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又一陣乾嘔聲傳來,總算把幾個人的心神暫時收束了回來。橙子彎下腰吐得天昏地暗,卻愣是什麼東西都沒吐出來,元寶拿出溼巾替她擦嘴,緊鎖的眉頭越發緊皺,待她能喘過氣,終於能好好說話時,她虛弱地擺了擺手,聲音細弱道:“我也沒想到會在航班上遇到林墨,但是這一路多虧他照料我。”
這句話算是把元寶的心定了下來,否則她都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她擡眼,看了看僵立着的林墨,其實對於他,元寶從來都是不喜歡,但此刻見到他滿臉的淚,卻也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他的心痛。這讓她無意多說什麼,只長嘆口氣,走了過去,扶起地上的蘇佑安,“先回去再說,橙子還病着呢。”
林墨的眼光一直落在佑安身上,看着她蒼白的臉逐漸有了點血色,看着她踉蹌的身影有些搖擺,看着她跟元寶向自己和橙子走來,看着她摸了摸橙子的頭,然後,直起身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那樣悠悠地地看着他,眸子裡深不見底。眼前這個人是林墨啊,真的是林墨,是那個打小跟自己青梅竹馬的林墨,是那個跟自己一起情竇初開的林墨,是那個爲自己打架替自己出氣的林墨,是那個坐長途火車到上海找自己的林墨,可他也是,那個一別七年杳無音信的林墨,是讓自己肝腸寸斷的林墨。
蘇佑安慢慢地擡起手,試探似的去觸碰林墨的臉,他沒有躲,也沒有動,任憑她細微顫抖的手指尖滑過他臉上的淚。他的臉色蒼白得不像話,直到她手心冰涼的溫度傳遞到腮邊,才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這麼溫暖的天氣裡,她的手上的溫度低到不可思議。
“你……”一開口,才發現他自己的聲音啞到嚇人,說不出,何況,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蘇佑安卻彷彿沒有聽到,她眉頭微微皺起,收回手,慢慢地從包裡拿出一包手帕紙,輕輕抽出一張,小心地拭去林墨臉上的淚。
她終於開口了,卻是倍感生疏,“林墨,好久不見。”
林墨的眼光,緩緩落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七年了,七年沒回國,回來第一站,他努力說服自己,說什麼也要來找她,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一眼也好。誰知老天不按套路出牌,做夢也想不到,居然會有橙子跟他乘坐同一架航班。雖然他也只見過橙子幾面,可當她在飛機上頭暈發作的時候,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飛機起飛的上升過程中,遇到了不小的氣流,橙子這一個多月來的頭暈在心理急劇緊張的情況下全面爆發,沒等安全指示燈亮起,她就跌跌撞撞地衝向洗手間,跪在馬桶前吐得面無人色。空姐只得先攙扶着她勉強回到座位上,途經林墨身邊時,剛好擡頭看見了橙子的臉。之後,空姐協助調換了座位,讓林墨可以就近照顧橙子,十幾個小時的旅途,多虧了林墨,她才得以平安落地。
橙子初初認出林墨的那刻,心裡的震驚簡直到了極點,不過她已然吐得沒什麼力氣說話,只好閉上眼休息。看樣子林墨也無意多說,只是在她稍微好些的時候問她一些最近不舒服的狀況,橙子依稀想起林墨走之前是醫學院的學生,就將自己的身體情況告訴了他。這一路,有了林墨在身邊,橙子寬心了不少,餘下的旅途似乎也不再那麼遙遙無期。快降落的時候,橙子才突然想起佑安在機場接她!橙子告訴了林墨,不出意外,他便像失了魂一樣落魄到下機。
此刻,林墨只覺得自己深陷在夢魘中,醒不過來,說不出話,佑安手上的婚戒像一枚呼嘯而來的子彈打進了他的心臟,讓他無法呼吸,那顆璀璨讓他的心猛地抽痛了起來,像被扎進了無數鋼針。他猛地抓住停留在他臉上的手,目中透出一束悲愴的光,失聲道:“佑佑……”
佑安卻並沒有任何迴應,她只是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想了想,說道:“林墨,你怎麼會來西安?”
“佑佑,你先告訴我,這是……是他?這是真的嗎?”林墨語無倫次,但佑安聽得懂。可聽得懂卻不代表想回答,她垂下雙眼,避開了林墨的注視,然後,來到橙子身邊,跟元寶一起扶她起來。
“走吧,咱們直接去醫院”,佑安跟元寶商量道,直接忽略了林墨的話。
“佑佑!你……”林墨情急,一把抓住佑安的胳膊,“你告訴我!”
蘇佑安被林墨一拽,停下了腳步,她看着林墨波瀾起伏的眼睛,緩和了下自己的心境,幾個深呼吸後,她輕輕拂掉林墨抓住自己的手,“林墨,沒有什麼事情是我必須要告訴你的,你走了,就單方面宣告了我們之間的結束,從此你我即是路人,再無瓜葛。而這個”,她揚了揚手,看着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繼續道:“你猜對了。”
林墨一個人站在原地,看着三個女孩兒相攜而去,川流不息的人在身邊來了又去,他卻只能看佑安漸行漸遠,淡出自己的視線。林墨的思緒飄到了從前,多少次放學回家,下了晚自習他都會送上佑佑一段路,有時是和涵婧肖騏他們一起走,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有時是他們兩個,竊竊私語兩小無猜,快到她家的時候,他便會停下腳步,躲在樹蔭下,看着佑佑爸爸迎上前來,將她接回家去。有時佑佑調皮,會不經意間在背後比個剪刀手,或者突然轉回頭來給他一個鬼臉兒。佑佑的背影,早已深深鐫刻在了林墨的腦海,以至於他離開的這些年,每每想到她,首先跳出來的是她挎着她爸爸的胳膊一蹦一跳回家的背影。
停車場裡,蘇佑安和元寶將橙子扶上了車後座,元寶有些憂心,看着蘇佑安表面一副狀若無事的樣子,問道:“蘇蘇,你沒事吧?要不然咱們先打車回去?”
按下車窗,新鮮空氣涌進車裡,佑安深深吸了口氣,回頭輕輕對元寶說:“你還有臉說,催着你幾回考駕照你不肯,要是你有票,還用得着我來當司機。”
元寶聽得心中一顫,這種口氣從蘇佑安嘴裡說出來實在不是什麼讓人放心的事,她太瞭解蘇蘇,越是心緒起伏,嘴上越是波瀾不驚,還想再說什麼,她已經發動了車子開上了回程的高速,直到下了高速口,元寶才偷偷地拍了拍胸口,長出了口氣。
“橙子,我們去省醫院,行嗎?”佑安放慢了車速,從後視鏡裡看了看橙子,她的臉色沒那麼蒼白了,看起來精神也好了些。橙子微微搖頭,“今天不去了,直接回學校吧,林、他剛纔說我的症狀很像眩暈症,可能是腦供血不足引起的,平躺會好一些,要去也明天再說吧。”橙子知道蘇佑安此刻心裡定是七上八下,不願再讓她傷神。
佑安沉默了會兒,才輕輕說:“也好,不過直接回家吧,家裡舒服些。”
安頓好了橙子,錦彪拉過元寶到一邊,“嫂子怎麼了,臉色怎麼看着比你們那個回國的同學還差?也不見她說話,這不像她平時啊。”
元寶從他手裡拿過洗好的黃瓜“咔嚓”咬了一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楊凱哪天回來?”
“本來計劃是今天的,但是參展商臨時出了問題,過海關時遇到點麻煩,老大留在那解決好了就回來,估摸着兩三天吧。”
“哼,海關,該讓入關的不讓入,這不該過的倒會挑時候過來了。”
錦彪糊塗了,“元寶你說誰呢?什麼過不過的?我問你嫂子怎麼了,你給我個準話啊!”
元寶瞪了他一眼,“怎麼了,說了你也不知道,白說!”
“嘿!你沒說怎麼知道就白說了呢,老大走時可讓我照顧好你們,你有什麼事非瞞着我?瞞着老大?”
元寶咔嚓嚓地咬着黃瓜,憤憤地說:“沒人要瞞着你啊,可是他們之前的事情,你都瞭解嗎?林墨這個人,你認識嗎?”
錦彪撓撓頭皮,“林、墨?嗯。。。那不是嫂子前任嘛!我當然認識,我跟老大去東北的時候,還見過他啊!怎麼了?”
這下輪到元寶瞪眼睛了,“咦。。。你居然還見過,看不出來嘛!好吧,那就告訴你,這位大爺回來了,今天跟橙子一班飛機回來的,在機場跟蘇蘇見到了面。”
楊凱回來已是三天之後了,誰都沒有提前告訴他林墨回來的事,只是他隱隱覺得佑安幾天以來有些不大對勁,跟他打電話時心不在焉。他快馬加鞭地處理了手邊的事情,乘坐最早的一班飛機趕了回來。
一進門,錦彪愣了下,“老大,你不是說計劃後天回來嗎?見到嫂子了嗎?”將他拉進後廚,錦彪探頭探腦地問。
“還沒,她在店裡嗎?”楊凱從窗戶向外面的小園看去,沒有見到佑安的身影。
錦彪嚥了口口水,“那個,老大,有個事得先跟你說一下。”
楊凱收回目光盯在錦彪臉上,“怎麼了?”
錦彪雞賊兮兮地對楊凱認真道:“老大,你跟嫂子是真的領證了?沒什麼反悔的餘地吧?”
楊凱橫眉立目,瞪着錦彪:“什麼情況?”
看得錦彪心裡一哆嗦,話幾乎都說不利落了,“老大,那個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