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靈變
墨翟、楊朱、洛雲三人回到了地下幽泉孔老夫子的安身之所,黑暗中遠遠地就看見孔老夫子正獨自一人在一盞燈燭的照耀之下,於一塊岩石之上正襟危坐,兩隻手還在膝前一個勁兒的緊着來回劃拉着,兀自微微搖晃着頭顱,口鼻之中似似乎乎隱隱約約的好像是在哼唱着什麼。
洛雲急道:“老夫子是生病了麼?”
楊朱一挑眉毛撇了撇嘴道:“莫不是他一個人在這裡悶得發了羊癲瘋不成。”
墨翟笑道:“又胡說,這是老夫子在彈琴呢。”
洛雲道:“墨哥哥說得可當真?怎麼不見有什麼琴?”
楊朱笑道:“這是老夫子在調素琴。”
洛雲問道:“什麼是調素琴?”
墨翟道:“也就是在盲彈空彈,他心中有琴有譜,面前卻是沒有,別人看他像是在發瘋,他自己卻是在自得其樂。”
楊朱道:“這便是高人別有可樂,與常人正自不同。”
說話間三人便來到了孔老夫子的跟前,洛雲像是一個乖巧賢淑的女兒一樣,蹲身在孔老夫子的膝前,雙手按在老夫子的膝蓋上,瞪大了眼睛問道:“夫子,墨哥哥說您是在彈琴呢,可您面前哪有什麼琴啊?”
孔老夫子微笑着說道:“嗯,我是在彈琴,剛纔我自己在這黑暗的世界裡,一個人忽然就想到了山谷中的蘭花,斜陽晚照。山谷中流嵐漸起。疲憊的旅人在行經山谷之時。突然就聞到了一股清洌甘甜的幽香,四處尋找,便在山澗溪流的側畔發現了一叢一叢色澤翠綠的蘭草,遍開香花,那奇異的香氣真是沁人心脾啊,讓人一掃旅途的疲乏,忘卻失意,陶然沉醉於那自由的天地之間了。”
洛雲驚呼道:“啊!夫子。這真是太美了,太美了。”
墨翟道:“是,這意境真的是太美了,老夫子心體光明,處如此晦暗逼仄之所,還能夠如此胸襟超邁,真是我輩學習的楷模啊。”
孔老夫子道:“哪裡哪裡,我也只是心中有嚮往,在這黑暗之中也自然就感覺像是有了青天朗日了。我剛纔想到了空谷幽蘭的清香,所以就在意念之中撫弦彈撥。自己演繹了一段《蕙蘭操》。”
楊朱懇切地說道:“夫子,您什麼時候也傳授我一下。讓我也學一學您的《蕙蘭操》。”
孔老夫子道:“天地有五行,天籟有五音,人身有五臟,自然變化與人體感應都是相通的,只要是能夠將五音之情匯通於自身的五臟之情,再爛熟了琴絃之上取音的準確位置,領悟輕彈重撥的妙趣,那就人人都會是作曲家了,無需學的,只要是心境高遠,也就自然是會彈奏出清越超邁的曲調了。”
楊朱躬身施禮,拜謝老夫子的教誨。一旁的墨翟抿嘴無言。墨家學派雖然不提倡什麼歌舞昇平,但是對於孔老夫子這一番對於音樂的見解,他也是心悅誠服的。
洛雲插嘴道:“哦,我知道了,怪不得夫子曾說‘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呢,原來一切音樂的表達和欣賞,都是要有一個內在的心靈感應纔是啊。”
楊朱笑道:“是嗎?我原來還以爲是蠶絲不能吃,竹筍能吃卻沒有肉香的意思呢。”
洛雲嗔怪道:“楊哥哥又在這裡取笑,以後不理你了。”
幾個人一起歡笑了起來。
笑罷一場之後,墨翟道:“我們還是要儘快的找到這裡的通天藤纔是呀,我以前在地面之上的一個火葬場中,遇到過一位老神尼,她當時就說我會在急難之時到這峨眉山前來尋求她的幫助,看來這位老神仙還真就是法力高強,還沒有發生的事她都能夠未卜先知。”
楊朱道:“哥哥有所不知,我之所以能夠與哥哥有緣,也是受了那位神尼的點化呀。”
墨翟道:“我卻是不記得那位老神仙的名號稱謂了。”
楊朱道:“那是慧仁神尼。”
聽到了慧仁神尼這四個字,那洛雲姑娘不由自主的竟然就打了一個寒噤,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其餘的三個人也誰都沒有注意到她這個情況。這原來是洛雲的那個前身——步雲邪神在魂魄散碎了之後,雖已成死灰,但是也還尚有餘溫,只因那步雲邪神作惡多端,故此突然間聽到了大慈大悲懲惡揚善的慧仁神尼的名號,也就不免會悚然而驚的緣故。這世間邪不壓正,果真就是天大的真道理呀。
一個寒噤之後,洛雲問道:“那我們該如何去尋找那位老神仙呢?”
墨翟說道:“這個倒也不難,這世間本是萬物有靈的,山有山鬼,水有水神,只是凡人無法拘繫得住那山精水靈,故此也就以爲那天地山水是和人不同的,其實,自然中的一切都是有靈的,是和人一樣的,且待我試試手段,看看喚不喚得來此處的山水神靈。”
言罷,只見墨翟微閉鳳目,握拳反掌雙臂上託做舉火燎天式,接着又向下輪轉雙臂做大合乾坤式,最後搓掌於胸前,然後慢慢將緊緊閉合在一起的雙掌在自己面前輕輕打開,又對着自己的雙掌之間輕輕吹了一口氣。
但見有一道電光從墨翟的雙掌之間斜射到了地面上,頃刻之間那地面之上就出現了一個峨冠博帶隆準豐頤的中年男子,但見那人風神瀟灑氣宇非凡。
洛雲不禁大睜了雙眼,失口問道:“這是誰呀?”
墨翟說道:“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峨眉山神,這裡的情況他無所不曉,之所以他會成爲這麼個模樣,是因爲峨眉山在我的心目中也就是這麼個樣子。”
楊朱道:“大哥好神通。居然將這山水之靈給變化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孔老夫子也誇讚道:“看到了面前的這位先生。我就彷彿是見到了外面的峨眉山一樣。想這峨眉山的景色定是讓人感覺可親可敬的了。”
這時只見那位峨眉山先生面沉似水地說道:“幾位也是來這裡旅遊的吧,怎麼不住旅館,現在到處都在搞什麼改革開放,沒有什麼本事賺錢,就只會搞什麼旅遊業,這山間到處都有人在亂扔垃圾,你們看看我這身衣服,都快成百衲衣了。”
幾個人定睛細看。才發現這位體面的先生衣服之上的確是污漬斑斑。
孔老夫子勸道:“莫急,莫急,如今是盛世昇平,百廢俱興,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改革開放,那可是當今的明君賢相所確立的基本國策呀,善莫大焉。”
楊朱也笑道:“是啊,治大國若烹小鮮嘛,不急不急。慢慢來。”
那位先生聽了這一番話,也只得是悻悻無言。
墨翟笑道:“哈哈。君不聞‘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嗎?你一座大山可以在這裡確立億萬斯年而不倒,而人類來到這世間也沒有多久的時間,又能給你留下什麼過分的痕跡呢?”
那位峨眉山先生聽到這話,就急忙擺手反駁道:“欸,可不能這麼說,你等是人中龍鳳,現在是雖具人形,但已爲神體,你們難道還不知道這人類的厲害嗎?只要是功利所繫,這人類就像是一種可怕的蟲子一樣,是可以推山倒海改變乾坤的,一座大山,只要是產金產銀,就會被人給連根挖盡,一條河流,只要是出玉出珠,就會被人將河牀都給翻個底兒朝天。可不要說人類的活動不會留下什麼痕跡的話。”
墨翟輕輕一笑,無言以對,片刻,就又問道:“先生可是知道這峨眉山中有一根通天的青藤嗎?”
那峨眉山先生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面前的這幾個人,慢慢的說道:“這個問題,可是關涉到我峨眉山中的一段傳奇啊,非正人君子,我是不會說的。”
楊朱道:“想不到山精水靈也是這般的世俗,請問您心目中的正人君子又會是什麼樣的一個什麼標準?”
那峨眉山先生輕蔑地說道:“我這裡是山山水水與神靈共生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裡來的什麼世俗?”
洛雲道:“先生莫要誤會,俺們不是歹人,只是因爲老夫子在地下深埋兩千五百來年了,身骨被黃泉浸透了,見不得日月星三樣天光,只有採食了這通天藤上面的仙果,才能夠得以重見天日,我們來到這裡,就爲的是這個,沒有別的什麼企圖。”
那峨眉山先生說道:“你們這纔是真正的世俗,見不見天光又有什麼打緊,孔丘當年活着的時候不被人看好,累累若喪家之犬,死後卻是被人利用,賺盡了浮名虛譽,到了現在這個所謂的新時代裡卻又颳起了一陣倒孔的風暴,只到如今號稱改革開放有十年之久了,也還是無人提及他的學說,他就算是能夠生死肉骨重返人間,那又有什麼好處呢?”
墨翟一聽這話,頓時反感了起來,作興道:“你也只是個山水之靈,我把你拘成了個人形,你也只該是個方外之人,怎麼就對孔子之學如此的貶低呢?孔學之中包含了中國人做人的根本道理,千古不可改易,豈是誰說打倒就能打倒的呢?中國人思想的進步,歸根到底也只是孔學的進步,孔老夫子得以重見天日,應該是中國人的一大幸事,丟棄了孔子之言,中國人走路就只能是搞邯鄲學步的那一套,最終就只能是在地上爬。”
那峨眉山先生不無驚詫地看着墨翟,說道:“都說這中華天下,政治陣營的劃分是不歸儒,便歸墨,你們儒墨兩派應該是水火不容纔是啊,怎麼你還爲他這樣說話?”
這時就聽楊朱在旁邊一陣的大笑,笑罷說道:“我笑你也就是個沒心沒肺的花間流水山中頑石,你哪裡知道這中國人的學問呢,什麼這家那派的,其實也都是殊途同歸罷了,起源不同,路線有別,但是目標卻是一致的,那就是以天下蒼生爲念。”
峨眉山先生站在那裡,呆呆地看着楊朱,半晌說道:“你也敢說自己是以天下蒼生爲念的嗎?”
楊朱笑道:“從政治表態的角度來看,中國人自古就只是一羣長不大的兒童,家天下的政治格局,作爲皇帝的家長說什麼,中國人就只能是說什麼,皇帝不說什麼,中國人就絕對不能夠說什麼,皇帝號召人們要大公無私,標榜自己心中裝着天下人,唯獨沒有他自己,這都是騙人的鬼話,只要是皇帝專權,這天下就不存在什麼公,這世間就沒有公的利益,如此世界,公權淪落,還談什麼利天下,所以,我就要教會大家明白‘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爲’的道理,不是不關心他人的厲害生死,而是不爲獨夫民賊去做孝子賢孫。你說我這不是在爲天下蒼生計,又是什麼呢?”
峨眉山先生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這時墨翟問道:“尊駕爲此方地主,我們就是想知道那通天藤的事,別無所求,只是摘幾顆果子,萬望務必實言相告。”
峨眉山先生說道:“欸,可不敢叫我地主,想當年,這地主的帽子戴在誰的頭上,誰可都是要不得好死的。萬物皆天地造化所生,我又有什麼好隱瞞的呢,好處給了惡人,那就是在作惡,好處給了善人,那就是在行善,遇到了你們這些好人,我當然是會實言相告的了。”
於是,這被墨翟拘化爲人形的峨眉山的山水之靈就將大慈悲寺裡的一些秘密告訴了他們,當然這山水精靈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好在,墨翟他們一行人已經知道了通天藤就在這大慈悲寺中了,要想得到青藤之上的果實,還要前去那大慈悲寺中求取。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