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有之前的好心情,我一路無語的陪着師兄採購物件,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也選擇了沉默。回程的路上,夕陽西下,天地萬物彷彿都鍍上了一層金子般閃耀的光芒,煞是好看。原本,我可以欺騙自己,我的死亡是因爲炸藥就綁在我身上,或許宸兮只是受傷而已,他並沒有死。可是當剛纔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我才發現自己竟自私的希望,他也如同我一樣穿越到這裡。
馬車慢慢的停了下來,師兄掀開簾子:“雲初,你看這裡美嗎?”
我順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這是一片鬱鬱蔥蔥,栽滿了太陽花的山坡,一望無際,此起彼伏的金黃在夕陽下,那麼的奪目。而山坡的另一面,就是棲霞谷。水草肥美,風兒嫵媚!我望着山坡之巔炊煙裊裊升起。內心忽有暗香浮動的角落,沒有熟悉的人影填補寂寞。就像空空的酒杯,無一例外地裝滿時間的冰涼……
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於是迫不及待的跑下馬車,衝到山坡的最高處,夏風輕輕吹動我的衣袂。
“夏雲初喜歡秋宸兮~~~~~~~~,夏~雲~初~喜~歡~秋~宸~兮~~~~~~~~~~”我用盡全力的喊出心底最深處的渴望,整個山谷迴盪着我的聲音,似乎要衝破雲層,將這呼喊直送天際,久久不散。
一輪紅日緩緩的從山的那一頭下沉,原本的鍍金也逐漸的轉爲一抹暗紅,暮色蒼茫間我傻傻的站在原地,夏日的清風吹拂着面龐,帶着一絲溫熱的愜意,彷彿宸兮就在我身側一樣。
師兄踱步到我身邊,與我並肩看着此刻絢爛到極致的美景:“發泄過就別再愁眉不展,姑娘家一直皺眉很容易老的。如果師妹你愁出了滿臉皺紋,師兄肯定不忍心,說不定鋌而走險去皇宮裡盜出千年霧蓮花。”說完重重嘆了口氣,撫了撫自己的腦袋:“但因爲關心則亂,說不定我會被擒,到時候皇帝肯定爲了以儆效尤而砍了我的腦袋,屆時師傅一定傷心欲絕,而師叔呢,少了和他擡槓的人,他也會鬱鬱寡歡,孤獨終老。”師兄的口吻有些玩世不恭“你看,就因爲你現在愁眉苦臉,可就連帶着後面那麼多的麻煩。所以啊,我們雲初還是要微笑,微笑的時候最漂亮了!”
我忍不住莞爾:“謝謝你,師兄。”我由衷的感謝着他的良苦用心“前世的我也有一個大哥,就像你一樣,在我難過的時候逗我開心,在我快樂的時候比我更興奮。真好,你是我在這裡的第一個朋友,如兄如友,謝謝你。”
周圍一片沉默,我疑惑的轉頭望去,師兄怔怔的望着我,眼內閃着一絲看不真切的光芒:“既然要感謝我,那就快點回去,做一桌好菜慰勞慰勞我的五臟廟吧。”
我淺笑着任由他牽着我上了馬車,一路馳騁,回到了棲霞谷。
自從知道紫櫻去世的消息後,師傅更深居簡出了,常常幾日幾日的關在書房,雖然他面容上依舊不見波瀾,但看他日漸消瘦的身形,我總是忍不住的心疼起來。當我和師兄回到棲霞谷的別院時,師傅趴在書房的案桌上沉沉的睡着,雖是夏日,但山谷中還是夜涼如水,我拿了一件紗質的披風,輕輕踱步到師傅身旁,小心翼翼的蓋在他肩頭,他的右手還是執着一隻狼毫筆,宣紙上穩穩的寫着五個字:唯不忘相思。
我赫然領悟,原來: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師傅從未忘記過,他這些日子的笑容,只是想要隱藏心底的悲傷和絕望。也不想讓我們爲他擔心,是啊,三十多年的癡癡守候,如何能忘?怎麼去忘?我想我是懂他的,甚至是感同身受。或許他的痛,比我失去宸兮更甚。我默默的站在師傅身邊,一老一少兩個傷心人,在夏日的夜晚,各自哀傷。
夜晚半夢半醒之間,忽覺窗口有人影掠過,我趕忙追了出去,卻發現人影閃進了師兄的臥房,深恐他有不測,甚至來不及披外衣,我就急急的衝進了師兄的房間。
卻突然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師兄一身夜行衣,此刻上衣已經退至腰際,右肩肩頭一道深刻見骨的傷口,赫然眼前。“師兄,你?”
“快把門關上。”師兄趕忙揮了揮手,我不明就裡的合上了門。“沒事沒事,一點小傷而已,別大驚小怪的,吵醒了師傅可不得了。”
他的左手沒有辦法很好的上藥,我接過他手上的金瘡藥,一邊輕呼一邊替他上藥:“到底怎麼了?你不說實話,我就告訴師傅!!”
“真沒事!”師兄還想着狡辯矇混過關,我把手中的金瘡藥瓶重重的放在桌上,作勢就要離開去告狀,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好好好,我告訴你總行了吧。”說完又將藥瓶塞進我手中,示意我繼續上藥。“其實那天師叔臨走的時候,告訴了我一件事。師傅愛的那位紫櫻師姑,當年嫁給的就是當今的皇帝,她就是商貴妃!師叔還說十年前,天下第一畫師林寒曾給商貴妃畫過一幅畫像,據說這幅畫中,商貴妃的衣裙,是用五十顆夜明珠刮成的粉末畫成的,即使在夜晚,也是熠熠生輝的,而且顏料中添加的特殊物質,放在戶外,甚至可以吸引蝴蝶。而林寒的畫藝更是登峰造極。我看師傅這些天來的強顏歡笑,所以……”
“所以你去皇宮偷這幅貴妃圖了??”我一緊張,忍不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惹得師兄一陣抽氣。
“輕點聲,別嚷嚷啊!”師兄無奈的搖着頭,恨不得一手捂住我的嘴“哎,我也沒想到,皇帝居然爲這幅畫單獨的建了一座宮殿,還有侍衛把手。我一時輕敵,這才中了□□。”
“你不是會輕功嘛,看情況不妙,難道不會跑路嗎?”
“這世界上只有三個人的輕功可以快過□□。”看我疑惑的神情,他笑着說出了答案“輕功天下第一的呢,當然是我們的師叔啦,皇宮的御膳房,就跟他自家的小廚房一樣,來去自如。緊隨其後的就是師傅,第三呢,就是曾經的夏雲初。”
“真的?她那麼厲害啊?”我感到不可思議,此時的夏雲初不過就十七歲的年紀,居然可以輕功天下第三,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啊。
“是啊,不過你這個笨丫頭,現在也最多是原來的七八成水準。這個天下第三的位置,看來爲兄我是當仁不讓啦!”
“呵呵,是是是,師兄是天下第三,還是一個受了傷,落荒而逃的天下第三。”我看師兄沾沾自喜的樣子,忍不住打趣他“你說師叔和師父如果知道你受了傷的話,肯定覺得你有辱師門吧,說不定讓你去思過崖面壁去。”
“得了,好師妹,你就饒了我吧!”師兄趕忙不停的給我作揖。
我替他上好了藥,簡單的包紮一下,便扶他去休息。心內卻暗暗的盤算着,那幅畫對師父來說,不但是一種慰藉,一種補償,更是一帖良藥。我不想看着師父每天日漸消瘦,而且自己這兩個月來,輕功也恢復了大半,爲了師父去冒險是值得的。於是打定主意,決定明日就夜探皇宮!
我一身夜行衣,黑紗蒙面,來到了皇宮城牆外,高高的城牆就如同一圈華麗的牢欄,圈禁着多少人的喜怒哀樂,我一個鷂子翻身,輕輕鬆鬆的進入了牆內。天色黑的如同潑墨,月亮隱匿在雲層中,偶有幾顆星星,若隱若現的閃着微弱的光芒,我避過了一隊隊的侍衛,進入了後宮。
後宮顯然比前朝更奢華,到處都栽着不知名的花,在清風的吹送下,空氣裡瀰漫着淡淡的香氣。夜幕下的皇宮,恍惚間可以看見遊走的靈魂,沿着青石板鋪就的小徑緩緩向前走着,手指貼着紅色的宮牆,指甲一路劃過,留下淡淡的痕跡。
半個時辰後,我找到了“櫻園”,就是擺放商貴妃畫像的一處小殿。輕輕提氣,一個翻身避過了門口的守衛,進入了櫻園的內殿,如此順利的進入,反而讓我有些無措,顧不上心裡的疑問,我走過屏風,終於看到了商貴妃的畫像。
畫中的女子四十左右的樣子,雍容華貴,一身紫色的宮裝,配以金色的絲線,果然如師兄所說的那樣,在黑暗的寢殿中,仍然閃着奪目的光芒,鵝蛋臉,柳葉眉,眼含笑意,嘴角微微上翹。這就是讓師父摯愛一生的女子。我輕輕上前,撫摸着畫像,畫質渾厚,應該是特殊材料製成的,不然也不會十年如一的那麼新,絲毫看不出歲月的泛黃痕跡。
我小心翼翼的將畫取下,平鋪在地上,慢慢的捲起。突然耳側一陣聲響襲來,我趕忙低下頭,一個翻身,看到一直□□從我頭頂掠過,直直的嵌入右側的牆體。沒等我回過神,如暴雨般的□□從四面八方襲來,黑色的箭頭,在夜晚閃着詭異的微光。我不停的閃躲着,腳上提力,微微旋轉,踩着箭頭朝門外離去。
櫻園頓時燈火通明,門外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列侍衛,將整個園子圍的水泄不通,我暗想不好,環視着四周,想着脫身之計。
“好大的膽子,兩次三番來宮裡偷盜。”一個聲音從侍衛們身後的暗影中傳來,“這次,插翅也難飛了吧?”漸漸的,一張闊鼻方臉,一臉肅殺的男子出現眼前。
“劉大人,這個小賊該如何處置?”一旁的侍衛恭敬的衝男子行禮。
“壓去大牢,膽敢偷進商貴妃的櫻園,還是由皇上來發落吧。”說着就不由分說的命人鉗制住我的肩膀。我這時才突然意識到,原本的夏雲初雖然輕功及其了得,但武藝平平,想從這裡脫身,還真是不容易。
劉大人走到我面前,反手揭開了我的面紗,愣了愣,冷哼一聲:“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帶下去!!”
我被一行人押着往皇宮的最深處走去,突然,一陣幽雅清澈的琴聲,從開滿荷花的池塘的另一邊傳來,與之相和的是一抹空靈的蕭聲,兩者相輔相成,行雲流水般的音域,在御花園裡飄散開來。古琴的聲音不似二胡如泣如訴,卻比之委婉纏綿;不如古箏響亮歡快,但卻平和沉穩;也不像琵琶那麼鋒芒畢露,大珠小珠落玉盤式的直接瞭然;古琴是細膩含蓄的,吟猱注的指法不動聲色地控制着輕重緩急。能與古琴相和的,惟有簫了,簫的幽怨迷離和琴的古雅通脫糅成林下之風,超脫現實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