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二躲在離鬼屋不遠的一棵大樹後面。已是十點多鐘了,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鬼屋的燈光顯得格外明亮。起風了,窗外罩着的破塑料布被吹得發出“沙沙”的響聲。周婷息了燈,頓時屋裡屋外一片漆黑。
一個窺視鬼屋很久的人終於出現了,這人一米七左右的個頭,身體微胖,穿一身黑色的衣服,連腳下的鞋也是黑的。他先躡手躡腳地來到窗根底下,把耳朵貼在窗戶上聽了一會兒,他確信屋裡的人已經睡着了,便無聲地走到門口,他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插進門逢去挑裡面的門閂。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個洪亮的聲音:“誰!”驚慌之中他顧不得回頭看看是什麼人,也顧不得抽出匕首便繞過鬼屋向西跑去。
李二在後面緊緊追趕,那人向左拐個彎迅速向小樹林跑去,李二仍緊追不放,就在兩人相距不到兩米的時候,李二的腳故意讓石頭拌了一下,“哎喲!”李二疼痛地叫了一聲,大頭朝下重重地栽倒在樹叢中,他迅速地爬起來又裝出腳崴傷的樣子再次跌倒。那人因此贏得了時間,一頭鑽進樹林深處,很快便消失在黑夜裡。
李二坐在樹林中喘着粗氣,他感覺身後好象有人,他緊張地一回頭,果然身後站着一個身高一米八多的男人,他慌忙地要站起來,那人用有力的大手按住他的肩膀說:“你傷着了嗎?”
李二並不回答他的問話而是反問道:“你是誰?”
那人語氣平和地說:“別怕,我在保護你呢!”
李二想起了周婷對他說過會有人在暗中保護他的話也就不再緊張了,他慢慢站起來想看看那個人,但在這漆黑的樹林裡卻無法看清那人的面孔。李二輕聲地問:“你是誰呀?”
那人回答說:“我姓趙,是林業局的技術員,怎麼樣,剛纔的那個人和上次想刺殺小周的人是同一個人嗎?”
李二肯定地回答:“沒錯,就是他,我敢肯定他就是於啓發!”
“哦,”小趙點點頭說。“好,謝謝你,你快回家睡覺吧。”
李二堅定地說:“不!我要守護那鬼屋,誰敢動小婷一根毫毛我就揍死他!”
小趙笑呵呵地說:“你放心回家睡覺吧,我們是雙保險的,鬼屋裡不光有小周,還有我們的人呢,那傢伙即使進了鬼屋也休想傷害小週一根毫毛!”
聽了小趙的話,李二完全放心了,他告別小趙回家去了。
鬼屋的燈亮了,小趙回到了鬼屋,周婷把早已涼好的茶水遞到他手上,小趙接過來喝了一口,預先隱蔽在鬼屋裡的公安人員小馬問道:“怎麼樣?”小趙說:“那傢伙挺狡猾也挺靈巧的,他跑的過程中始終沒有回頭,就是不讓李二看清他的臉,但李二可以肯定地說這個人就是於啓發於會計,李二表演得非常好,沒讓他看出來,那傢伙現在可以平靜下來了。”
小馬說:“很好,他的匕首也留在了現場,通過指紋比對也可以指認他,我們研究一下下一步的方案吧!”
早上六點了,李二嫂給兒子煎了兩個荷包蛋,小思佳以前從沒吃過這麼好的早飯,他洗了臉高興地吃起來,媽媽對他說:“吃完早點兒走,先去叫你周婷姑姑回家吃飯,然後就去上學。”
“嗯!”小思佳懂事地點頭答應着。
周婷推開李家的院門,見李二正在院子裡用針線穿着紅辣椒。周婷坐在他身邊看着他,男人做起針線之類的活計總是顯得有些笨拙;周婷從他手裡拿過東西說:“我來吧。”李二也沒客氣就把手裡的活計交給了她。
李二一邊看着周婷穿紅辣椒一邊說:“小婷,你說的可真準呀!果然我和那左撇子又遇上了,要不是聽你的話,我就能抓住他,揍死他。”
周婷說:“抓他容易呀!他已經跑不了啦,我需要的是驗證我們的推測呀!”
李二說:“小婷,我覺得你太聰明,有些事兒就是你說出來了我也不明白呀!”
周婷問:“什麼事兒?”
李二說:“比如說那廣播,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呀!”
周婷說:“我那天下午兩點給村裡打電話告訴村長我晚上八點左右能到車站,村長下午五點派村裡的驢車去拉化肥,那時候天已經開始下雨了,他應該知道晚上八點之前驢車是返不回來的,可驢車剛出村,他就到村廣播站去廣播讓驢車去接我,爲什麼呢?”
李二不解地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呀!”
周婷說:“他在暗示一個人,不,應該說是明示一個人,讓那個人知道我回來的時間,那個人就是在車站想殺我的兇手呀!現在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廣播二哥也聽到了,更沒有想到二哥會趕到現場捨命救我。”
李二聽了十分吃驚地問:“小婷,你怎麼會懷疑村長呀?”
周婷說:“我開始並沒有懷疑他,我在醫院甦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我想起了頭一天下午我給他打電話告訴他我在農行聯繫貸款的事兒,他好象並不關心,而是問我查到有關知青的什麼東西了沒有,我說找到原來知青辦的負責人了,結果我就險些喪了命。所以當他到醫院看我時,我就說兇手是爲了劫財,這樣就麻痹了他。他最關心的是我有沒有查到有關知青的材料,我就對他說了謊,告訴他原來的材料早就沒有了,給他一顆定心丸吃,以避免我再次受害;其實我幸運地找到了當年來柳村插隊的所有知青的名單和住址,這也是我去上海的原因。”
李二問:“你爲什麼非要去上海呢?”
周婷說:“那天我在李冉霞的墓前和村長談話,我說我很同情李冉霞,也想多瞭解些當年知青的一些生活,或許可以寫本書,他的臉色就有些異常。我被襲擊後,更懷疑當年知青在柳村留下了什麼可怕的秘密,否則不會有人挺而走險,這就促使我下決心一定要去上海找當年的知青。上海一行讓我發現了更爲驚人的秘密,以前許多模糊的東西都清晰起來了。昨天我們吃飯時,村長來了,小思佳因爲《十萬個爲什麼》這本書無意中讓村長知道我說回家了是對他撒謊,他知道我家在瀋陽。當時我注意了他的表情,他是強做鎮定的。他走後,我就知道我將遭到又一次暗殺。不過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上次是他精心策劃,這次是我精心準備。”
李二聽了,頭皮都發炸。儘管周婷的話十分有道理,但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爲了什麼。
周婷說:“二哥,今晚上還得讓你家破費一回。”
李二說:“沒問題的,你說,怎麼個破費,二哥現在不怕花錢啦。”
周婷說:“請客喝酒。”
李二說:“行,你說吧,請誰?”
周婷笑着說:“請於會計呀!”
李二一聽“蹭”地站起來滿臉怒氣地說:“呸!請他,他差點要了小婷的命,我恨不得揍死他,我還請他喝酒。美得他!”
周婷把穿好的紅辣椒遞給李二後接着說:“二哥,記得我和你說過‘發現左撇子也不要聲張,不然他也有生命危險’這樣的話嗎?”
李二點點頭說:“記得。”
“那好,今天晚上你把他請來,讓你大哥陪他喝酒,這一晚上都不能讓他離開你家。半夜的時候,你去監視於會計家,如果發現有人翻過他家院牆,你不要驚動他,只要他翻過去了,不管你看沒看清那個人你的任務都完成了,你就可以回來了。記住嗎?”
李二雖然不明白周婷的意思,但他對周婷的話深信不疑,昨天發生的事兒讓他覺得周婷能像諸葛亮一樣神機妙算,他不敢相信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競是這樣膽識過人。於是他鄭重地點頭接受了周婷交代的任務。
晚上,李二來到於會計家。於啓發驚呆地望着他,他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被李二追攆,但他不能完全確定自己是否已經被李二認出來了,所以他還是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他站起身客氣地說:“二兄弟怎麼有工夫到我這兒來呀?”
李二神秘地說:“有事兒找你呀!咱村就你這麼個文化人,又是撥拉算盤珠子的,我就得找你呀!”
於啓發警惕性放鬆了些,他問:“什麼事兒呀,二兄弟?”
李二說:“咱家窮啊!窮得連孩子的學費都拿不出來啦,逼得我實在沒招了,就把家裡的一點兒茶葉拿集市上賣了。你猜我賣多錢一斤?”
於啓發眼珠轉了幾圈說:“頂多賣十元錢一斤。”
李二得意地搖搖頭說:“錯啦!我賣五十元一斤。”
“五十元一斤?”於啓發驚得瞪大了眼睛。
李二繼續說:“你不信是吧!就這麼高的價也不愁賣,一會兒就賣沒了。回家以後,我和醜蛋他媽一合計,咱們挨家挨戶收茶葉,二十元一斤收五十元一斤賣。第二天賣出一百多斤,我一天就賺了三仟多塊呀!我和我哥研究了好幾天,我們哥倆想把南嶺的茶樹和北山的送子嬌都承包下來,搞一個綠色保健茶基地,可我們哥倆的文化底子不行,搞這麼大的買賣沒個懂會計的不行呀!從外面聘一個吧我們還不放心,我們就想讓你給我們管會計這攤,咱們鄉里鄉親的,心裡也塌實,賺了錢咱們哥倆也不會虧待你,就算你幫我們個忙吧。”李二說完從兜裡掏出一沓子錢說:“於哥!這是一仟塊錢,算是給你的操心費。等我們的買賣張羅起來了,一定少不了你的。”
於啓發聽了李二的話,警惕性就完全放鬆了,他對於李家兄弟搞什麼綠色基地完全不感興趣,他已感覺到自己十七年前犯的罪行已經暴露了,而兩次行刺周婷更加重了自己的罪行;他已經有了逃跑的計劃,可要逃跑,錢是最大的難題。正當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時,李二這一仟元錢無疑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但他並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客氣地說:“不行呀!我雖說是個會計但只是個土會計,派不上大用場的。你們做的是大買賣,我這水平幫不了你們呀!你們還是找個明白人吧。”
李二說:“我們要找的不是明白人,而是靠得住的人。你總比我們哥倆強呀!這錢你就先拿着吧。”
於啓發巴不得立即拿着錢遠走高飛,於是也就不再推辭,他一邊接過錢一邊說:“既然你們哥倆這麼瞧得起我,那我就愛財了。”
見於啓發收了錢,李二心裡也就有底了。他說:“那好吧,於哥!我家那口子準備了幾個小菜,我哥也過來了,咱們喝幾杯好好籌劃籌劃。”
於啓發本不想去,但既然已經收了人家的錢,也就只好硬着頭皮隨李二離開了家。
在李二家,李木匠一邊頻頻地給於啓發斟酒,一邊“得意忘形”地描繪着宏偉藍圖。一瓶子酒喝光了,兩個人都有了些醉意。李二嫂則不斷地往上加菜並且不停地勸酒,時不時還跟着議論幾句;儼然一副未來老闆娘的樣子。
快到半夜了,李二謊稱要解手便走了出去。他快步跑到於啓發家的院牆外面,院牆還不到一人高,他毫不費力就翻了過去。院裡有一很高的柴草堆,這是他晚上來的時候就選好了的藏身之處,他躲在柴草堆旁註視着院門的方向。
不一會兒,果然有個人頭從院牆外探了出來,緊跟着,那人就翻身進了院內;入院後他徑直向房門走去,快到門口時他停住腳步,從腰間抽出一把半尺長的尖刀,然後無聲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不一會,他慌張地從屋裡跑出來,顯然他爲自己撲了個空而格外緊張;他匆匆翻過院牆逃進了黑沉沉的夜色中。
這一切都被李二看在眼裡,他清楚地看到那人正是村長柳茂盛。他慶幸自己下午把於啓發“騙”了出去,如果不然,正如周婷所說,這個左撇子於啓發真的有生命危險呀!
村會計室。
於啓發從保險櫃裡拿出了僅有的三佰多塊錢,把它和李二給的一仟元一起放進一個皮包裡。正當他準備離開時,周婷和兩名公安人員走了進來。於啓發驚呆地坐在那裡,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周婷拿着一張票據站在於啓發的對面語氣平和地說:“於會計,這是銀行出據的收款憑證:當年來柳村插隊的全體知青給柳村捐贈的十五萬元已經到帳。你寫個收據吧。”
於啓發有些哆嗦地拿出一張紙,用右手握着鋼筆笨拙地寫着,寫完後,他用顫抖的手遞給周婷。
周婷接過來看了看然後說:“你這個當會計的,字寫得可不怎麼樣呀!因爲你平時都是用左手寫字,突然改用右手顯然不習慣,對嗎?”
於啓發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地順着臉滾落下來。
小馬走上前來掏出工作證對於啓發威嚴地說:“我們是公安局的,你被捕了!”
小趙把逮捕證放到桌上,這次於啓發用左手簽上了罪惡的名字。
周婷把一張紙遞給於啓發,輕聲說:“於會計,這是向柳村捐款的所有人員名單,第一個就是馮巧欣,你應該記得她吧?”
“馮巧欣……”於啓發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句這個名字,然後徹底絕望地低下了頭。
小馬對於啓發說:“你先後兩次刺殺小周,但小周卻設法保護着你,如果昨天晚上不是小周讓李二把你‘騙’出家,柳茂盛就把你殺死啦!”
於啓發聽了“咕咚”一聲跪倒在周婷腳下說:“小周姑娘,我對不起你。”然後他又對小馬和小趙說:“公安同志,我坦白!”
小馬指着椅子說:“你坐起來吧!”
於啓發哆哆嗦嗦地坐到椅子上,說:“我是個獨生子,父母年紀都大了,家裡很窮,三十好幾了也沒說上個媳婦。七○年的時候,村裡來了一幫城裡的知青,其中有四個女生,屬馮巧欣最好看,村裡的光棍們有意無意地都過去看。那時候我就是村裡的會計,在咱們村也算個文化人。我經常偷偷地給她多記幾個工分,有時還給她送烀熟的包米。可她從來都躲着我。後來隊裡安排她給青年點做飯,我總想找機會靠近她,可幾次都看到村長在那裡,村長當時也打着光棍呢。七一年除夕前,知青都回城過春節,村裡借給每個知青三十元錢,可馮巧欣沒有來領,我估計她不會回家過年,我聽說她父母都下放勞改去了,她在上海也沒有家。除夕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喝了很多酒,但卻睡不着,單身男人的那股子需求讓我很難受,於是我拿了一把匕首就出了家門,我當時拿匕首並不是準備要殺人的,而是想用它來挑開門閂的——就像前天夜裡我要挑開小周的房門一樣。我到了女知青宿舍,那門是虛掩着的,不用挑門閂就進了屋,屋裡黑着燈,我向南炕摸着,先摸到了她的手,她睡得很實也沒有動,我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我摸黑解開她的衣裳露出了她的前胸。就在這時,屋裡進來一個人,這人就是村長。我怕他看見我脫了她的衣服,就連忙用被子把她死死地捂起來。村長點亮馬燈問我在做什麼,我說沒做什麼,村長把我從被子上推到地下,然後掀開被子,這時我才知道,人已經被我捂死了。村長說出命案了,讓我到公安局去自首。我害怕,我才三十幾歲,家裡還有年老的父母。我給村長跪下求他幫幫我,村長說:‘我可以不揭發你,但我也不能幫你,你自己處理吧。’說完村長就走了。我沒有辦法,我不敢把屍首往外擡,就用鐵鍬把北炕全都扒開又往下挖了半米深,把馮巧欣埋在了炕下面,然後再把炕洞重新盤好抹上炕面。爲了不讓知青回來後發現,我必須連續幾天後半夜用柴火把炕烘乾,用去了他們很多柴草,他們回來時也沒注意。巧的是李冉霞回來後在那屋喝農藥自殺了,那屋變成了鬼屋,沒有人進去住過,那北炕下面埋着馮巧欣屍體的事兒也就更不容易被發現了。但這些年我一直害怕,總做噩夢啊。”
周婷聽了於啓發的供述,和自己的推斷基本一致。她早已經推測出馮巧欣就死在了鬼屋,可憐的她纔是鬼屋真正的鬼主。
小趙問於啓發說:“你掩埋屍體的鐵鍬是從哪來的?”
於啓發回答說:“是村長帶來的。”
小趙又問:“他爲什麼帶鐵鍬?”
於啓發回答說:“他說是巡夜時防壞人的。”
小馬對於啓發說:“小周已經還原了十七年前的真相,現在讓她告訴你吧!”
周婷對於啓發說:“於會計,你侵害馮巧欣的時候知道她爲什麼沒有反抗嗎?不是她睡得很死而是她真的死了,你來之前她就已經死了,只是時間很短,她的體溫還沒有降下來。柳茂盛在你之前已經把她殺死了,他回去取鍬準備處理屍體的時候,你偏偏在這個時候來到了鬼屋,你成了替罪羊不說,還幫了他一個天大的忙,替他藏屍滅跡!”
聽了周婷的話,於啓發“啊!”地大叫一聲,這時他才徹底明白了柳茂盛爲什麼兩次指使他刺殺周婷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