碎,將裡面的一張布拿出來,將他丟在一旁,揚長而去……她母親艱難地將他抱在懷裡,無助地大哭……
剛到白馬山莊的時候,因爲他是莊主的義子,得到他的厚愛,他被莊子裡親戚和門客的小孩欺負、毆打……
……
白馬山莊那一夜的火光……
義父支離破碎的身體……
被漠北三狼追殺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如影隨形的恐懼……
樁樁件件,歷歷在目……
那些從他身體裡散發出來的黑氣都被暗珠所接收,忽然!他口中噴出一口鮮血,他捂住心口,突然睜開眼睛,雙目在朔月昏暗的光線下,泛着猩紅色的凌凌波光……
最後的最後,建康城外……永明寺中……他看到白一心出言調戲嵇徹……一時間,他竟然難以抑制那衝破胸膛的毀天滅地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