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和宋琉靜靜站在房子外面。宋凌說:“從前這裡是法租界。”說完, 就拉着宋琉的手走進門去了。
宋琉還是不明白一幢法租界的老屋子有什麼值得宋凌特地帶自己來看的——他在法國有好幾套豪宅,還有坐落在山間巍峨的古堡(儘管一年到頭也去不了一次)——這只是一幢當年法國人落腳中國時造的仿貨,到底它有哪裡好?
這麼想着的時候, 他們已經走到了房子裡面。
門廳裡鋪着小塊馬賽克, 拼出來好看的幾何圖形, 過了那麼久——不知道有多久——還是非常精緻好看。鑄鐵雕花的樓梯, 一級一級, 爬到香酥的昏暗裡。
宋凌在前面走,牽着宋琉的手,小心翼翼地一步跨一級。每一個樓梯口都裝着一個很黯淡的燈泡——只有一個燈泡, 把黃色牆壁照得更加黃澄澄的。除了被燈泡照亮的那一小塊空間之外,樓房的大部分都深陷在黑暗裡。
宋凌忽然說:“這種地方, 哪裡都可以藏幾個鬼魂。”他的聲音本就涼潤如同秋水, 這會兒說起這些有點鬼故事意味的句子出來, 竟真的有點讓人身上發冷。
宋琉很配合地抖了一抖,說:“別胡說!”然後像個皮球一樣蹦到宋凌的懷抱裡。
宋凌伸手摸摸他的頭, 帶他繼續往樓上走,笑眯眯地說:“哈哈,陰謀得逞。”
宋琉擡頭看到他有點邪惡地在笑,自己也低了頭,邪惡兮兮地笑起來。
宋凌一直帶宋琉爬到四樓, 打個彎, 穿過一條兩邊兩堵黃牆貼得很近的短小走道, 來到一個非常寬敞的陽臺上。這個陽臺以前不知道是給什麼人用的, 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廢物, 但還是看得出來非常精緻,形狀是彎彎的半月形, 線條爽朗,好看得要命。
宋琉過去趴在欄杆上,看見樓下的花園,還有花園裡的一棵極端修長美麗的橡樹,不由大聲叫喚了起來。
宋琉拉直了嗓子說:“宋凌,這是哪裡?”
宋凌說:“這裡就是我說要帶你來的好地方。”
宋琉興奮地東跳西跳,在廢物和廢物的縫隙中間穿來穿去,好像小男孩在探尋自己新的冒險基地一樣。偶爾看到一隻老鼠竄出來,他還哈哈大笑,企圖去踩老鼠的尾巴。
宋凌笑眯眯地看着他瘋,等他瘋完了一陣,才輕輕摟住他的肩,往房子後面擡了擡下巴。
“你看那邊。”宋凌說。
宋琉順着他指的方向去看,夕陽從他左邊照過來,幾乎成了九十度角。他的臉一半亮一半暗,一半暖一半涼。他費力地擡頭去看,知道自己此刻是在看着北方——北方的天空有什麼呢?他看不出來。
“看什麼?”宋琉問。
宋凌笑笑:“看屋頂。”
“屋頂怎麼了?”
宋凌再次摟緊他,輕聲輕氣地說:“這會兒髒了看不出來,這屋頂是用琉璃瓦做的,太陽底下是藍綠色的。”
宋琉呆了一呆,“啊”了一聲,然後問:“琉璃瓦不是中國的工藝嗎?怎麼會出現在這種法式建築上?”
宋凌笑:“所以才說這幢房子特別啊。據說當初建的時候建築師看到中國琉璃瓦屋頂的房子,很喜歡,就用在了自己的設計上……只有這一幢,我找了好久……知道這個建築師是誰嗎?”
“誰?”
“你在慕尼黑住的那棟公寓也是他設計的……”
宋琉倒抽了一口氣,一股又酸又軟的情緒立即氾濫了整個心臟——慕尼黑的那棟公寓,住着他最混亂、也是最平靜的一段過往。
他扭頭看看宋凌,宋凌站在自己身後,眼神很柔和很柔和,胸口很溫暖很溫暖——就像在他們背後千年不遇的黃昏。
而在他的對面,也是一幢年深月久的公寓樓,帶着明黃色水泥拉毛的牆壁。隔着一個小花園,黃昏漸近的陽光撒落在那明豔得幽幽散發出麝香氣味的黃色牆垣上,從它表面遊離出許許多多金燦燦的粉末,像□□溶化在空氣裡,侵入他們的心口,左心房,右心房,左心室,右心室,兜個不停。
宋琉緊握着自己的雙手,看啊看啊,看個沒完沒了。他忽然發現自己是如此熱愛這裡。這裡實在可愛——暴靈無比。他愛這裡愛得心痛。
過了很久,宋凌問:“喜歡嗎?”
宋琉拼命點頭。
宋凌於是笑笑說:“這裡以後就是你的。”
宋琉一怔。
宋凌又說:“你從小就沒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肖臣給他買本書或者一套文具就能搞定的,你都不屑看,別人家孩子喜歡的東西你也從來不感興趣……要找樣東西討你歡心,還真不容易……”
宋琉笑眯眯地摟住他的脖子,膩着聲音道:“我有你就行了呀。要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幹什麼?”
宋凌摸摸他的頭。宋琉笑笑,深深呼吸,這金色的有毒的空氣,這見血封喉的空氣。法租界的黃昏——他愛得心烈烈作痛。
宋琉說:“凌。”
宋凌說:“什麼事?”
“我想划船。”
“明天帶你去划船。到琵琶湖裡去劃。”
“我想看籃球賽。”
“那就到美國去看。或者我打給你看,會精彩一點。”
“我想在這裡掛滿莫奈的畫。”
“我幫你把塞尚、高更、雷諾阿一起找來,讓他們湊一桌麻將。”
“我想布魯斯·威利斯。”
宋凌氣憤地說:“怎麼突然想布魯斯·威利斯?爲什麼不想我?”
宋琉看看他,說:“你就在這裡,我幹什麼要想你?”
於是他們兩個一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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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擺?”李肖臣鳳眼微眯,看了看眼前的房子,然後側眼看了看祁雲月。
祁雲月點點頭,重複了一遍:“顯擺。”他很肯定地說。
宋琉站在他們幾米之前,抱着手臂,得意洋洋地看着前幾天宋凌送給自己的小洋樓。
房子已經讓人徹底打掃過了,陽臺的雜物被清理乾淨,屋頂也被細心地衝刷過,儘管天色已經黑了,還可以看到裡面露出來的琉璃色磚瓦。
“喲,屋頂倒是很靈的嘛。就是爲了這個屋頂吧?”李肖臣說。
宋琉回頭笑笑:“算你識貨。”
李肖臣看着祁雲月,無奈地笑笑,說:“琉,做人要淡定,要寵辱不驚,懂嗎?你大老遠帶我們來看老闆送給你的房子,算什麼意思呢?讓我們眼紅嗎?”
宋琉有點不高興地噘嘴:“瞧你這話說的!好心被驢踢啊我!”說着蹦過來,拉着李肖臣走到大門前的臺階上,指着裡面說:“下個星期凌要在這裡辦個畫展,辦完之後房子就空了。我又不會搬過來住,這麼好的房子,空着也怪浪費的。上次不是說你們公司在那寫字樓裡私密性不夠嗎?把這裡給你們辦公,好不好?”
李肖臣一愣,“誒”了一聲。然後再次凝望這幢房子——真的是幢很不錯的房子,愜意而靜謐的樣子,屋子後面還有座小花園,木頭的桌子凳子,連鞦韆都有——他公司的那羣女孩子一定要喜歡死了。
李肖臣有點心動。回頭看看祁雲月,他好像也是一副對這裡很滿意的樣子。
“給我們辦公,那你呢?”
“你什麼時候學會跟我假客氣了?”宋琉推了他一把,“有你們在,我也會經常過來嘛,否則還真不知道可以用它來幹嘛。大不了房租我算你便宜點好了。”
“那乾脆連房租一起免了吧。”
“也好,唱片分我版稅不?”
“你想得美!”
祁雲月走上來,把手放在李肖臣的脖子後面——他很喜歡這個動作,把手放在李肖臣的脖子後面,好像摸一隻小貓一樣,李肖臣後脖子的髮根戳得他手心發癢——李肖臣喜歡的東西,他自然一百萬個喜歡。
“謝謝你,宋琉。”他說。
宋琉笑笑:“客氣什麼?我搶走了肖臣的初吻,算是給你們的補償咯。”
李肖臣笑着揮揮手:“什麼補償不補償……誒?!你說什麼?!!”
脖子後面祁雲月的手驟然冰掉了,僵在那裡。他們兩個人都傻掉了。
宋琉眨眨眼,眼底閃過一絲不懷好意的神情:“我說,算是給你們的補償……”
“前面那句!”
“不用客氣……”
“中間那句!!”李肖臣怒了。
宋琉“哦”了一聲,恍然大悟的樣子:“你的初吻啊……是跟我啊~”說着瞟了祁雲月一眼。
祁雲月漲紅了臉,雙手把着李肖臣的肩,很想把他護到自己身後去的樣子,眼裡氣咻咻的,直瞪着宋琉。再看看李肖臣,也是一副又氣又羞的神情。宋琉在暗地裡肚子都要笑破了。
“你你你!你給我說說清楚!”李肖臣指着宋琉,手指頭都在發抖,“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完全沒印象?!”說着回頭撫了撫祁雲月的手背:“你別聽他亂講,他最喜歡胡說八道了!”
祁雲月看看他,柔情似水地點點頭,擡頭看宋琉的時候,又換了那種被欺騙的氣惱的眼神。
宋琉還是笑:“你們不要這樣看着我嘛,我說真的啊,我有證據的。”
“證據呢?拿出來!”李肖臣朝他伸手。
“諾——”宋琉把手機摸出來。
李肖臣接過來,和祁雲月一起湊過去看,一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祁雲月也張大了嘴,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宋琉得意洋洋的:“我沒說錯吧?這可比你們的第一次早多了……”
照片上的李肖臣,頂多只有八九歲的樣子,大大的腦袋耷拉着,靠在沙發上睡着了,手裡一本語文書歪在一邊。宋琉跪在他旁邊,湊過去親在他的嘴上……
“其實我自己也忘掉這件事了,昨天突然在凌的電腦裡看到,這纔想起來的。”宋琉說。
李肖臣艱難地擡起頭,全身血液都要逆流了:“你……你幹什麼要親我?”
宋琉把食指抵在脣邊,有點委屈地說:“那天早上,凌吻了我一下。我第一次被人吻,全身都麻掉了,還麻得挺舒服的。那我又不懂,我以爲大概不論跟誰親親都會全身麻,就想跟你試試咯。”
李肖臣忽然有些哭笑不得:“那……試過之後呢?”
宋琉嘆了一口氣,悲天憫人地搖頭:“你啊,口水的味道。後悔死我了……”
李肖臣就要炸毛,要不是祁雲月在後面按着,他只怕要跳起來踢人了。
“這照片是誰拍的?”祁雲月忽然問。
宋琉搖搖頭:“不知道,凌這裡有好多奇奇怪怪的照片。還有你的luo照呢。”看到祁雲月滿臉殺氣,立即補充:“十個月大的luo照!”
李肖臣強笑了一下,安慰祁雲月:“這照片PS的,別理他。我完全不記得有這件事,他瞎掰的。”
“你當然不記得,你睡着了嘛。看到照片我就想起來了,不信你去問凌啊。”
白癡纔會去問宋凌!李肖臣在心裡大叫。就憑宋凌那個寵溺勁,哪怕宋琉說月亮是方的,他大概都會笑笑說:“嗯,那個角真的好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