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接過來時,終於彎了一下腰,哈哈的對珞瓔道:“奴才謝貞主子賞。”
珞瓔七分的平靜三分笑:“安達多禮了,不過是個小玩意,您也別見笑。這個是本宮進宮時母親給的,東西不值什麼,不過經過手的人可不少。聽母親說,這對四季豆,還是八王朝之前的秦朝燕貴妃的玩物,後來賞了貴妃的孃家弟媳。再後來,這對東西,就一代代的傳了下來。到了今天,也有近兩百年了。”
張德重新吃了一驚,這樣講來,這個四季豆的價值更不是一般的翡翠可言。可以說是絕無僅有。這個東西打心底的把他給買住了,不過,他也不會因爲這個,完全違背了蕭太后的懿旨。既然拿人家的,就只能手稍微軟一下啦。他也不是沒有拿過,哪次不是心安理得的揣起來,不過是因爲這次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所以就格外開恩一點點啦。
珞瓔也看出了他意志的讓步,趁機開口求道:“安達容我進去換件氅衣,這件汗溼透了,去了太后那裡,怕衝撞了鳳顏。”
張德笑容可掬的說:“貞主子請便,奴才在這兒等這您。只是太后催的急,主子您可要快點,別讓奴才難做。”
珞瓔一頤首:“安達放心,絕不讓您難做。”
紅袖和閒箏左右服侍着進去更衣,她款款的走了過去,沒有一絲的慌亂。
才邁進寢室,紅袖就去取來一件天青色的常服,也好搪塞過這個更衣的藉口。
閒箏眼圈紅紅的說:“可惜了那對翡翠,生生的便宜了這個孫子。那可是主子的傳家寶。”
“別提這個了,不過是個玩物,只要能救我今天一命,也值了。母親說了,這個東西就是保佑我平安的,若有難,只管拿出來,人在,一切纔在。”淚珠在眼眶裡轉了一個圈,硬是被她忍了回去。
珞瓔冰冷的手握住了閒箏,似是託付的說:“這一去,凶多吉少。尚儀局的安姑姑和慈寧宮的人多有交情,你們聽着風聲不好,紅袖就過趕緊去求她一下。真的罰起來,也好手下留情。只要不失了顏面,受點罪也還罷了。”
紅袖咬着嘴脣,重重的點着頭:“主子放心,奴婢一定會去好好求安姑姑的。”
三人心中大悲,只是不好太表露出來。默默的服侍了她換過宮裝,望着熟悉的一幾一凳,心裡涌上永別的蒼涼。
“若我不能回來,希望你們以後能投靠個好主子,能安安穩穩的混到出宮,也了了我的一樁心事。只是紅袖,你是我帶來的,要是因我而得禍,你就趁早求了姐姐,能在永和宮,也算有個安身之地。”
紅袖就差沒有放聲大哭:“主子,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您福大命大,是不會有事的。”
慘白的臉色,浮出一絲笑容。“但願吧!若命是如此,我也無話可說。”
紅袖跪下說:“要是真的這樣,奴婢會隨主子去,一直伺候您。”
珞瓔輕輕的呵斥道:“傻話!要活着,活着纔有用,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外頭,張德等的有點不耐煩了,尖着嗓子催促着:“主子快一點吧,別一會兒晚了,讓太后發火。”
三個人立馬收起悲慼戚的樣子,從從容容的出來。
閒箏朝張德一福:“讓安達多等了。”
張德也不好再說,只道:“主子既然收拾好了,就隨奴才過去吧。”
紅袖基本上是沒有資格隨主子在嬪以上的宮裡走動,這個時候都是閒箏伺候。只有去養心殿是個例外,不能帶身邊伺候的人。
閒箏纔要扶着珞瓔的手,張德就開口道:“不勞姑娘了,太后讓主子一個人過去就行了。”
珞瓔更加篤定一定沒有好事,她意味深長的看了兩人一眼,轉身隨張德走了出去。
經過西三所,她聽見裡頭女子嗚嗚咽咽的聲音。忍不住問:“安達,這裡有宮女在哭呢?”
張德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貞主子,您聽錯了吧。奴才除了聽見樹上的知了聲,別的聲音可一點都沒有聽到。誰會那麼大膽,敢在宮裡哭,還是和慈寧宮挨的這樣近,不要命了嗎?”
珞瓔也是滿心的詫異,她還聽見一聲重重的嘆息。張德依然沒有任何的反應。她不相信這個老東西是耳朵不好使,他可精着呢,隔半條街有個落針的聲音,他都能聽得到。但是他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珞瓔也不好再問。又何況,她自己已是滿腹的心事,把那嗚咽聲和嘆息聲也拋到腦後去了。
慈寧宮裡鴉雀無聲,打簾的丫頭也不見了,反而是銀蝶在守着。見珞瓔進來,她屈一下身,叫道:“貞主子。”臉色凝重,不苟言笑。
珞瓔的心更加的沉重,事情可能比想象中的更糟糕。她回了一笑:“多謝銀姐姐。”
到了殿裡,只見蕭太后端坐在鳳尾玉座上,身後站着瑾嬤嬤,右手下坐着皇后蕭靜寧。
她端端的過去,週週正正的行了禮。“奴婢納蘭氏請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請皇后娘娘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她跪倒在大殿之中,上身匍匐在地。
座上的人沒有一點的迴應,整個殿裡只有呼吸的聲音。
蕭太后終於開口了:“聽說你病了,好了沒?”
珞瓔不明她意,“回太后,奴婢已經大好了。奴婢謝太后關心。”
蕭太后垂了一下眼瞼,長長的睫毛覆在秋水一般的眸子上,掩住了凜然的戾氣。昔日的寵溺都蕩然無存,只有無盡的恨意。
“你今年十四了吧?”
“是,奴婢今年是十四了。”
眉頭一擡,所有的殺氣都投向珞瓔,嘴角掛着咬牙切齒的冷笑:“不錯啊,十四歲就有如此的城府。別說皇后比不上,就是哀家當年也比不過你。”
“奴婢惶恐,不知太后何意?”
“你一進宮就把永和宮的嬤嬤給收服了,那時候哀家就說了,你不是個一般的女子。今兒個,哀家看到了一個詞兒,叫請君入甕。很有意思,哀家今天也學一下。東配殿的門口地有點不平,貞主子就替哀家給磨平了吧!”
此時日頭西移,東配殿正是西曬的地方,在那兒跪上一個時辰,只怕也要暈過去。大着膽子問了句:“太后,奴婢所犯何罪?”
蕭太后冷笑:“你也是大選入宮的,難道沒有練過這些規矩?哀家就來考考你,看你是不是有這個能耐!”
靜寧恨不能一下子置她無翻身之地,急切的說:“母后,何必和她多說。她犯了宮規,打上一頓,扔進冷宮就好了。”
“多嘴!”蕭太后有些不滿。靜寧閉緊嘴巴,不敢再說。
瑾嬤嬤走到珞瓔跟前,一如往常的說:“貞主兒,隨奴才出去吧?”
求饒都求不得,就像她當初罰嬤嬤一樣。太后也是要考考她的基本功,難道她還能不願意?公然抗旨,一家人都可以去死了。珞瓔垂下頭,謝了太后的恩典,只好隨瑾嬤嬤走到了東配殿。
等她們出去,靜寧纔開口問道:“母后,何必這個麻煩?一個嬪,罰的狠一點,還能儆一下後宮裡其他的人。”
蕭太后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長褙,領口繡滿了盛開的荼蘼。荼蘼花露在她身上徐徐散發出醉人的香氣,卻讓靜寧無比的害怕。蕭太后輕啓朱脣,擠出了兩個字:“蠢貨!”
前天翼王妃又進宮了,嘴上說是慶賀太后採集了花露,其實,不過是想見皇上一面。她以慶賀的名義,把榮寶也帶了進來,讓蕭太后不能不給她一個面子。只好叫來承緒,讓他們親親熱熱的說了一會子話。
皇上寵愛貞嬪的消息,估計翼王妃也有耳聞。一聽珞瓔病了,她頗爲憂心。要不是蕭太后百般阻攔,只怕她真的會請旨去儲秀宮看望一下。
試想一下,若是慈寧宮堂而皇之的罰了珞瓔治了她的罪,她的妹妹翼王妃該是作何感想。她會不會認爲太后這是開始對付承緒的前兆?那麼,榮寶以後的日子,是不是也危機重重?時機還不成熟,蕭太后不準備冒這個險。珞瓔當時罰嬤嬤也顧及了她,所以纔會用軟刀子,她今天用起來,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就是哪天她的妹妹問起嗎,她也有好的理由搪塞過去。
瑾嬤嬤一回來,蕭太后就找個藉口打發了靜寧。
空曠的慈寧宮只有蕭太后和瑾嬤嬤,她也卸下了僞裝,道出了心裡話:“她怎麼樣?”
瑾嬤嬤回道:“太后教誨,她自然是小心的去做的。”
蕭太后想都沒想,說:“看着天黑了,找幾個嘴巴嚴實的人把她給收拾利索了。”
“是。”瑾嬤嬤不辮喜怒的答應,完全是一個忠心侍主的嬤嬤。
銀蝶端着一碟馬蹄酥進來,蕭太后素有下半晌用些點心的習慣。今天忙乎着珞瓔的事情,她午覺沒睡好,連用點心的事都給忘了。
蕭太后和瑾嬤嬤對視了一眼,也許銀蝶沒有聽到什麼。就是聽到了一絲半點,銀蝶也是沒嘴的葫蘆,半點露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