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院子裡相互依偎着直到天色漸亮, 雲初閉目無力的枕在他的肩頭,宸兮輕輕收回手臂,想將雲初抱到牀榻上休憩一會, 沒想到剛一動, 她就擡起頭望着他, 雙眼佈滿血絲。
“怎麼不睡?”柔聲問着。
雲初搖搖頭, 臉上明顯的蒼白而疲倦:“睡不着, 我想去料理一下師兄和鬱兒的後事。”
“這些事我來處理,你現在那麼憔悴,先去睡一會兒吧。”宸兮伸手替雲初捋了捋凌亂的髮絲, “這次的事情,是我太大意了, 沒有想到孟少康居然大難不死的回來報仇, 若不是我提早三天回宮, 又在宮外遇到前來求救的宸浚,我真的不敢想象後果會如何嚴重, 雲初,對不起。”
他是個極驕傲的人,如今卻這樣低眉順眼的說着道歉,雲初不知道該怪他,還是怪自己, 亦或是怪着無常的命運。
嘴邊泛起一絲苦笑:“萬般皆是命, 因果自循環。孟家的先祖給了秋家藏寶圖, 想不到因福得禍, 反而讓秋家的子孫不斷的遭受迫害, 如今你又斷了孟家一脈,我真不知道這樣的冤冤相報,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雲初,你還記得嗎?”宸兮扶着她坐在椅子上,替她倒了一杯熱茶,“早在當年你陪我去臨州祭祖的時候,遇到埋伏時你曾問我,爲什麼不把這藏寶圖上交給朝廷,這樣既可以免去江湖中人的覬覦,又可以消除當朝者的猜忌?”
雲初點點頭,她當時的確這樣勸說過,還記得宸兮當時並沒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長的笑笑。
“其實在我祖輩,父輩,兄長等遭受到迫害之後,我曾經憑着藏寶圖去找過藏寶地,但是你知道當我破除千難萬險,重重機關,最後進入寶藏密室的時候,你猜我看到什麼?”
聽到這樣問,雲初自然而然的認爲,裡面或許隱藏的並不是寶藏那麼簡單,或者有其他的秘密,問道:“莫非不是寶藏?”
宸兮苦澀的點頭,目光深沉幽暗:“是的,不是寶藏。密室內只有兩盞長明燈,以及一個鐵匣子,我打開匣子後,裡面是一截青絲,一副女子的畫像,還有一封信箋。我看了信之後才明白,其實當年我的曾祖父和□□皇帝孟遙爲結拜兄弟,他們率兵共同推翻了昏庸無道的鄭朝,但是曾祖父卻愛上了一位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姑娘,而她卻是孟遙的未婚妻,但他們兩情相悅,此生非卿不可。於是爲了彌補對孟遙的愧疚,曾祖父將原本屬於他的皇位拱手讓與孟遙,自己則攜眷遨遊于山水間。孟遙其實心中憤恨,既恨自己所愛的女子離他而去,又恨曾祖父棄如敝屣般的將皇位施捨於他,於是表面上看來依舊是兄弟情深,他假意將藏寶圖贈與曾祖父,其實這根本就是假的,裡面什麼都沒有,孟遙想做的,就是讓秋家後代子子孫孫都受這莫須有的藏寶圖的困擾,即便後來知道這裡面根本沒有金銀財寶,但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呢?外人只會以爲是秋家的人事先將寶藏轉移了。”
雲初震驚的聽着他的訴說:“想不到流傳百多年的開國寶藏,居然只是一個報復的詛咒,看來孟遙的恨意實在太深沉了。”
“是啊,想要秋家的子孫不再受藏寶圖牽絆而遭受迫害的話,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取代孟家爲帝。”宸兮有些感慨,畢竟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他的親人們,一個個都爲了守護這莫須有的寶藏而枉送性命。
“也許孟遙當初設這個局的時候都沒有想到會有今天吧,孟家等於是斷子絕孫了。真是成也藏寶圖,敗也藏寶圖。”雲初有感而發。
“我曾經很不理解,爲什麼僅僅爲了一個女人,孟遙竟然這樣費盡心機的設這個陷阱。可現在,當我深愛過之後才明白,奪走一個男人心愛的女人,這足以讓他擁有毀滅一切的恨意。”宸兮嘴角含着淡淡的苦澀,目光卻清明的望向雲初,“如果我是當年的孟遙,或許我會做的更狠,更絕。”
雲初望着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站起身,緩步走到窗邊,輕輕的推開窗柩,天色微亮,昨夜所經歷的一切,可怕的不真實,恍神之時,雲初甚至覺得昨夜發生的,或許僅僅只是一個夢,醒來的時候,師兄依舊帶着清朗的笑容與她調侃嬉鬧。
之後的幾天,雲初一直忙着安排楚歆與鬱兒的後事,孟國的喪葬習俗,貴族一般都是火化之後將骨灰埋入陵墓,只有平民才斂進棺材埋葬。
所以在清風觀行雲道長的主持下,將二人的屍首火化入殮,安置在碧玉的骨灰盒中。
火化那日,雲初沒有流淚,只是失神的望着竹架上熊熊燃燒的火焰,以及置身其中的楚歆,宸兮始終陪伴在側。過往同楚歆相處的點滴,就如同電影播放一般,緩緩在腦海中重複上演,第一次醒來見到他時,他激動的大呼小叫。生下多多之後,整天以舅舅自居而抱着多多不肯放手。然後是易容進逍遙莊保護她。在她受到其他侍妾和丫鬟欺負時,挺身而出的作弄她們。陪同她去崎國並假裝很樂意的做了禁軍都統……
這一幕幕,點點滴滴,原本已經模糊的畫面,卻竟然前所未有的變得清晰起來。
直到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雲初才漸漸回過神,宸兮正一臉擔憂的望着她,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勸說在她面前是那麼的蒼白無力,都說時間是治癒傷口的良藥,那麼不管雲初需要多久才能平復這個傷口,他堅信自己會永遠陪伴在側,一生一世。
而那日遭到玷污的三位嬪妃,其中一人回寢宮後,羞憤自縊,而另外兩人則主動要求出家修行,畢竟這種事情對女子來說,是天大的恥辱,更何況是古代從小受三從四德影響的女子。
初冬的雨,細細密密的下個不停,沒完沒了。
雲初到宸兮寢宮旁的書廳去找他,他平日裡下了朝通常都會在這裡辦公,一見到雲初,宸兮詫異的迎了出來,趕緊將自己手中的暖爐塞到她手上。
“雲初,你怎麼來了?有事找我?那麼冷的天,你遣個太監過來喚我便是,何必親自跑一趟呢?”將她拉到靠近火爐的椅子上坐下,並取了一條披風蓋在他肩頭。
“沒事,並不冷。我想出宮一趟,將師兄和鬱兒的骨灰盒葬於棲霞谷。那是師兄從小長大的地方,我想他或許更願意長眠在那,至於鬱兒,也許她也想陪伴着師兄吧。可以嗎?”
宸兮沉吟片刻,點點頭:“好,我答應你。但是最近幾日陰雨綿綿,等過幾日天晴了,我陪你一起去棲霞谷。”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回去。”雲初斷然拒絕,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如此斬釘截鐵,或許是潛意識裡對宸兮還是有些抗拒吧。
見她如此堅持,宸兮無奈的道:“你若不想我陪,那至少派幾個隨從陪同,不然你一個姑娘家,我如何放心呢?”
“真的不需要,這些事我還做的來,況且……況且我想在棲霞谷小住一段日子。”
“不行。”這次宸兮的口氣變得強硬,似乎沒有轉圜的餘地,“我不同意,也不放心。”
“宸兮……”雲初緩了緩和口氣,好言勸說,“你是怕我一去不回嗎?我既然已經嫁給你了,我就會認命的呆在你身邊,可是我也想回到曾經的住所,陪陪師兄和鬱兒,在皇宮裡經歷的一切,壓的我喘不過氣,我只是想清靜的住上幾天,一定會回來的,你信我。”
宸兮強忍着心頭的痛苦,怔怔的望着她,眼內閃過一絲落寞:“難道在我身邊,你只是認命嗎?難道陪着我的每一天,真的如此難熬嗎?難道你真的一輩子鎖上真心,將我拒之門外嗎?”
“對不起……”
“該死的,我不想聽到這三個字。”宸兮狠狠用力的握住雲初的肩頭,“我曾經總以爲自己的心夠冷,夠狠。可是我現在才發現,論狠心我真比不上你。現在你的生命裡,再也沒有慕容吟,再也沒有楚歆,難道除了我,你這輩子還能倚靠誰?”
“皇上,皇后。柳貴妃求見!”門口的太監高聲稟報,打斷了陷入僵局的二人。
宸兮鬆開了鉗制雲初肩頭的雙手,平了平怒氣:“讓她進來。”
門咯吱一聲打開,只見柳鳶一襲灰色的尼姑袍,腰寬袖闊,圓領方襟,三千煩惱絲則被隱藏在灰色的帽子裡,神情悽切哀婉。
“你這是做什麼?”宸兮不解。
柳鳶跪倒在地,畢恭畢敬的朝二人叩首,淚眼迷濛:“宸兮哥哥,鳶兒自從嫁給你之後,安守本分,循規蹈矩,可是如今卻被賊人給玷污,再無顏面面對你了。鳶兒自請出家,只求日日夜夜青燈古佛,以償當初所犯的罪業,鳶兒還會爲宸兮哥哥和雲初祈福,只願,只願你們可以百年好合。”不等兩人開口說話,她趕緊又跪走了幾步,來到雲初跟前,“雲初,我千錯萬錯,已然受到懲罰,若問我塵緣未了之心願,就是希望你能原諒宸兮哥哥,他是真心愛着你的,除了你,他心內再無旁的人,我請求你,原諒他吧。”說完重重的磕了個響頭。
雲初怔怔的望着她,剛出事的那晚,她心亂如麻,根本沒有細想過柳鳶的這件事,但後來幾天平靜下來,卻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當日她救下柳鳶並讓她逃離,爲了防止黑衣人尾隨,她始終周旋轉移開他們的注意力。況且那日在她寢宮看到她手上的淤紅,顏色卻紅的不正常,最可疑的是,她蜷縮在牀角,雖然衣衫凌亂,但牀上卻很整潔,並不見狼籍。
種種跡象看來,若不是自己的判斷失誤,那麼就是她的演技太高,她在賭,賭宸兮對她的愧疚,因爲她清楚的知道,宸兮斷然不會因爲她被玷污而看輕她,想當初她從崎國青樓被接回來,宸兮也沒有絲毫介懷,只是更加的憐惜她。
所以這一次孟少康的逼宮,對她來說,又是一次博取同情的契機。
想到這裡,雲初不禁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她根本無意同柳鳶去爭搶,她卻用了這破釜沉舟的一招,愛情啊,果然可以讓人不顧一切。
雲初並不像拆穿她,因爲柳鳶同宸兮究竟是你儂我儂,還是分道揚鑣,她根本不在乎,不介意。
柳鳶被她瞧的有些心裡發虛,趕緊垂下頭,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雲初蹲下將她扶起,看她悽悽哀哀的神情,道:“柳鳶,你沒有必要出家,宸兮根本不會介意的,你們青梅竹馬之情,又豈會因爲這種事情而被抹殺,但是……”雲初頓了頓,別有深意的望着她的眼眸,“但他也斷然不會逼你做勉強自己的事情,你若真的覺得沒有辦法再面對他,而一個人青燈古佛更好過一些的話,我想他即便不捨得,也是會同意的。”
柳鳶眼內閃過一絲慌亂,卻被雲初捕捉到了,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我,我……”她有些慌亂,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