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涼，幾場秋雨幾場風過後，冬天就來了。東北四季分明，季候特徵最明顯的當屬寒冬，當最後一片樹葉從枝頭上落下的時候，一堆一堆的蜂窩煤就悄悄地擺在了每個教室後面的角落。十幾年過去了，現在城市裡再不會有冬天需要生爐子的學校，而在當時，二中新教學樓在建，平房裡沒有暖氣，需要用生爐子的方式取暖，不過大家也沒有覺得條件艱苦，相反，還有些樂在其中。
這時班級的班委已經成立，班長的人選毫無爭議，蘇佑安做初一三班的班長，老師滿意，同學也服氣。月考第二名的張曉英是個細心、文靜的女孩子，任命學***。文藝委員由王文文擔任，和張曉英的性格相反，王文文是活潑有餘，整天嘰嘰喳喳，嘴裡還老是哼着歌的短髮女孩兒。在體育委員的委任上，白老師遇到了一些阻力。大家都認爲楊凱的籃球打得又好，人又沉穩，是體育委員的不二人選。可白老師覺得楊凱的成績實在是太落後，不符合班幹部應該在各方面都做出表率的條件。不過後來白老師還是採納了同學們的建議，決定讓楊凱擔任班級的體育委員。這件事讓蘇佑安覺得白老師跟以前的老師不太一樣，她會更細膩地考慮每個人的感受，不是單純的成績說話。
第一場冬雪在小雪那天如約而至，這個冬天特別冷，第一場雪就夾帶着冰霜的寒意來訪，課間十分鐘，大家紛紛來到教室外，迎接今冬的到來。女生們攤開掌心，看一朵一朵的雪花落在白皙的手心，落在纖細的手腕，很快又融化成雪水順着指縫淌下。男生們已經開始憧憬起雪厚起來以後，可以痛痛快快地打場久違的雪仗了。
落雪不冷化雪寒，東北的孩子都知道這句諺語。雪停後的第二天一早，大家都穿上了羽絨服。當時的羽絨服都是米其林款式，任你再苗條，穿上後都鼓鼓囊囊的，站在教室的最前面往下看，一個個彩色的輪胎頗具喜感。女生們想出彩，只有在顏色和自己膚色的搭配上用心挑選。
這天早上，張曉英站在前面領大家早讀，她是學委，英語的口語又很正。她皮膚白皙，穿了一件黃色帶細小的綠色條紋的“米其林”，搭配得恰到好處。早讀時站在前面，吸引了好多同學的目光。
就有女生在下面悄悄議論：
“咱班學委的羽絨服顏色真好看。”
“明年我也讓我媽給我買件黃色的。”
“你可別，人家張曉英長得白，穿明黃色纔好看。”
“哎呀，看我不敲你，變着法說我黑呢！”
聲音逐漸大了起來，蓋住了領讀的聲音，張曉英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她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說：“請同學們安靜一下，我們早讀還沒完。”
這當口，蘇佑安檢查完了今早的教室衛生，從外面走了進來。
頭天是週末，舅媽帶着表姐來串門，還給她帶來了一件新羽絨服，她和表姐的同款，表姐是藕荷色的，她的是水藍色。表姐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對她的喜好知之甚多，這件衣服在迪斯尼專櫃見到的，她看到這件羽絨服的時候，一眼就愛上了它的顏色，纏着媽媽給她和表妹買了下來。這件衣服基本款式也是米其林，但它水藍色的底上面有白色的六角雪花，看起來仿若洋洋灑灑的裝點了藍色的天空。最妙的是它連着的帽子，上面帶了兩隻小巧的耳朵，俏皮溫馨。帽子一圈用來收口的繩子不是簡單的用兩個鈕釦，而是兩個粉嘟嘟的毛球，此刻就那麼一長一短的掛在蘇佑安胸前，不在意的晃動着。
蘇佑安聽教室裡沒有了聲音，以爲早讀結束了，她看看張曉英，好像也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剛纔那幾個嘰嘰喳喳的女孩子看見蘇佑安的藍色羽絨服，誇張地發出感嘆，連連讚道：“蘇蘇，你的羽絨服在哪買的？好可愛哦！”
蘇佑安走到講臺中間，看見說話的正是何莉，當衆談論她的新衣服，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在空中比劃了一下穿針引線的動作，對何莉說：“再亂說，把你的大嘴巴縫上。”
“哄……” 教室裡樂得不行，大家也都知道何莉和蘇佑安從前就是同學，說話很隨便。教室裡嘈雜了起來。離上課還有十多分鐘，大家都很隨意。蘇佑安突然敲了敲頭，看了眼何莉，說：“差點被你打岔，把正事忘了。”然後她走回到教室前面，對大家說：
“學校通知，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不上了，咱們要去掃雪。”
底下的同學特別高興，都覺得掃雪比上自習好玩兒多了。
“老師說，初一的學生就不擔任校外的除雪任務了，我們和四班一起負責小操場。還有，大家中午回家都自備工具啊，拿透明膠把自己名字粘在鐵楸把上，省得弄混了”。蘇佑安囑咐大家。
同學們記下後，三三兩兩地討論起掃雪的事情，可大家都忘了，旁邊還站着張曉英，早讀還沒結束呢。
蘇佑安這時也發現了，她問身邊的楊凱：“怎麼，早讀還沒完嗎”？
楊凱翻翻書，“啊？早讀？我不知道啊，沒跟着讀。”
蘇佑安知道英語是楊凱最不喜歡的科目，又回頭問付雪瑩，“早讀還沒結束”？
付雪瑩點頭：“好像是你剛纔進來的時候，學委正在強調紀律，然後你就通知掃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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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蘇佑安趕緊站起來，對張曉英說：“曉英，對不起，打斷你的早讀了，不好意思。”
張曉英家境很好，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成績也是數一數二的，一些感覺和做派與蘇佑安還有些相似。在全班同學面前被忽視，讓她有些下不來臺。她冷冷地說了句：
“早讀哪有班長說的事重要。”然後就回到座位上了。
蘇佑安心裡有些着急，自己不知道早讀還沒結束，卻無意中把學***得罪了，剛想去道歉，上課的鈴聲就響了起來，教代數的安老師準時走進了教室。一節課45分鐘過得很快，蘇佑安惦記着課後要再去給張曉英道個歉，結果她忽略了女生們對於漂亮衣服的熱情，一下課就被圍在中間，搞得蘇佑安暗暗決定，以後上學堅決不要穿這件衣服了。
這次的小齟齬讓張曉英和蘇佑安的關係在以後的日子裡一直是不冷不熱的，後來有一次蘇佑安和表姐提起這事，表姐聽了後，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一山不容二虎啊，小妞，別讓她超過你啊。” 蘇佑安滿頭黑線，自己這個表姐，總是語出驚人，常發超齡感慨。
下午的掃雪在大家的翹首以盼中來臨，大家全副武裝，帽子手套圍巾一個都不少。可一會兒這些東西就在大夥的熱火朝天裡顯得多餘。男生們開始藉着掃雪的掩護開戰，趁着老師不在，大家分成兩夥，開始了正式的雪仗。
男生的血液裡天生就有些好戰因子，玩起打仗來也有那麼幾分模樣。女生們也紛紛停下了手裡的活，看他們在操場這一小方小天地裡如何你來我往。
林墨從小就是個孩子頭，玩兒的事沒一件不通，他人又聰明，眼珠子一轉，就能畫出個道道。很快他看出了裡面的端倪，馬上集中了自己一半的人馬，他們用鐵楸在戰線最前方壘起了一道半米高的小圍牆，然後用腳踩實，把鐵楸一個一個排列整齊，直直地插到這個小雪牆裡，形成了一道人工掩體。剩下那一半人也沒閒着，加緊在後面製造彈藥，雪到處都是，男生們脫了手套，批量化生產大雪球，製作雪球彈最後一個步驟是用手把它們稍稍焐得化開一點兒，然後很快就又結起冰來，這樣做出的雪球比沒有焐過的攻擊力大得多，打在身上還真是挺疼的。
當花壇這邊的男生正各自爲戰的時候，林墨他們備戰完畢，開始發動起新一輪攻勢。對方誰敢冒頭，集中優勢力量一舉殲滅，而對方來的雪球，一來沒那麼硬，攻擊指數不夠，二來數量也跟不上消耗的腳步，這場雪仗，林司令率領的人馬即將取得全面大捷。
打得正熱鬧，突然聽到有個聲音響了起來：“太不像話了”！
女生們在一旁觀戰，都聽到了教導主任的聲音，都住了嘴，不加油，也不吶喊了。男生們激戰正酣，哪裡看得見教導主任，一個帶着加速度的大雪球飛了出來。
“哎呦！” 一個女孩子叫了出來，緊跟着是一陣哭聲，是張曉英，她見主任來，想讓男生們停戰，不覺就站到了兩方陣地中間，大雪球收勢不及，直直地打在了她的額頭上。力道不輕，眼見着她的額頭就紅了一塊。
闖禍了！一見張曉英被打到，男生們發現了教導主任和隨後而來的白老師，趕緊放下了手裡的傢伙，一個個的走了出來。
那邊白老師正在查看張曉英的傷勢，看到並無大礙，懸着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她嚴肅地說：“蘇佑安，你和幾個班幹部趕緊組織同學們把操場打掃好。還有，剛纔是誰扔的雪球砸到了張曉英，自己好好想想，要怎麼檢討。”
白老師帶着張曉英和其他幾個女同學回到教室，外面班幹部和同學們打掃戰場。
操場上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有幾個女生悄悄地問：“剛纔是誰砸到了張曉英啊？”
有人接道：“沒看清啊，那會兒漫天飛雪球，誰能仔細看到啊。”
又一女生說道：“好像是林墨他們那邊扔出來的雪球，要不也不能那麼大勁啊。你看，王鬆他們這邊在花壇的男生扔出去的雪球都是急匆匆團好的，一打到身上就散了。”
大家紛紛附和，點頭稱是。
男生那邊也在討論，“哎，剛纔誰扔的啊？”
沒人回答，打雪仗的時候，誰身上挨幾個雪球都正常，沒人會去在意到底是誰扔的，玩兒就是玩兒個熱鬧。
沉默了一會兒，林墨出聲：“大夥別猜了，一會兒我去跟老師檢討，然後給張曉英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