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手機。
我是一隻只會震不會響的手機。
我不會響, 並不是因爲我先天不足，相反，我是一隻很優秀手機, 性能良好、功能齊備, 可謂手機中的戰鬥機。
想當年我躺在手機專櫃的櫥窗裡的時候, 周圍那些或醜陋或弱智或中看不中用的手機們都對我大加讚歎, 它們封我爲大神、敬我爲楷模。
我獨自佔據了櫥窗最好最顯眼的位置, 售貨員美眉把所有的燈光都聚在我身上。人們在路過櫃檯的時候，總是第一個注意到我。MM們驚歎我美麗的外表，GG們仰慕我豐富的內心。
我是一隻完美的手機。
直到我遇到現在這個主人。
這個主人,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很不喜歡他。
因爲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 一下子就開始稱讚我。
我永遠不會忘記他把我買回家的那天, 他表現出一副非常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好像我就是一個萬般無奈之下別無他選的累贅。
“先生，請問是要買手機嗎？”
“我隨便看看。”
“這是亞亞諾新款的M9700, 這個月剛上市，一千萬像素攝頭，支持3G，自帶GPS，很適合您的。”
“你怎麼知道GPS適合我？我不要帶GPS的。”
“那看看這款吧。這是香蕉公司最新的B-Phone 4, 是我們目前最受歡迎的手機, 每個星期都會賣斷貨。全觸屏, 帶……”
“這個也帶GPS的吧？”
“厄……GPS您可以不看的。
“有不帶GPS的嗎？”
“……不帶GPS的都是老款了, 不適合您這樣的精英人士。”
“你從什麼判斷我是精英的？我哪是什麼精英, 我就一窮人。”
“先生真愛開玩笑。說起來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是電視嗎？……你該不會是明星吧？”
“你認錯人了。好吧，我是想要一款震動功能強大一點的手機。”
“誒？”
“就是……震起來厲害一點, 幅度大一點，要放在身上，隨便什麼部位都能感覺到它震，可以把人震醒的那種。”
“……這個……那個……是不是還要可以防水的？”
“防水？……唔，最好可以防水吧。”
“那我推薦您這款，這個系列素來以震動強大著稱的。”
“屏幕那麼小，看都看不清，有沒有大點的？”
“……大……咳咳，先生，這款的大小對您來說應該剛剛合適。太大的話……恐怕會傷到您……”
“不會，大一點我用起來比較爽。哦對了，還要電池夠強勁，待機和通話時間要長一點的。”
“噗……啊，不好意思……那您可以看看這款。夠大、待機時間長、震動起來手臂都會發麻的。其實它的鈴聲也不錯，是環繞立體聲，支持所有格式的MP4文件。3G上網，自帶GPS導航功能和二十款小遊戲，一千兩百萬像素攝像頭，可以直接在手機上做修圖……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外出搞基……”
“啊？”
“咳咳，是最能滿足您要求的手機了。”
“哦……看起來還不錯。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功能太雞肋了。”
“……我們現在正在搞促銷。現在買的話，還送藍牙耳機一副哦。”
“耳機我有了，用不着，換電池板行嗎？”
“不好意思，贈品是廠商給的，我做不了主。”
“哦……那就再配五塊電池板吧。”
“………………”
看看。看看！這就是他對我的評價！
——雞肋。
我欲哭無淚。
而且而且，他說我是雞肋就算了，他竟然還質疑我的持久力。一買就是五塊電池！——還是說，難道這小子不知道世上有件事叫作“充電”？
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我才發覺，原來，五塊電池，真的是很有必要的。
因爲這個傢伙，從早到晚，根本就不讓我休息。繞是我再精壯如牛，也經不住這種不知珍惜只會索取的主人的折磨。要不是有那五塊電池持續給力，只怕每天見不到夕陽西下我就會精盡人亡。
主人的電話從早上天不亮就開始通了，幾乎一整天不停，而電話的內容各自迥然，內容風馬牛不相及，完全讓人無法從中聯想到他到底是幹什麼的。
比如說——
“喂，你好，我是李肖臣。”
“老闆！！”
“……朱小萌，你小聲點行不行？每天這樣叫，很傷身的。”
“謝謝老闆關心，我每天都喝胖大海，還吃金嗓子喉寶的。”
“我是說我傷身，你知不知道經常聽頻率超過某個赫茲的聲音，會影響人類智力？”
“…………”
“……說吧，什麼事？”
“老闆，你起牀了沒？”
“你要來給我疊被子？”
“>_<，我是他們三個的助手，不是你的，就算是助手，也不負責疊被子的工作……是說，小虞說今天請假，讓祁雲月和小閬先錄，他明天補上。可是今天下午有一個雜誌的專訪，說好了三個人都要去的。你看怎麼辦？”
“現在幾點？”
“五點三刻。”
“唔……”
“‘唔’是什麼意思？”
“我是在想，這事跟我起沒起牀有什麼關係。”
“你起牀了就能去把小虞捉回來了呀。嗚嗚嗚，要知道每次我剛打算教育他，他就對我放電，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呀……”
“專訪幾點？”
“三點。”
“……好了，我知道了。三點之前我會把他交給你的。”
“老闆，你說話要算話，不要放我鴿子呀。我的心靈很脆弱的……”
“放心吧，如果你因心碎而陣亡，我會給你發撫卹金的。”
“我人都死了，你的撫卹金髮給誰？”
“嗯……燒給你吧。”
“謝謝你老闆，你真是個好人。T^T”
“不客氣，我給你們都買過重保的，受益人是我。”
“………………”
再比如——
“……喂……”
“小虞。”
“肖臣哥？”
“……你在哪兒？”
“……不知道……”
“又喝多了？”
“嗯……”
“這回是什麼人？模特？女演員？還是少爺？”
“……肖臣哥。”
“行了，我不是愛管你，你也是大人了，自己掌握好分寸。我給你善後的次數也夠多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清楚。”
“……嗯，我知道了。”
“今天真的不去錄音？”
“嗯……狀態不好，怕拖大家的後腿。明天我單獨補吧。”
“可以。不過下午有個專訪，你最好去一下。”
“可以不去嗎？我今天的形象不太適合拍照。”
“拍得不好可以修。”
“肖臣哥……”
“這本雜誌琉有時候會看。”
“……幾點？哪裡？”
“兩點到公司，我讓朱小萌來接你。”
“好……”
又比如——
“肖臣肖臣！”
“…………幹嘛？”
“嘿嘿。”
“傻笑什麼？難道說老闆向你表白了？”
“我們之間還需要表白嗎？”
“我要求一輛蘭博基尼Murcielago。”
“你以爲就我學校那點工資，要做多少年才能買得起你的蘭博基尼？還是說我你要出去賣？要我去賣不難，爲了你，犧牲一下也是值得的。可是你得先讓凌同意了。要不，你去跟他談談？”
“……你答應過中了兩億彩票就給我買的。”
“誰告訴你我中彩票了？那玩意我從來不買。”
“那你幹嘛這麼故弄玄虛還屁顛屁顛的？”
“給你的E-Mail看了嗎？”
“哪封？”
“昨天晚上發的。”
“……還沒。”
“快去看！快點快點。”
“在看了啦，別吼。”
………………
“宋琉你發過來的是什麼東西？！”
“……文……同人文……同人文就是……”
“我有知識也有常識你不用解釋。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麼我會出現在荒草的同人文裡？”
“我覺得那篇你當O號的4P文，文筆還不錯，描寫也挺香豔的，值得一看。”
“……我不要蘭博基尼了，請用那錢買根繩子，你自行了斷吧。”
“你不喜歡嗎？還是說你比較喜歡以前我發的那些小虞×祁雲月的文？”
“…………”
“你果然比較喜歡看祁雲月被壓呀，那我以後多發一點給你。噢，不要謝我，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懂了，果然是那個《草魚有約》惹的禍。都是朱小萌害我，騙我去上，可惡。什麼叫經紀人適度曝光可以提高偶像形象，都是瞎扯淡。”
“那也的確是提高形象了呀，你看你多受歡迎。才露面這麼一次，就有好多粉絲支持你了。”
“這算哪門子支持？！”
“支持你總受也是支持嘛。昨天電視上你表現得很好，溫柔有禮風趣大方，你長得又好看，要是你去當藝人，一定會比小虞他們更紅。”
“嗯……這話不像你說的，從哪兒批發來的？”
“嘿嘿，果然火眼金睛。這是凌說的。”
“唔……”
“對了，凌還讓你有空回來一次。新季到了，那幾個意大利老裁縫又來了。他讓你回來量個尺寸，做幾套新的。不要來來去去就是那幾套阿瑪尼和迪奧，穿得跟個牛郎似的。”
“後面兩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還好還好，不用客氣。”
“沒人跟你客氣。沒什麼事我掛了，還有事情要忙。”
“哦，你忙吧。忙完記得看文呀，寫得很好的。”
“滾！”
不知何時開始，他經常接到這樣的電話——
“錄完了？”
“嗯。早飯吃了嗎？”
“厄……”
“我就知道……看來以後不應該看你睡得熟就不忍心叫醒你，要把你一起拖起來吃早飯。”
“我現在去補吃。”
“都十一點了，你是打算吃午飯吧？”
“還節約了一頓，多好。”
“……忙嗎？”
“還好，上午打發了一羣客戶。”
“注意休息，別太累了。”
“嗯，知道。你呢？還順利嗎？”
“很順利，提前錄完了，小萌說下午休息。”
“那敢情好，叫她回公司，一堆事等着做呢。”
“你不是說不忙嗎？”
“厄……她來了我就不忙了。”
“晚上想吃什麼？”
“東坡肉。”
“……你不是禁止我們吃太油膩？怕我們發胖。”
“你可以看我吃。”
“……好。”
“我說笑的！隨便弄點就可以了，我不挑的。”
“我知道你說笑的。”
“…………”
“不說了，別把自己弄太累，知道嗎？”
“祁雲月。”
“嗯？”
“我忽然覺得你很像我媽。”
“……下次帶你見見我媽媽吧。”
“誒？”
“別緊張，我媽很好相處的。也不急在一時，只是先跟你說一下，等你準備好了，我們再去。”
“……嗯。”
“那我掛了。”
“嗯，拜拜。”
“拜拜，晚上早點回家。”
還有這樣的——
“老闆。”
“小周。什麼事？”
“你覺得馬來西亞好還是韓國好？”
“啊？”
“我下個月想帶女朋友出去旅遊，你覺得去哪裡比較好？”
“馬來西亞吧。”
“可是聽說那裡很亂誒。”
“那就韓國吧。”
“可聽說去了整天只有泡菜吃，吃得整個人一股大蒜味。”
“嗯……那還是馬來西亞好了。”
“可他們說馬來西亞現在全被同胞佔領，到了旅遊景點周圍全是說普通話的，一點都不像在出國。”
“那……韓國？”
“韓文我聽不懂啊，只會一句思密達。”
“……你究竟想去聽得懂的地方，還是聽不懂的地方？”
“嘿嘿，最好是我聽得懂，她聽不懂。”
“小周，我記得你老家在南通？”
“是啊。”
“女朋友哪裡人？”
“安平本地人。”
“帶她去你老家吧。”
“這個這個……我們才認識兩個星期，這麼快就見家長，不太好吧？”
“我是想說，帶她去你老家，方言她肯定聽不懂。”
“……肖臣大哥，我是真心來求教的。”
“我也是認真的……”
“嗯，我在聽。”
“你覺得我很像旅遊中介公司嗎？”
“…………”
“好吧，其實我覺得，你們才認識兩個星期，這樣單獨出國旅遊並不合適。這樣吧，我給你一天帶薪假，你帶她到附近的小城玩玩，當天來回。順便我可以把車借給你，對了你有駕照嗎？”
“有的有的。謝謝你老闆，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闆！”
“馬屁的話就不要說了，回來無償加一個禮拜班吧。”
還有——
“喂，你好，我是李肖臣。”
“老闆老闆！”
“美美啊，什麼事？”
“你覺得咱們公司路口那個交警怎麼樣？”
“很討厭。”
“爲什麼？”
“因爲他老是不讓我停車。”
“可你不覺得他長得很帥嗎？”
“荒草三大帥哥還不夠你看嗎？不夠的話，我可以友情犧牲一下。”
“厄，不用了，謝謝……你說，我要是請他吃飯，會不會太唐突？”
“你跟他說過幾次話？”
“一次都沒有……所以我纔會擔心唐突……”
“我建議你可以現在他面前違章幾次，這樣你們就有機會說話，一回生二回熟。想多說幾句的話，可以違得嚴重一點，這樣他也許就會請你吃飯了。”
“啊？！這麼有效？！”
“嗯，而且可以讓你過上早睡早起有規律，三餐定時定量，食宿全包的生活。”
“這話我怎麼聽着這麼彆扭呢？”
“其實你心裡早就有了答案了，只是想找個人支持，我當然不會辜負你的。”
“其實你可以不用說得這麼直接的。”
“那麼，你有決定了嗎？”
“嗯，有了。我決定去違章！”
“厄……”
“謝謝你老闆，成功了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無償加班就行。”
直到有一天——
“肖臣哥……”
“宋宏煜？”
“肖臣哥……”
“……”
“肖臣哥～～”
“我是祁雲月。”
“啊？不好意思，打錯了。”
“肖臣哥……”
“我是祁雲月。”
“……奇怪，怎麼老打錯？”
“……等等。你沒打錯。這是李肖臣的電話。”
“那他人呢？”
“他睡了。”
“哦，那我明天再打吧。”
“好。”
“肖臣哥。”
“我是祁雲月。”
“……他又睡了？”
“是……”
“他可以不要在我打電話來的時候睡覺嗎？”
“如果你早點打的話。”
“……唉，算了。祁雲月，你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啊？”
“爲什麼她們一會兒對你很好，一會兒又可以馬上翻臉不理你？”
“厄……”
“其實我覺得……她還是有點喜歡我的……”
“嗯……”
“偏偏爸爸和琉又不肯幫我。他們就知道關起房門愛來愛去，從來都不管我。”
“…………”
“不過想想，我比表哥好多了。”
“你說小虞？”
“是啊。我至少還有希望，他是連希望都沒有啦，哈哈。”
“…………”
“你就不能多說幾個字嗎？”
“厄……祝你成功。”
“謝謝。對了，下次讓肖臣哥晚點睡。拜拜。”
以及在第二天早上發生的對話——
“你昨晚是不是又把手機放到客廳去了？”
“睡覺離手機太近不好，有輻射。”
“我要接電話的。”
“我都替你接了。”
“哈？你……”
“放心，沒有關於工作的。其實，根本不會有人三更半夜跟你談工作吧？”
“可是……”
“都是一些戀愛和生活的煩惱吧。”
“但是……”
“你沒有必要一一爲他們解決的。”
“畢竟大家都是朋友。”
“你就是太好心，所以他們有什麼事都來找你，養成了他們的依賴性。”
“這樣不好嗎？能爲大家解決煩惱，我覺得很快樂啊。”
“可是你會很累的。”
“……”
“以後白天就算了，晚上就不要接電話了，好嗎？”
“可是……”
“還有可是？”
“可是手機不在身邊，我睡不踏實。”
“有我在身邊不行嗎？”
“那是兩回事。”
“我都說了，手機有輻射，對身體不好。”
“…………”
“好了好了，別這樣看着我。我讓你帶着手機睡就是了。”
“雲月你真好。”
“不過得關機。”
“啊？！”
“你可以在帶着它關機，或者把它放到客廳之間選擇一個。”
“有第三個選擇嗎？”
“應該沒有。”
“嗚……那……那還是關機好了。”
“乖。”
我是一隻手機。
我是一隻只會震不會響的手機。
年中無休。
我的主人從來不懂得珍惜我。
值得慶幸的是，從那一天開始，我終於過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