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身形定在了那裡,回過頭看見自己的父親和祝美的父親一起出現在這個本不應該出現的地方,有那麼一瞬間的愣神。蘇佑安也聽見了,她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場合見到林墨的家人,還有祝美的,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應對。
還是林墨先定了定神,“祝叔,爸,你們怎麼來省醫院了?開會?”
林墨父親看了眼自己兒子的神色,過會兒說:“有個病例,讓我和你祝叔過來會診,可能也要做個手術。小墨,那個是你同學嗎?”
林墨朝蘇佑安招招手,大腦在高速運轉中,本來和佑佑來省醫院而沒有去第一人民醫院,就是怕碰見熟人不好解釋,沒想到該來的始終躲不過,那麼巧兩位家長出現在這裡,林墨不由感嘆無巧不成書。
“爸 ,這是我們班班長,叫蘇佑安。”林墨特意把蘇佑安的班長搬了出來,以期能拉開和自己的一點距離。
“佑,右邊是這位是祝美的爸爸,這位是我爸。”林墨差點張口就說走了嘴,趕忙補救。
蘇佑安乖巧地和林墨父親打了招呼,林墨趕緊說:“爸,我們馬上分班了,班長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學醫,讓我帶她來感受感受。”
林墨爸聽了,眼眸裡閃過一絲微光,饒有興味地看着蘇佑安:“小姑娘,怎麼樣?要報醫科嗎?”
蘇佑安正在心裡膜拜林墨現編出來的理由,冷不丁被林墨爸一問,趕緊回答,“哦,哦,醫科挺好的。”
祝美爸笑了起來,“那你幫忙也勸勸小墨,讓他學醫科吧。我們這些大人的話,他也不聽,你們年輕人好交流。”
蘇佑安看了看祝美的父親,年輕有型的大叔,祝美原來像父親多一點啊。她抿着嘴,微微點了點頭。
等兩個人走出醫院大門,像是刑滿釋放的人一樣,長長地出了口氣。林墨和蘇佑安對視了一眼,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佑佑,咱們去買個彩票吧?”
“咱倆是夠有點子的,爲了看一面照片牆,就撞到了槍口上。” 蘇佑安還有些心慌,又問道:“回家你爸會不會繼續盤問你啊?”
“我爸纔沒那個時間,他忙起來,要是能回家睡個囫圇覺,都算是好的,哪有功夫盤問我啊。”
林墨摸摸蘇佑安的頭,說道:“乖,不怕。摸摸毛,嚇不着,摸摸耳,嚇一會兒啊。
蘇佑安卻還是心虛:“那萬一他告訴你媽呢?你媽媽肯定會審你的。”
林墨擺了擺手,“最近他倆倒班,總是碰不上,放心吧佑佑,就算說了也沒什麼,不會怎麼樣的。”
蘇佑安這才稍稍安心。
可林墨卻低估了女人之間傳話的效率,他忘了還有個祝叔也在現場。
祝美爸回家後,在飯桌上說起了在省醫院偶遇林墨的事,彼時祝美也在家吃晚飯,聽爸爸說到林墨,豎着耳朵聽。她爸還特意問了一句:“小美,你們班的班長是個女孩兒嗎?看樣子跟林墨關係不錯。”
祝美手裡的飯碗沒拿住,灑了點湯出來,惹得祝美媽媽禁不住數落道:“多大的姑娘了,吃個飯還毛手毛腳的。”
祝美卻像沒聽見一般,問道:“那女孩兒長什麼樣子?”
“看着挺文靜乖巧的,長得也挺好看,梳個馬尾辮。”
祝美咬了咬嘴脣,“是不是叫蘇佑安?”
祝美爸爸說:“啊,對,我聽小墨說好像是姓蘇。”
“bitch!” 祝美“啪”地放下了手中的碗,轉身拿過書包,走了。
祝美媽是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出聲制止,倒是祝美爸搖搖頭,“這孩子,滿嘴跑火車,你得管管了啊,女孩兒大了,可不能什麼都說。”
祝美媽沒接,繼續問祝爸:“小墨到省醫院幹嘛去了?”
那天晚上,祝美媽媽就給林墨媽打了個電話,說起了這件事。女人的第六感都很準,無關年齡。祝媽媽直覺女兒不喜歡這個蘇佑安,很可能是林墨的關係。女兒對林墨的心,她看在眼裡沒有說破,兩家大人雖有意,不過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也不會因爲大人的關係,給孩子定個娃娃親什麼的。可關係擺在這裡,如果能促成祝美和林墨,也是大人們樂見其成的美事一樁。
祝美媽在電話裡,給林墨媽媽敲了一記警鐘。“快高三了,得收收心了,孩子該管得管,等考上大學,咱們就能鬆口氣了。” 多年的姐妹,林墨媽媽不會聽不出祝美媽的畫外音。於是這天林墨放學回家,吃飯的時候,林墨媽媽狀若無意地問了句:“小墨,聽說你和班上的同學去省醫院,撞見你爸了?”
林墨一口飯還沒嚥下去,哽住了,林墨媽媽趕緊端來湯,幫他拍着後背順氣。
“小墨,你慌什麼?”
“媽你瞎說什麼,我慌什麼,不過就是陪同學去看看,我爸告訴你的?”
“你爸哪有這個時間,你別管誰告訴我的,小墨, 你可快上高三了啊。”
“哎呀媽,我英明睿智優雅漂亮的老媽,你什麼時候這麼羅嗦了。我跟你保證,我一定給你考個好大學回來好不好?”
林墨媽媽此時倒也不想深究,給兒子打個預防針就好,畢竟成績還擺在那裡,林墨上了高中後,學習倒是讓自己省心了不少,林墨媽媽也就點到即止了。
林墨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六點了。晚上和佑佑約好去省圖看書。馬上放寒假了,這幾天學校已經不要求上晚自習,蘇佑安和林墨兩人倒是都沒放鬆學習的步伐,約好在省圖一起上自習。林墨背起書包,跟他媽打了個招呼,走出門外。
在省圖上自習的不止他們兩個,不少同學都在。蘇佑安和涵婧提前到了圖書館三層,不過並沒有急着進去,兩人在水吧要了熱可可,慢慢地啜飲着。蘇佑安給涵婧講述那天在省醫院撞見林墨父親的事,涵婧聽得大呼刺激。
“怎麼樣?有沒有醜媳婦見公婆的體驗?”
蘇佑安打了個哆嗦,“涵婧,我怎麼聽着你說媳婦、公婆,就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你是不是最近看肥皂劇看多了?我現在想起來都後怕,你說,要是他爸媽知道我們的事,會怎麼樣?”
涵婧看蘇蘇低頭喝了口飲料,突然又擡起頭焦急地探問道:“他們家人會不會覺得我特別不矜持?”
涵婧飲料險些掉在地上,她從沒見過蘇佑安這個患得患失的樣子,她拍拍蘇蘇,笑道:“你咋不問他們會不會覺得你不守婦道呢?我的蘇蘇,我可無法想象你變成受氣小媳婦的模樣。”
蘇佑安也覺得自己想多了,也許就像林墨說的那樣,什麼事都沒有呢。她安安心,喝完了飲料,回到座位上,開始自習。
林墨出了家門,直奔着圖書館而去,路遇烤紅薯的攤子,很遠就聞到香氣撲鼻,想買上兩個,卻忽又想起佑佑說高一那年吃多了地瓜幹,便搖搖頭笑着想離開。剛一擡腳,卻發覺自己的書包帶被人拽住了。
回過頭,看見了一身校服的祝美。
“哥”。
林墨微微有些訝異。上一次楊凱回來,和佑佑兩人一起出現在自己和祝美眼前,一時氣憤,對祝美說了“但願你從未回來”的話,事後,林墨也覺得有些衝動,畢竟祝美是自己發小,這樣的話可能有點傷人了。很長一段時間裡,祝美都沒有再弄出些什麼事,林墨也漸漸有些懊悔自己對她的態度。
祝美主動喊自己,林墨有點意外的同時,心裡還蠻輕鬆的。
“小美,你上哪去?” 林墨見祝美也背了個大書包,便問她。
“哥,你請我吃紅薯”,祝美沒接話,低頭在爐子裡面挑挑揀揀起來。林墨看她認真挑紅薯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佑佑低頭做數學題的神態,他便由着她,站在路邊等她挑選好。
祝美翻了好久,終於舉着兩隻烤紅薯,擡起頭,笑得滿面紅光。林墨付了錢,從老闆那接過兩張紙,包起還微微燙手的紅薯,和祝美一人一個,在路邊邊走邊吃。
“哥,下學期分班,你學文還是學理啊?”
林墨沒在意地回答,“我看佑佑,她如果報文科,我就也學文科,如果她留在理科班,那我也不動了。小美,你呢?你想上醫科大嗎?”
祝美心裡一堵,“你連報文理科都要跟她一樣,這也太不負責任了!她呢?她怎麼說?她由着你放着好好的理科不學,跟她去文科班?”
“小美,佑佑不是你說的這樣,她也不同意我學文科,可是這不還沒到眼下呢嘛,你着什麼急!”
祝美狠狠地咬了一口紅薯,“急什麼,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瞎操心。”
林墨追問道:“你呢?還沒告訴我你的選擇呢。”
祝美有點心煩:“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想當什麼,但醫科也不錯,無可不可吧。”
林墨擺擺手,“小美,我可不學醫,一天到晚一身消毒水味兒,門診、急救、手術檯沒一個我喜歡的。所以我決定,從我這輩兒開始,要改換門庭啦!”
祝美又問:“那你想好將來要幹什麼了嗎?”
林墨點頭,“大致有方向了,要是學理科,我就去學機械工程,要是學文科,我就學法律,當個舌戰羣儒的律師也不錯。”
祝美不解,“這兩個有什麼共性嗎?”
林墨答:“都不用上夜班。”
祝美無話可說。
兩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省圖的門口,林墨說:“小美,我到了,你要進去嗎?”
祝美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從剛纔林墨出了家門就一直跟隨,直到紅薯攤前纔有了上前的勇氣。聽爸爸說林墨和蘇佑安在省醫院出現,她沉寂了一段時間的心,再次被深深的嫉妒給刺痛了。她等在林墨家樓下那麼久,就是想親口問林墨,是不是真的真的特別喜歡蘇佑安,非她不可,可林墨話裡話外都離不開蘇佑安讓祝美再次看清了事實,林墨的心實實在在地交給了出去,祝美沒有辦法收回來。
祝美拉着林墨的書包帶,不讓他進去,林墨卻怕佑佑等得着急,萬一下樓來找,碰個正着,豈不要多費口舌。林墨無法,只得和祝美來到地下一層的一個偏僻角落,那裡人少,有幾隻藤椅擺在犄角,他們坐了下來。
林墨有些沒話找話,他問道:“小美,你這麼久也沒找我,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祝美被林墨拉到地下室,本有些不高興,自己又不是見不得人,肯定又是因爲蘇佑安。不過聽林墨這樣一問,心底突然生出些許希望:“哥,你還是在意我的!”
林墨像拍小狗一樣,拍拍祝美的頭,“你是我妹妹,要不是鬧得太過,我怎麼會那樣說你,可小美,你也實在是難搞,作起來不要命。”
祝美拉住林墨的手,執拗地不肯鬆開,她攤開林墨的手掌心,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臉上,同時閉上了雙眼。林墨的掌心有些潮溼,還有些粗糙的紋路,祝美突然側過臉,將自己微張的雙脣印在了林墨的掌心。
林墨愣了一下,然後倏地收回手,騰地站了起來。他趕緊四下裡張望一圈,想看看有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和祝美在這個角落, 過會兒,他拍拍胸口,坐了下去。還好,沒有誰注意這邊的動靜,看樣子佑佑是在樓上,沒有誤會就好。
林墨哪裡想到,五分鐘後,祝美親吻自己手掌的照片,就夾在了蘇佑安正在翻看的那本書中。照片是拍立得的,一張方方正正的小卡片像書籤一樣夾在了佑佑的書裡,引發了另一輪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