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時,朔方城南門的城牆上,那些心裡正忐忑不安的守軍們忽然發現遠處柴紹大軍駐紮的方向煙塵騰騰馬蹄聲聲,象是唐軍準備大舉攻城。他們趕緊分出人手一路飛奔通稟守將樑子京。樑子京乃樑師都的親弟弟,本是一紈絝子弟,除了吃喝玩樂在行其他的都不在行。他能當朔方的守將只是因爲他是樑師都的弟弟。聽到士卒飛報唐軍攻城,樑子京嚇的面無人色,縮在被窩裡摟着一個同樣渾身赤luo且抖個不停的侍妾死活不出來。管家無奈,只得讓飛報軍情的士卒去找樑洛仁。
樑洛仁接到消息顧不得披甲一路飛奔來到城南門處,發現那些守城的士卒面色極爲尷尬,他來不及多想趕緊登上城樓仔細一看,卻發現外城只有不到三百唐軍。樑洛仁見狀不禁勃然大怒。他正要訓斥守門的士卒卻聽到城外傳來一個洪亮地聲音,“城上的人聽着,我奉柴大將軍之命前來傳話,趕緊出來個管事的。”
樑洛仁顧不得訓斥士卒,大聲喝道:“本將樑洛仁……”
樑洛仁還未說完就被城下的人打斷,“我管你是誰。只要你能做主就行。你豎起耳朵仔細聽好了。柴大將軍說了,多年來樑師都這個狗賊勾結突厥屢屢進犯中原,百姓屢受其害死傷慘重,因此而家破人亡者更是數不勝數。此賊所犯之罪罄竹難書,乃罪大惡極之徒人人可得而誅之。我大唐陛下賢明仁德,爲救民於水火,解民於倒懸,特命柴大將軍率二十萬正義之師討伐樑賊。樑賊死到臨頭仍不甘心,向突厥低三下四使盡諂媚阿諛之能事,又送給突厥無數搜刮於百姓的民脂民膏,讓突厥出兵救他一條狗命。突厥爲劫掠中原百姓而欣然同意出兵。可惜此前樑賊做盡壞事已令天怒人怨,且我大唐乃正義之師,將士同仇敵愾上下用命勇不可擋,昨日已將突厥賊子殺的哭爹叫娘落荒而逃。樑賊若識時務當裸裎自縛負荊請降,故而昨日柴大將軍未下令攻城。”
“今日柴大將軍本欲發兵攻城。不過,柴大將軍思慮一旦攻城將不知有多少士卒死於非命,更不知會殃及多少無辜百姓。何況我們乃是一脈相傳的炎黃子孫,本是手足兄弟,何苦爲了樑賊這罪惡滔天之徒自相殘殺?再者百姓何辜?常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柴大將軍不願因樑賊一人而多造殺孽。所以,爲免無辜百姓生靈塗炭柴大將軍下令,自明天開始三日之內我軍不會攻城,百姓大可放心出城另投他處。柴大將軍還承諾,出城百姓可攜帶隨身物品,只要不攜帶兵器我軍士卒就不會攻擊。期限一過我軍將大舉攻城。另外,柴大將軍還承諾,唐軍此徵只爲誅樑賊一人,其餘人皆不追究。攻城之前若有人持樑賊首級來獻,大唐將封其爲國公,樑賊之家財悉數付於之,唐軍保證不傷害朔方的百姓。”
樑洛仁越聽心越涼,等那唐軍說完樑洛仁只覺一顆心已墜入了冰窟沒有一絲熱度。柴紹,你太狠了
城下的唐軍說完便後退數丈休息,然後另一個人再出來向衆人喊話,內容與剛纔那人喊的完全一樣。
“大將軍,怎麼辦?”樑洛仁身邊的一名偏將見樑洛仁發呆連忙低聲詢問,“要不要卑職將他射殺?”
樑洛仁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擺了擺手道:“不用了。現在射殺這些唐軍也沒用了。城上那麼多人都聽到了他們所喊的話,難道要將他們也都殺了?你且在此等着,只要唐軍不攻城就不要輕舉妄動。”
樑洛仁交代完匆匆趕去僞皇宮。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想要瞞住樑師都是不可能的,只是該如何開口才好?其實樑洛仁多慮了。因爲他在南門聽到唐軍喊話的同時,東門、西門、北門也同樣有唐軍喊話,其中北門距離僞皇宮的外牆不過十多丈,連樑師都也都聽到了唐軍的喊話。
樑洛仁來到僞皇宮的議政殿外時沒敢立刻進去,他遠遠躲在殿外角落邊悄悄從窗櫺中探看了一眼,正看到樑師都腳下躺着一個身穿紫袍浸在血泊中的屍體,而全身披甲的樑師都正揮舞着沾血的利劍在衝文武百官瘋狂咆哮,“怎麼,你們聽到柴紹說只殺我一人你們心裡高興了是不是?想殺了我去領功是不是?告訴你們,休想我就是死也要讓你們陪葬當年你們一再慫恿我割地稱王投靠突厥,這些年你們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享盡了人間富貴。現在大難臨頭又想用我的腦袋換你們日後的榮華富貴,做你們的春秋大夢來人,將這幫軟骨頭全部抓起了關在偏殿。若有膽敢反抗的立斬日後若唐軍攻破朔方,你們先斬看這幫軟骨頭”樑師都說完怒哼一聲提着劍匆匆而去,殿外則立刻衝進去一幫禁衛,不由分說便將衆人拿下。
那幫文武百官早已被樑師都的瘋狂嚇怕了,而且他們身上也沒有武器,根本不是那些全副武裝的禁衛的對手,只得任由禁衛們將他們拿下。
樑洛仁所在的位置正是禁衛們押解着文武百官去偏殿的必經之路。看到禁衛們押解文武百官出門,樑洛仁知道避不過去了便起身向前走,裝出一副剛剛來的樣子,看到禁衛們押着文武百官,他裝作驚訝地道:“這是怎麼回事?”
文武百官看到樑洛仁彷彿看到了救星,連忙上前將他圍住,七嘴八舌的說起來。樑洛仁聽了一會,擺擺手道:“諸位稍安勿躁,陛下只是一時生氣,並沒想把諸位怎樣,諸位先去偏殿少待。等陛下火氣消了,樑某自會爲諸位向陛下求情。”衆人聽到樑洛仁如此說心中稍安。
樑洛仁又交過禁衛中官職最大的校尉,“金校尉,他們乃是朝廷重臣國之棟樑。陛下剛纔在氣頭上纔會將他們羈留偏殿,過不多時便會放他們出來。你們要好生照顧他們,莫要讓他們受了委屈,明白嗎?”
那校尉連忙應下,然後辭別樑洛仁,客客氣氣地將衆人請往偏殿。等他們走了,樑洛仁暗自嘆息一聲趕緊離開。
夜晚,樑興財安排好盛元商號的事來到樑洛仁書房,看到樑洛仁正愁眉苦臉長吁短嘆。樑興財暗暗詫異,印象中樑洛仁還從未這邊愁苦過,他趕緊上前道:“阿郎有心事?”
樑洛仁點點頭,“唐軍喊話的事你聽說了。”
樑興財也點點頭,“上午就聽說了。現在城中除了聾子都聽說了。柴紹這招釜底抽薪是在太狠了。”
“是啊,他這一招着實讓我們騎虎難下。你說明日放不放百姓出城?若放,只怕朔方轉眼之間便成了一座空城。若不放,百姓定然羣情激奮,甚至會鋌而走險奮起造反。何況柴紹還說誰能持陛下首級來獻,大唐就封他爲國公。權勢富貴動人心,若再有唐國的細作蠱惑,百姓肯定會造反。”
聽樑洛仁說到唐國的細作樑興財的心沉了下去。樑洛仁見狀問道:“怎麼了?”
樑興財不敢隱瞞,立刻將李潛的事和盤托出。樑洛仁一聽勃然大怒,一拍几案跳起來罵道:“卑鄙小人,無恥之徒”
他這邊話音未落,就聽外面有人道:“稟阿郎,四海商號的梅紹求見。”
樑洛仁更是怒火中燒,“這個賊子竟然敢找上門來來人。”門外立刻閃出兩名親衛,樑洛仁怒道:“你們帶人將梅紹那廝砍了”
“萬萬不可。”樑興財急忙制止。
“樑興財,爲何攔我?”樑洛仁怒視着樑興財,“難道你已與李潛沆瀣一氣不成?”
樑興財急忙道:“阿郎,我怎會背叛您。我之所以不讓您砍了李潛是因爲您的兩位小郎君還在他手上啊”
樑洛仁立刻想起這檔子事頓時如五雷轟頂一般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萎了。他怔怔地望着前方,過了許久才低聲道:“李潛,李潛,你真是好算計”
樑興財心中亦是暗歎。李潛果然好算計,固然他說不會用樑洛仁和樑興財的子女來要挾兩人,可反過來因爲樑洛仁和樑興財的子女在他手上,兩人也不敢對他怎樣。除非他們能狠得下心不要子女。
樑興財想了想道:“阿郎,如今咱們已落下風,不如請他進來,聽聽他說些什麼再做打算。”
樑洛仁想了想,覺得除此之外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只得吩咐僕役請李潛進來。
不多時李潛來到,看到樑洛仁面沉如水坐在榻上,樑興財侍立在側。李潛立刻面帶微笑,剛要拱手見禮。樑洛仁忽然冷笑一聲,“李將軍,你騙的我好苦。”
李潛笑笑,“既然樑大將軍已知道了在下的身份,也省去了在下再費口舌解釋。在下此來不爲別的,就想問大將軍一句,大將軍準備如何抉擇?”
樑洛仁怒道:“抉擇?哼哼,樑某的抉擇就是與朔方共存亡”
“大將軍先別忙着這麼快就決定。剛纔在下來的路上接到一個消息,說許多高官上朝之後就沒再回來。他們的家人已經打聽到樑師都準備要殺他們。他們的家人正在密謀集合家中僕役親兵,準備明日天亮前進攻皇宮,殺掉樑師都解救那些高官。而且他們還說樑將軍你也進過皇宮,卻安然無恙的出來了,想來你與樑師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他們也打算攻打你的府邸。”
“怎麼可能?那些人現在全都在偏殿,我已吩咐禁衛好生照顧。等過兩人陛下氣消了我再爲他們求情。”
李潛淡淡一笑,“大將軍,在皇宮是你說的話管用還是樑師都說的話管用?你說樑師都氣消了便爲他們求情,可樑師都什麼時候會消氣?你求情能管用嗎?當然,這些並非在下的想法,而是在下聽他們這樣說的轉述給大將軍。”
樑洛仁聽了沉默不語。現在樑師都的脾氣已難以捉摸,樑洛仁也沒把握能說動樑師都放了那些人,更不知道樑師都會不會聽到樑洛仁的勸說反而一怒下令殺掉那些人。當然,更大的可能是樑師都先把樑洛仁殺了。
李潛見樑洛仁不語又道:“眼下的樑師都已非當年的樑師都,他現在就是一個瘋子。大將軍,你難道願意跟着一個瘋子一塊去死?又或者你想讓瘋子以一個荒誕可笑的理由殺了你?”
樑洛仁依然不語。李潛因爲早已安排了後手,所以也不着急,索性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書津津有味的看起來。房間裡頓時沉寂下來,只有李潛不時翻書的聲音才偶爾將這尷尬的沉寂打破。
過了許久,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伴隨着腳步聲的是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你們不能進去啊,阿郎房中有客,真的有客。你們且等等,我再去通稟。”
一個不耐煩地聲音喝道:“等,等,等。我們都等了半天了。我們找大將軍有生死攸關的大事,你再推三推四我立刻掐死你”
另外一個聲音道:“我們也不想爲難你,今天我們必須見到大將軍,否則可就麻煩了。”
樑洛仁聽到動靜立刻喝道:“誰在外面?”
外面的腳步聲立刻整齊了許多,不多時十多人分成兩隊魚貫而入。這些人皆身穿甲冑,來到書房齊刷刷向樑洛仁行了個軍禮,“大將軍,我們有要事要稟告。”
一名僕役帶着哭腔道:“阿郎,我告訴他們您有客人,可他們還是硬闖,我攔不住他們。”
樑洛仁揮揮手,“行了,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等僕役出去樑洛仁道:“你們深夜來此所爲何事?”
那些人慾言又止紛紛轉頭望向李潛。李潛見狀將手中的書放回書架,衝衆人拱手道:“在下李潛。”
李潛的身份曹丘事先早已告知了那些人。聽到這個名字那些人皆輕輕頜首,與李潛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爲首一人道:“大將軍,眼下大軍圍城,何去何從您該早做決定。”
樑洛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這些人夜晚來此讓他做決定,分明是想讓他投降。樑洛仁不禁心痛,望着那十二個將領沉聲道:“如何決定看來你們早就商量好了吧?”
爲首那人道:“大將軍,我們這些人都受過您的恩惠,我和他們四個且都在您帳下效過力,對您無比敬重。眼下已到了生死關頭,我們不願獨活,所以想請您主事,我們將竭盡全力助您成大事。”
樑洛仁怒道:“我若不同意呢?”
爲首那人一愣,悄悄瞥了李潛一眼,見李潛依然神情自若心裡有了底,遂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大將軍若不同意就不能怪我們得罪了。”
“好,好,好”樑洛仁怒極反笑,“你們現在翅膀硬了,有本事了,想殺了我去邀功請賞,好。樑某成全你們。頭顱在此,你們過來取吧”
那些人沒想到樑洛仁如此固執頓時愣住。這時李潛上前道:“大將軍,你可以不顧自己的生死,可你難道連全城十數萬百姓的生死也不顧了嗎?誠然,你效忠樑師都乃是爲人臣子的本分,是忠。可你只爲一己之私置十數萬百姓於戰火,算的上是仁還是義?你不顧妻子兒女的生死執意妄爲算的上是慈還是愛?”
樑洛仁面色鐵青,怒衝衝地瞪了李潛一眼,卻發現李潛雙目如電,直透他的心靈,令他不敢正視。他連忙轉開視線垂頭不語。
李潛立刻趁熱打鐵,“剛纔我已說過,現在的樑師都已不是當年那個滿腔熱血,想守護一方的豪傑,現在的他根本就是個瘋子。他若有一絲仁義之心,應當開城投降,以自己一人換全城百姓和三軍將士的平安。然而他沒有。他不僅不想投降,而且還喪心病狂想讓全城百姓爲他陪葬,這樣的人值得你效忠嗎?值得嗎?”
那十二個人也紛紛道:“大將軍,樑師都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您再爲他效忠。您何必非得要這樣做呢?”
等衆人說完李潛又道:“柴大將軍已通告全城。百姓皆已人心惶惶,若明日開城門,朔方將變成一座空城,剩下的怕只有大將軍你和樑師都等寥寥數人。憑你們能守住朔方?若不開城門百姓必然羣情激奮。這些百姓皆是守城將士的父母妻兒。若百姓要反,這些將士們能阻止,會阻止嗎?到那時大將軍便與那樑師都一樣成了孤家寡人,悔之晚矣。”
樑洛仁聽了面如死灰。樑興財見狀,上前道:“阿郎,事已至此您已無力迴天。俗話說識時務者爲俊傑,大將軍降了吧。”
“大將軍降了吧。”那十二個人不顧甲冑在身,齊刷刷跪倒力勸樑洛仁。
樑洛仁打量了一眼衆人,看到他們乞求的目光忍不住心痛。他思忖了片刻終於咬咬牙,緩緩站起來道:“樑某答應你們。”
衆人大喜,立刻站起來紛紛道:“太好了,有大將軍做主這事定能水到渠成。”
“就是,大將軍乃是朔方的擎天巨柱,若沒有大將軍朔方早就成了突厥人的了。”
聽到衆人的誇獎樑洛仁不由得老臉一紅,“諸位,既然決定要降,就得抓緊時間佈置。”
李潛忽然道:“且等片刻。”
衆人詫異地望着他,李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爲預防萬一在下還安排了後手,現在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在下得趕緊通知他們取消行動。樑管家,快帶我去後門。”
樑興財一愣,立刻明白了李潛的意思帶着他去了後門。李潛按照約定擊掌三聲,叫出來曹丘等人。樑興財看到後門已打開,而且門外埋伏了二百人立刻嚇出一身冷汗後怕不已。這些人要幹什麼他當然清楚。
樑洛仁同意降唐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他叫來樑賢臣說明情況。樑賢臣一向對樑洛仁言聽計從,立刻同意配合。當晚,樑洛仁與那些將領集合兵力在樑賢臣的配合下殺入皇宮,斬了樑師都。次日一早打開城門向柴紹投降。至此,大唐全面結束了隋末割據狀況統一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