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辻無慘回憶起, 自己最初和月清相遇的時候。
這是哪兒?
月清緩緩睜開了眼睛,眸子中透出一絲茫然。
四周都是莊重精貴的紅木傢俱,就像是來到了古代一樣。
這裡……不是我家!
月清被驚得一下子睡意全無。
他怔怔地看着一個少年走近自己, 小心地道:“你怎麼了?月彥大人?”
月彥……?大人……?
月清深吸一口氣, 急促地問道:“那個……可以請問, 現在是哪兒嗎?”
那少年有些迷惑, 但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回大人, 這裡是產物敷家。”
產物敷家,他記得是以前纔有的大家族。
看到那些古代纔有的傢俱,月清一下子慌了, 他更急地問:“現在是什麼時代?”
“回大人,平安時代。”
那少年更加迷惑了。
平安時代……騙人的吧……
月清被震得呆了, 嘴脣微微顫抖着, 說不出話來, 他手腳一時間不知道往哪裡放。
他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手臂在往前移的同時, 緊張地不小心碰倒了旁邊桌上的碗。
“砰。”
清脆刺耳的聲音劃破了沉寂。
看着月清下意識地走近自己,那少年身體不易察覺地微微顫了顫。
月清細心地察覺到了這一點,道:“你在害怕什麼?”
聞言,少年的眼睛悄悄瞟了一眼地上的碗,當即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大人, 請大人饒恕我!我是新來的僕人, 不知道沒有大人的允許, 不可以擅自說話。請大人不要生氣!請大人饒恕!請大人饒恕……”
月清聽着他不斷的重複着“請大人饒恕”, 一時間更加不知所措了。
月清搖了搖頭, 雖然他心裡也又慌又亂,比少年還要害怕。
但他還是儘量給了少年一個讓他安心又溫柔的笑容:“沒事, 我沒生氣。你能告訴我,你爲什麼叫我大人嗎?”
少年卻不信他的話,看着月清的眼裡多了幾分恐懼:“回大人,您是產屋敷家的次子,產物敷月彥。在下是您的僕人,自然要叫您大人的。”
月清想了想,道:“麻煩你……快給我找一面鏡子來。”
那少年聽到月清說“麻煩你”,有些惶恐不安,但還是依言拿來了鏡子。
“大人,您的鏡子。”少年將一面銅鏡遞給了月清。
月清這具身體的臉本就不錯,因爲久病沉鬱的緣故,臉色蒼白,才令人聞風喪膽,覺得這張臉恐怖無比。
然而月清佔據了身體後,表情不再那麼陰鬱了,這張臉竟有幾分邪異妖冶的俊美。
他擡眸,看到少年依舊輕微顫抖着,眼神不自覺地躲閃。
看來身體原來的宿主給人留下的恐怖印象根深蒂固啊……
月清微不察覺地嘆了口氣,不由對眼前的少年多了幾分同情。
不過,產物敷家族,沒有聽說過呢……
月清在內心分析着,並深深記下了這個名字——“產物敷月彥”,以免日後出現紕漏。
遙遠的平安時代,沒聽說過的家族……這下可麻煩了呢。
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去……
月清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冷靜下來。
樂觀一點,月清,也許這個少年在騙自己,這不過是一場玩笑,一個惡作劇,或者是一場夢。
月清狂奔出屋子,不顧身後少年的驚呼聲。
“咳咳咳咳……”
這具身體似乎受不了風寒,一接觸到外面冰冷的空氣,就劇烈得咳嗽了起來。
滴答,血從月清的口中滴落。
院子裡,一片古建築,提醒着月清這不是一個玩笑,也不是一場夢。
然而,來不及思索更多,月清這具身體就支撐不住了。
他暈了過去。
月清醒來後,那位少年正緊張地看着自己。
“大人,請大人饒恕我,沒有看好大人是我的錯……”
月清思索着,在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他必須得先適應這個陌生的地方。
月清決定先從改變這個僕人對自己的害怕開始。
於是他溫言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僕人道:“回大人,在下的名字不值一提。在下叫鶴田涼助。”
月清對他溫和笑了笑:“涼助君,我允許你以後在我面前擅自說話。”
鶴田涼助驚疑不定地看着月清。
這位大人跟傳聞中不太一樣啊……
不是說殘忍暴虐,脾氣火爆嗎?
鶴田涼助小心翼翼地回給了月清一個笑,看月清沒有大發雷霆,下令對他實施酷刑後,才逐漸放下心來。
他想,也許傳言就是越傳越離譜吧……其實這位大人很溫柔,也很好相處。
鶴田涼助不知道的是,這具身體原來的靈魂,正安靜地棲居在軀殼的一角,沉睡着。
月清咳嗽了起來,咳得很兇。
鶴田涼助聽着咳嗽聲,手腳都有些微微發冷。
鶴田端來了一碗藥,對月清道:“月彥大人,您的藥。”
月清接過鶴田涼助端來的藥,感激地對他一笑:“謝謝你。”
鶴田涼助眼神頓時有些複雜。
“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月清喝完了藥後,道。
“是,大人。”鶴田涼助依言退下。
月清看着空蕩蕩的屋子,心裡的恐懼終於涌了上來。
如果……永遠回不去該怎麼辦?
他想到媽媽對他說:“月清君,一定會擁有很厲害的異能呢。”
“月清君,對不起,都是媽媽的錯,你纔會沒有異能。”
這麼溫柔的媽媽,他不想讓她爲自己擔心……
我一定要儘快回去!
月清暗暗下定了決心。
正當月清準備躺下休息時,一個冷漠剋制、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傳來。
“請問,你是誰?”
什麼?什麼聲音?是誰在說話?!
月清慌亂地想道,巡視了一圈四周,屋子裡空無一人。
“你佔據了我的身體。你有什麼目的?”
這聲音道,月清聽不出喜怒。
月清一下子被問得怔住了,目的?他的身體?
“你……你就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嗎?”
“嗯。”那聲音淡淡地道。
產屋敷月彥久病不愈,長期的絕症摧殘着他單薄的身心,把他折磨得心靈扭曲陰鬱。
雖然心已經死了,但產物敷月彥仍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光鮮亮麗。
他尤其不喜看到比他身心健全的僕人在他面前行動自如。
一種名爲嫉妒的惡之花,悄然在心靈的沼澤上生長。
向夜而生,沉淪罪惡。
他砍去僕人們的手腳,欣賞着他們的絕望,就像品味上好的茶一般。
不疾不徐,嘴角輕勾。
他掩蓋着自己脆弱不堪,破碎琉璃一般的心靈。
“爲什麼我會在你的身體裡?”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聲音彬彬有禮地道,透着淡淡的疏離。
月清有些沮喪,你也不知道?我無意佔據你的身體,我很抱歉,產物敷先生。
“無事,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爲此自責。”
產物敷月彥不帶情緒地道。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纔會流露出絕望、痛苦與脆弱。
他不想死。
爲什麼他必須得死?爲什麼死的必須是他?
既然他沒來由地得死,那憑什麼其他人能沒來由地活着?
憑什麼他的僕人能比他活得更長久?
他絕望,他痛苦,他質問。
別人安慰,別人問候,別人嘲諷。
卻從來沒有人伸出一隻手,爲他早已破碎不堪、滿目狼藉的心靈上藥。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光,溫暖過他。
既然如此,他爲什麼不能乾脆墮入罪惡的深淵,永遠行走在黑夜裡?
月彥先生是個溫柔體貼的人呢。月清想。
產物敷月彥聞言,沉默了。
你能聽到我的心聲?月清有些好奇。
嗯。因爲某種原因,只有你能聽到我說話。
“不好意思,容我問一句,怎麼稱呼你?”
產物敷月彥道。
產物敷月彥深深地恐懼着死亡。
因爲他從來沒有真正地活過。
他的存在,從來沒有人真正在意。
既然沒人在意,既然得不到光的溫暖,就乾脆把別人的光毀掉,讓世界陷入黑暗。
我想活下去,我還沒有真正存在過,憑什麼我就得死了?
“我叫月清,很高興認識你。”
沉默。
產物敷月彥道:“月清,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