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日子一天天從指縫中溜走，平靜中蘊含着高考前的暴風驟雨，時間快得猝不及防，轉眼間，三次模擬考試都過去了，距離高考還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空氣裡瀰漫着無聲的硝煙。
高考的最終方案已經成文，陸續發到各個學校，林墨看着手裡的高考指南鬱悶萬分。這一年的高考好像是塊試驗田，改來改去的總也沒個確切的說法，之前爲了迎合高考的腳步文理分班，這會兒，卻又白紙黑字地寫明今年高考不分文理，所有的考生一張卷，稱之爲大綜合，語數外、理化生、史地政通通要考。
“這樣咱們不是就白分班了嘛！” 林墨怏怏地嘟囔着，另一邊，蘇佑安和涵婧也在對着高考指南哭笑不得，涵婧說：“早知道咱們當時就不選文科了，省得現在被老黑從頭管到腳，這一年水深火熱算是白捱了。”
“哪有你說的這麼恐怖，老黑麪黑心善，不算虧待咱們，何況，我覺得現在這樣也不錯，咱們成績不是都挺穩定的。”
“呦呦呦，一會兒放了學我聽聽林墨怎麼說，再考慮考慮要不要把你的原話轉達一下哈。”涵婧邊說，邊起身收拾書包。
蘇佑安繼續翻着高考指南，一句話成功地定住了涵婧的身形，“婧婧，這書的後半邊兒有各大學近幾年的錄取分數線哦。”涵婧一屁股坐回蘇佑安身邊，“快，給我看看深大，英語專業這幾年的分數線都是多少？”
涵婧的成績，上個深圳大學的英語專業綽綽有餘，甚至有些大材小用，要是關老黑看見她的志願，說不定會跳着腳要她改志願，不過蘇佑安知道，這個地方，是涵婧心心念念三年的殿堂，楊凱在那，涵婧是不可能報別的大學的。蘇佑安的腦海中浮現出中國地圖，這麼多城市，這麼多大學，適合自己的，適合林墨的，究竟在哪呢？
終於要上戰場了，高考前兩天，照例會給學生放假，調整情緒、睡眠，把狀態調到最好的水平。那兩天學校的教室、圖書館和自習室都會開放，學生如果想要一如既往地保持這根弦，也可來學校自習，各科老師都在辦公室答疑，大部分的學生還是會在學校度過高考前的這兩天，互相打氣，查缺補漏。
圖書館裡，林墨和蘇佑安坐在一個陽光剛好能漏進來的角落。兩人面前擺着一副中國地圖，和那本快翻爛了的高考指南。
“真不考慮醫科大學？”蘇佑安盯着林墨的眸子，再一次發問。
“我可以非常負責任地告訴你，你以後的老公不會是一名醫生。”
“那我能否提前知道，我未來的先生是從事什麼工作的呢？”蘇佑安樂得配合他。
“嗯，我覺得吧，可能是個工程師，這位姑娘，看你面相富貴，是個旺夫相啊，以後你的夫君，前途不可限量啊！”
“神棍，卜一卦，也好知道咱們報哪啊。”
林墨再一次仔仔細細地看了佑佑畫圈的幾所大學，有武大、山大、蘭大、同濟大學，大多數都是綜合性院校，此外還有北京上海西安，這三座城市的選擇面廣，就不拘泥於綜合性大學了，只要兩人能在同一座城市，不同校也無所謂。
林墨又看了佑佑畫圈的專業，不出所料，大多是中文、新聞類的。他在佑佑畫圈的綜合性大學裡挑了幾個適合自己的專業，又額外地圈上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上海理工大學和西安交大，完了，他拍拍手遞給佑佑，“完活兒！”
蘇佑安接過來一看，心下甜蜜，林墨這是跟自己完全一致的腳步，因爲今年新出臺的高考政策，報志願是在估分後，因此選擇的時候，根據自己估出來的分數填報，不太容易落空。
蘇佑安看着林墨圈出來的諸如土木工程、機械製造、工程自動化這些光看着就頭大的專業名稱，“你確定知道這些專業畢業之後都幹什麼？我怎麼看哪個都不親民啊！”
林墨把蘇佑安的辮子在手裡纏了幾圈，臉湊上前來，“讓崇拜來得更猛烈些吧！”
晚上林墨回到家，家裡沒人，看見桌子上有他媽媽寫的紙條，讓他這幾天去爺爺家住，她和他爸爸都有手術，照顧不了他，林墨看了眼就揉爛了扔垃圾桶裡了。雖說早都習慣了父母的工作性質，但畢竟高考這種人生大事，他們不能陪在身邊，心裡還是有些介意的。林墨簡單收拾了一下，檢查了高考需要帶的資料，就徑直去了爺爺家。
兩天半的高考就這樣不快一分，不慢一分地按時結束了，最後一科的鈴聲響起，爲他們這屆考生的高中生涯劃上了個最終的句號。
每一年高考後，學校的教學樓和操場上都會有幾天狼藉的狀態，書、試卷、練習冊、酒瓶子、撲克牌、筆芯兒林林總總，都成了學生們發泄的物件。學校的老師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權當沒看見，只苦了打掃衛生的高一高二的值日生，不過在他們心裡，同樣萬分嚮往明年今日的大解放，也就不在意這幾天師兄師姐們的狂歡。
隔了一天，大家到學校來估分，林墨估完分，興沖沖地來找蘇佑安。見佑佑臉上掛着恬淡的笑容，就知道她也必定發揮不錯，兩人來到亭子裡，對着圈好的學校分析了一陣，最後鎖定了上海。一批本二批本的一二三志願，兩人都找到了上海合適的學校和專業，如果一切順遂，林墨應該會進同濟，蘇佑安則會走進華東師大，即使有個閃失，那也肯定都會同在上海魔都。
兩人對着傻笑了一陣，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什麼，真要離開家鄉求學外地，興奮憧憬卻又覺得特別不真實。林墨拉過佑佑的手，說道：“那，咱們就上海見嘍！”蘇佑安擡頭看他，“你還要不要跟家裡人商量一下？”
林墨擺擺手，“他們啊，連我高考這幾天都不見人影，更別說報志願這種事了，放心，我自己做主。”
“啊？他們有那麼忙，跟人家調個班都調不開嗎？這可是高考啊。”
林墨不以爲意，“正常，我都習慣了。”
心頭大石一落地，剩下的就是填報志願，老師讓他們兩天之後來學校填表，這幾天留給給大家最後的考慮時間。
當晚，林墨要回家取幾件換洗衣服，他掏出鑰匙開開家門，門沒反鎖，家裡有人。林墨趕緊換好拖鞋，走進客廳，屋子裡面一片狼藉，烏煙瘴氣。饒是林墨這樣會抽菸的人都被嗆得連連咳嗽。
這是怎麼了，林墨在沙發上看到他父親倒在沙發裡，旁邊扔了一地的啤酒瓶。長這麼大，林墨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自己的父親從來都是衣冠整潔、溫文爾雅，即便是在家，也是愛乾淨，見不得一絲雜亂。當醫生的多少都有些潔癖，林墨也難免受此影響，被佑佑笑說是強迫症。
“爸？”林墨趕緊來到沙發前，俯身詢問，“爸，爸你怎麼了？”
兩日後，同學們都來學校填志願，蘇佑安再次確認了手中的志願表，檢查了好幾遍院校和專業代碼，然後鄭重地交了上去。涵婧的志願簡單，深圳大學的英語專業，按她自己估的分數，應該是毫無懸念。伊一、辰亦然和小西報考的都是省內的大學，都是正常發揮，應該問題不大。
蘇佑安等了林墨一會兒，沒見他來，便走出去到四班找他，誰知伊一說林墨還沒到，周晨剛剛也找林墨來着，這會兒不知道聯繫上了沒。
蘇佑安心中涌起一股怪異的感覺，林墨去哪了，這樣的日子他怎麼會遲到呢。肖騏的志願表填好交了上去，走過來問蘇佑安，“林墨上哪了？”
見蘇佑安蹙眉不語，肖騏拉上她說，“走，我帶你找他去。”
熟門熟路地來到林墨家樓下，肖騏對蘇佑安說：“你在這等我，我先上去看看。”
過了有一會兒，肖騏一臉納悶地走下樓來，“奇怪，家裡也沒人，不知道這小子跑哪去了，佑佑，林墨是不是考砸了沒臉見人了？”
蘇佑安勉強笑了笑，“應該不會啊，估分的時候他說沒問題，再說不管考怎麼樣，志願總是要報的啊。”
“別想那麼多了，也許這會兒他都在學校了，走，咱們先回去。”
蘇佑安安靜地坐在肖騏的自行車後座上，看不見肖騏轉過去的臉上一片蕭索。
那天，直到很晚了也沒見林墨來學校，蘇佑安也不好一趟一趟地往四班跑，更不好意思一遍一遍地問周晨，只能心事重重地回了家，路上，經過不同的電話亭，給林墨家裡撥了好幾個電話，無人接聽。
填完志願，大家基本上就算跟高中生活告別了，只需靜靜地等待各自的錄取通知書，林墨還是沒消息，蘇佑安心中的不安一天比一天重，涵婧見她成日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的樣子，便拉她出去散心。
“蘇蘇，沒事的，林墨可能是臨時出去，家裡有什麼事也說不定，你這樣愁，身體都吃不消。”
蘇佑安聽涵婧說“家裡”，突然間想到一個人，她打了個電話給伊一，問她要祝美的電話，林墨如果真的家裡有什麼事，祝美肯定知道。電話很快接通了，那頭正是祝美。
“喂，祝美嗎？我是蘇佑安。”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我，我想問你知不知道林墨的下落，我聯繫不上他。”
仍是沉默不語，電話卻沒有斷線。
“祝美，你在聽嗎？”蘇佑安有些小心翼翼。
“不知道”，祝美終於說話了，卻不是蘇佑安期盼的答案。
涵婧接過電話，“祝美，你要是知道林墨的消息，就告訴我們一聲吧，大家都着急。”
“砰”的一聲，那邊掛斷了電話。涵婧憤憤地看着手中的電話，卻只能無奈地放下了話筒。轉過身，對蘇佑安又勸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林墨連你都來不及說，更別說她了，她可能也跟着瞎着急呢。”
蘇佑安剛想開口，電話卻又響了起來，她趕緊接起來，卻是小西的聲音。
“蘇蘇，你剛纔給誰打電話呢？林墨說他打你家電話佔線，就打到肖騏家了。”
“什麼？你說林墨給肖騏打電話了？他在哪啊？”
“別急蘇蘇，林墨跟他老叔那些個驢友進藏了，一堆人走得特別急，沒來得及給你說。他們馬上又要動身，纔來不及給你打電話。他還說了，志願表已經交上去了，按你們商量好的，讓你彆着急。”
蘇佑安呆了半晌，掛了電話，涵婧也聽到小西的話了，拍拍她的肩膀，“怎麼樣，我說沒事吧，林墨那麼大人了，能出什麼事，他啊，就是心野，以後你可得歸攏好他。”
蘇佑安還是有些怔怔的，林墨從未做過這麼不靠譜的事，走得那麼急，連志願都不自己報了，進藏，之前從未聽他說過嚮往西藏之類的話。不過剛纔確實是給祝美打電話佔了線，那林墨還真是給自己聯繫了。這樣一想，蘇佑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之後的二十幾天，一直到提前批次和一批本的錄取通知書陸續發到學校，林墨還是沒什麼消息，除了乾等，蘇佑安也沒有別的辦法能找到他。這天，華東師大的錄取通知書到校，老師通知蘇佑安去領，之前她已經通過電話查分查到了自己被華東師大的中文系錄取，因此她也沒有特殊的欣喜之色，林墨不在身邊，考上大學的喜悅都被沖淡了。
蘇佑安低着頭，慢慢地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快到校門口的時候，卻見一個灰黑色的背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頭上戴了頂鴨舌帽，手上似乎拿着個大信封，匆匆而去。
幾乎是想都沒想，蘇佑安衝口而出，“林墨！”
那身影像是晃了一晃，卻沒有回頭，腳下更加快了起來，片刻之間就拐了個彎兒，消失了。蘇佑安緊趕慢趕了幾步，再不見他的身影，心道是自己認錯了人，便又慢慢地往回走，來到教師辦公室，關波拿出了她的錄取通知書。
“考得不錯，蘇佑安，以後一定會前程似錦的。”
蘇佑安接過，“謝謝關老師，這一年讓您費心了。”
周晨正好也在辦公室，踱了過來，“老關，我這班長可是品學兼優，培養了兩年，便宜了你。”
蘇佑安聽了，不好意思起來，眼皮一掃，看見了周晨手裡拿着的表格。
周晨也見她在盯着看，乾脆塞到她手裡，“諾，看看有沒有和你一起考到上海的同學。”
而此時的蘇佑安，已經愣在了原地，她死死地盯住了表上的一欄，“林墨——中國醫科大學，臨牀醫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