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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斛珠(二十一)

21.一斛珠(二十一)

翌日,金鑾殿,早朝。

殿上,左相與禮部尚書正爲先帝的諡號爭論不休。戚長寧擡眼望了望鑾座,蕭晸只是靜靜聽着,沉默不語,蒼白的臉色隱隱泛着青黑之氣。

昨夜蕭晸傷口迸裂,於養心殿前昏迷過去,戚長寧見他傷重仍不肯歇息,只好暗中囑了太醫在蕭晸的湯藥中加入寧神之藥。豈知,待得五更天之時,蕭晸竟爾醒轉,堅持起身上朝。

朝中百官不意皇上今日竟仍是準時早朝。昨日刑場之事百官亦略有耳聞,卻只知皇上與太子妃雙雙受傷,不知其中曲折。刑部與大理寺官員對此事均諱莫如深,彼時刑場內的羽林軍亦被嚴厲告誡,生死麪前,誰也不敢亂嚼舌根,是以百官雖曉得受傷之事,卻不知皇上其實傷勢極重,更不會想到此傷竟是拜太子妃所賜。

“就依左相所言,諡‘文仁德寬孝睿端成皇帝’。”

蕭晸突然開口,微沉的嗓音打斷了兩人的爭論,殿上一靜,左相與禮部尚書遵旨退下,他淡淡地掃了百官一眼,道:“衆卿若無他事啓奏,便退朝吧。”

說罷,他便徑自離座。範江與戚長寧連忙跟了上去,出得金鑾殿,內侍擡來步輦欲送他回養心殿,蕭晸卻看也不看一眼,邁步而行,“長寧範江隨朕去乾毓宮,其他人都退下。”

戚長寧與範江相視一眼,各在對方神色間看見一抹凝重。

乾毓宮瀰漫着一片哀慼的死氣。鍾磐聲聲,低沉而肅穆,守靈的宮人跪於外殿嗚咽哀泣,另有數十僧人焚香誦經。衆人乍見蕭晸,俱是一怔,紛紛上前拜見,蕭晸卻沒有理會,徑直往內殿走去。

偌大的內殿之中靜置一副金絲楠木棺,一個兩鬢霜白的內侍垂首跪於棺墓前,猶如木雕石塑,靜默不動。聽聞腳步聲,他這才緩緩擡頭,露出一張清矍的臉龐,一見蕭晸,當即磕頭伏地,沉聲道:“奴才參見皇上。”

蕭晸炯亮的眸光在他身上劃過,卻沒有停留,轉到另一處,定在那立於棺木邊上的身影之上。

“兒臣見過母后。”

大胤最爲尊貴的女子站在那一副烏黑沉沉的棺木旁,雖一身縞素,卻不減雍容華貴之色,三十多歲的女子一頭秀髮如瀑,略微清減的面容仍端麗如二十幾歲的女子一般。

正是傅太后。

戚長寧、範江與隨侍傅太后身後的女官各自朝皇上和太后見禮,然而由始至終,傅太后卻恍若不聞,只輕輕地撫着棺木,神色癡然,目光悠遠。

蕭晸心中微緊,輕聲道:“母后,父皇已經去了。”

傅太后微微一震,終於回過神來,幽幽道:“嗯。哀家知道。”緩緩轉過頭來,凝着蕭晸半晌,柔聲道:“皇上身上有傷,怎麼不在養心殿歇息,倒過來這兒了?”

蕭晸道:“兒臣過來稟告父皇,兒臣已爲父皇擬了諡號,父皇的陵墓也已修葺竣工,定於兩日後臘月初九下葬端陵。”

“嗯。”傅太后淡淡應了一聲,“你父皇知道了,皇上且回去歇着吧。”

“母后,兒臣尚有一事稟告。”蕭晸的目光緊緊盯着傅太后,只見傅太后柳眉微蹙,投來微凝的目光,他把心一橫,脫口問道:“兒臣想問,母后可知父皇大行之前,是否立有遺詔?”

一聲輕響,傅太后塗着蔻丹的長指甲抵在棺木之上,應聲而斷。

蕭晸心神猛然一震——試探地一問,卻不想竟真的問出端倪了。

蕭晸始終對父皇立詔之事抱有疑惑。他從郎瓔珞的反應中,已隱隱猜到了幾分遺詔的內容,然而,父皇分明已榻前傳位,又爲何旁生枝節,再立詔書?且不論那詔書爲何輾轉落入郎瓔珞手中,叫蕭晸生疑的是,厲德平對父皇的忠誠不容置疑,他既然知道遺詔,理應護着握有遺詔之人才對,然厲德平卻是不惜大費周章易容、假傳聖旨進入宗人府、施暗器,也要逼迫郎瓔珞交出遺詔……可想到的原因似乎只有一個。

詔書,並非父皇所立。

父皇若不曾立過詔書,厲德平自然知道郎瓔珞手上的遺詔是假的。至於那假詔從何而來……厲德平隨侍父皇身邊,形影不離,若要僞造一卷詔書,並不難。所以,他才處心積慮想要將那假詔取回。

只是,蕭晸不明白,厲德平似乎不像想要暗害他,卻爲何要瞞着他暗中做這些事?

直到此時意外見到母后,蕭晸纔想通了其中關鍵。

當今天下,使得動內務府總管厲德平之人,除了他和父皇,就只有一個人。而那個人,知曉他、郎瓔珞、蕭豫三人之間的糾葛,甚至一直想要郎瓔珞死。

“看來母后亦不曉得。”蕭晸冷冷盯着跪在一旁的厲德平,“那麼厲德平,你來告訴朕,太子妃口中的先帝遺詔和身上的透骨針是怎麼回事。”

厲德平始終低垂着頭,低聲道:“皇上請賜奴才死罪。奴才不能說。”

蕭晸冷然一笑,突然出手扼住了厲德平的脖頸,將他一把提起,低沉的嗓音透着森然的殺意:“厲德平,你以爲朕當真不會殺你?”

“奴才不敢。”

蕭晸冷哼一聲,“你不敢?厲德平,你還有什麼事不敢做的?你就是這樣回報父皇的知遇之恩的麼!”

厲德平閉了閉眼,淡然道:“奴才死後,便到先帝面前負荊請罪。”

蕭晸的手漸漸收緊,厲德平漲紫了面龐,卻不掙不扎,一臉平靜。範江又驚又急,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求皇上饒了厲公公!”

“晸兒,詔書是母后讓厲德平造的,你要怪便怪母后吧。”

蕭晸手一鬆,厲德平狠狠摔倒在地,卻嘶聲叫道:“娘娘!”

傅太后看了厲德平一眼,淡淡一笑,“哀家就知道,只要郎瓔珞一日不死,假詔之事便會捅破。”她溫柔地凝着蕭晸,目光悲憫,“孩子,你還不明白麼?郎瓔珞愛的人不是你,她甚至爲了別人而想要殺你!你爲什麼還要救她?不傻麼?”

蕭晸心中一痛,喃喃道:“兒臣只知道,她若死了,兒臣便也死了。”

“就因爲你倆兒時的那場知遇?”傅太后輕輕搖了搖頭,“若是母后早知道她會害了你,當年便斷然不會允永安長公主帶她進宮。”

蕭晸一怔。他與郎瓔珞的初遇,母后居然也知道?

傅太后看出了他的驚疑,淺淺笑開,“母后一直讓人暗中護着你,怎麼會不知道?你當母后便不心疼你?只是母后錯了,不該因着一時的心疼,放任郎家那小丫頭陪着你玩耍。母后以爲你還小,過了幾日便會忘記那小丫頭,卻沒想到……”

蕭晸苦笑着接口:“卻沒想到,兒臣從此便再也忘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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