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憑藉着記憶，很快便找到了鄭若家的樓層。
五層樓……這個極其正常的高度，此刻在我看來真的有點高了。我幾乎是一口氣衝了上去。
千萬不要有事啊，小若……
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了鄭若家的門口。
樓道里依然是那種讓人壓抑恐懼的黑暗。
不過，很快我就看到了比這黑暗更讓我害怕的東西。
鄭若家的門……又是開着的。
之前來的兩次，她家的門都是打開的，而恰好那兩次她都在屋裡出了事。
這次……恐怕……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在門把上打算準備將門推開。
然而就在將要推門那一瞬間，我突然愣住了。
我想到了一件事。如果鄭若準備要去完成最後一個死亡的任務……她應該會選擇跳樓的方式。而她的屋子裡，應該是沒法跳的……
天台？我猛地擡頭看了看上方。
來不及多想了，我放下門把手，轉身徑直衝向上天台的樓梯。
………
剛上天台，一陣清風迎面吹來。
順着風吹來的方向，我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天台邊緣，那個白色連衣裙的身影。
似乎趕上了！
“小若！”我急忙喊了一聲。
她並沒有回頭。
“小若！聽得到嗎！”我一邊高喊一邊向她緩慢靠近。
天台上風聲很大，我並沒法聽清鄭若那裡發出的聲音。不過，很樣子，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她是不想回頭理我嗎？還是說……她已經意識不到我的存在了？
生怕我猛地衝過去會刺激到她，我只好惦着腳尖一步一步地悄悄靠近。
“馬上……就能來了……”
彷彿從風中傳來一陣聲音。這就是鄭若的聲音！
她在自言自語什麼？
“這個世界……我已經受夠了，終於能……離開了……”
我豎起耳朵，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鄭若那裡。
雖然她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但我總感覺，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僵硬，也顯得有些呆滯。
她的大腦……應該已經處在幻覺之中了吧？
我馬上就能挪動到能夠伸手夠到她的距離了……我長吸了口氣。不管會發生什麼，不能讓她在這麼危險的地方站着……
“我來了。”
一聲冰冷的聲音再次傳進我的耳朵。
“什麼？小若！”聽到這話的我瞬間臉色一變，頓感不妙。
驚悚的一幕在我猝不及防之間便瞬間發生。鄭若的身體，猶如被推了一下的木板一樣，直直地向前倒了過去！
“小若！”我一邊大喊着一邊猛衝了過去。
連我自己都沒料到我有這麼強的爆發力。在鄭若即將整個身體墜下去的最後一霎那，我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手臂頓時傳來一陣劇烈的痠痛。平日的力氣，總感覺在這個時候消耗的莫名其妙的快……
但我不能放手！絕對不能！再累也不能！
“放開我……我馬上就能去那個世界了！”鄭若帶着哭腔喊道，“我要離開這個絕望的世界！”
“小若，你快醒醒吧！”我掙扎着說道，“根本沒有什麼完美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大腦裡的幻想而已！”
“胡說……”鄭若隱隱說道，“既然有這麼讓人絕望的世界……就一定有完美世界！”
“這並不是一個充滿絕望的世界。”我強行擠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這個世界，還是有着驚喜的！”
一陣冷風直吹我的臉龐，我的雙眼也頓感算賬。
“別騙我了……”鄭若用質疑的眼神看着我，搖了搖頭，“哪有什麼驚喜，我從來沒遇見過！”
“不，你遇見過的！”我咬了咬牙，手臂的痠痛讓我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你明明上次給我說，你很喜歡我給你做的粥，已經好久沒人給你做過粥了。這難道不是驚喜嗎？還是說……你在騙我？”
“我……”鄭若張了張嘴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還想繼續給你做飯呢，難道你不想繼續吃嗎？”我露出微笑，嘗試性地往上拉了拉鄭若。
她並沒有先前那種抵抗。
“我……我……”鄭若緩緩地低下了頭，“我想……”
“別往下面看。”我低喊道，“既然想的話，那就上來吧。”
鄭若抿了抿嘴脣，陷入了沉默。
白色連衣裙在風中輕柔的飄蕩。
而我，也像如有神助一般，手臂上的力氣似乎又恢復了一樣。我使了使勁，將懸在空中的小若一鼓作氣地拉了上來。
“呼……”我長舒了一口氣，癱坐在了地上，用力甩了甩已經酸到極點的胳膊。
鄭若站在那裡，呆呆地看着癱在地上的我。她的眼神，似乎也閃着絲絲波光。
大概，宋情在跳樓前，就是鄭若的這種狀態吧……大腦出現幻覺，眼前所浮現的，只有那個幻想中的完美世界……而從樓上跳下，便是那個完美世界的入口……
“剛纔……我的眼前，全是星空……”鄭若低低地喃道，“我不知道我剛纔怎麼了……只想着跳下去，離開這個充滿絕望的地方……進入那個美好的世界……”
“沒事了，小若。那是幻覺。”我嘆了口氣，微笑道，“這纔是真正的世界。你要相信，根本不會有什麼完美世界的存在。真正的美好，是要從現實世界尋找的……我相信你能找到的……”
“我已經找到了。”鄭若的臉上露出的久違的甜甜的笑容，“謝謝你，小米。”
她的雙眼閃動着波光，此刻在我看來竟然格外的楚楚動人。
“哈……沒想到，你竟然還真的愛吃我做的東西。”我支撐着站起身，“既然你不嫌棄我，那我就繼續給你做嘍。”
“嗯！”鄭若用力點了點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是自我認識她以來，頭一次看到她笑得這麼開心。
“一定……要好好的生活啊，別再相信什麼黑曼巴蛇了。自己的生活，要由自己去變得美好。”我一邊走向樓梯，一邊側過頭，給她一個淡淡的笑容。
“我會的！”鄭若帶着那灑滿陽光的笑臉，點了點頭，緊緊地跟在我身後。
那白色的連衣裙，隨着清風徐徐飄揚，彷彿在向周圍，播撒它最真實的純潔……
………
下午三點。
我慢悠悠經過便利店的門口。
上次到這裡的時候，好像趙子依給我強行塞了一瓶可樂來着。
“……”我呆呆地愣了一會兒，便走了進去。
………
“三塊錢。”
“嗯。”
我拿着一瓶可口可樂走了出來，一把擰開了瓶蓋。
“喝瓶可樂放鬆一下吧……”對於我這麼一個窮人來說，這應該是最便宜最簡單的放鬆方式了。
我仰起頭，一大口可樂灌進嘴裡。
哎？……剛纔，我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副畫面。
我記得，在宋情居住的那棟樓的天台上，我撿到了一個可樂瓶蓋。
“………”我緩緩擰起瓶蓋，皺了皺眉。
那會兒的天氣應該比現在要涼的多，會去喝可樂的人應該寥寥無幾……
大概能確定，那個可樂瓶，要麼是趙子依買的，要麼是趙子依和宋情一起買的吧？
………
木堆上面的那幾團廢紙，顯得和木堆格格不入。
紙團散落在木堆的裡面，應該是被人隨手丟在這裡的。
………
“趙子依小姐……”我幾乎是脫口而出，“你一直是隨身攜帶本子和筆的嗎？”
“對啊。”趙子依繼續寫着，沒有擡頭。
………
我在天台上發現的那就幾團紙，和趙子依當時寫字時用的紙，是同一種紙。如果趙子依是隨身攜帶者那種紙的話……
她肯定去過那個天台，並且在天台喝了可樂，撕下了本子上的紙。
至於她爲什麼要撕紙……天台上的那幾個紙團，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寫，只是灰塵比較多。也就是說撕下那些紙的目的，並不是要寫字。
那剩下的可能……應該只有一種了。她撕下紙，墊在屁股下面，從而在坐下的時候不會弄髒褲子。
她果然還是撒謊了……我輕輕捏了捏額頭，大腦襲來一陣雜亂感。
………
“宋情右手手腕上的手錶已經碎裂……”
“她的眼鏡也是由於落地時巨大的衝擊力而斷裂……”
“在天台的欄杆上，發現了一個宋情運動鞋上的扣子……”
“在她的右胳膊處，刺了一條黑色的紋身。那是一條黑曼巴蛇的紋身，很詭異……”
“在她的褲子右邊的口袋裡，發現了一個捲起來的耳機……”
………
死者在跳樓時敢帶眼鏡，是因爲她那個時候眼前全是幻覺，並沒有意識到什麼十層樓的高度。而她墜下去的方式，也和我見到小若墜下去的方式大致相同，就是身體輕輕地往前倒，所以她在身體朝下時，雙腳纔會勾到天台邊緣留下釦子。
但是……如果她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人輕輕推下去的話，和她自己墜下去，留下的痕跡幾乎是一樣的啊……
而且，從手錶和紋身來看，她是左撇子……
她收起耳機的話，不應該從左側收起來嗎？
顯然……她右側口袋裡的耳機，是另一個人在她身後，從右側幫她從耳朵摘下並且收起來的……
那個時候，可能和宋情在一起的，只能是趙子依一個人了。
我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露出痛苦的表情。
如果她在宋情身後，怎麼會看到宋情跳樓而置之不理？
答案……只有一個……
我的心臟像置入了龍捲風的漩渦一般狂跳不已……這個結果，我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過啊！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真的沒想到……我竟然被我自己所得出的結論給嚇得這麼重，我也從來未想過，趙子依，竟然也是……
………
小屋中。
趙子依默默地將一堆書整理好，放在架子角落。
那堆書的最下面，壓着幾張光碟。那些光碟的厚度，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看到。
光碟和她的好閨密，宋情家的光碟是一樣的。這沒什麼奇怪的，因爲這是她們當時一起買的。
還好路小米沒有讓人搜查自己的東西，如果這東西被找到，那事情就變得麻煩多了。
趙子依走到窗邊，任和煦的陽光灑在自己的臉頰上。
和宋情相比，她還是太膽小了……
當時接到要在胳膊上刺一條黑曼巴蛇的任務時，她遲遲不敢下手。爲了防止宋情的追問，她只好對她的好閨密撒了謊。
“啊？我沒有接到過要刺紋身這樣的任務啊。”
………
她也不明白，爲什麼宋情膽子那麼大，她不怕疼嗎？
命運對於她們兩個人，似乎都有點不公。趙子依的家庭其實也早就破裂了，她的父母各奔東西，沒人願意撫養她，只是每個月打來固定數額的撫養費而已。
冷冰冰的鈔票。
前不久，因爲公司的鉅額虧欠，老闆的潛逃，她也丟掉了她唯一的賴以生存的工作。
因爲房租問題，她也收到過房東無數的白眼，幾乎快要被趕出屋子了。
她和宋情，也經常在一起互相聊天，互相抒發情緒，抱在一起哭泣，一起感嘆命運的不公……
這些，都是她從沒講過的。
同時，那時的她們也堅信，黑曼巴蛇能夠帶領她們走向完美世界。
因此，在面對即將進入完美世界的，站在天台邊緣的宋情時，趙子依的內心，只有一個奇怪的想法。
小情遲遲沒有跳下去。
難道她這個時候突然猶豫了？
她害怕了嗎？
我得幫她……幫助自己的好閨密，幫她一把，讓她在完美世界的另一邊等我！
在我們看來可笑而又荒唐的想法。
抱着這種想法，她伸出了自己的雙手，靠近僵在那裡的宋情……
趙子依淡淡的笑了。陽光伴隨着她的笑容緩緩移動。
我……也許該去贖罪了吧……
在這個冰冷的角落裡，向着這個灑滿陽光的世界，贖罪。
外面的陽光，還是很怡人的呢。
………
第四卷 曼巴的低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