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絮沒有馬上回A市,楚將暮陪着她在Y市又待了一天。
尤絮在酒店裡呆了一個上午,下午的時候回了古橋巷收拾東西,帶回了擺在客廳裡的那張合照。
合照上尤雄的兩鬢還沒有斑斑白髮,他身上充滿着年輕的陽剛之氣,臉上帶着笑。倚在他身邊的是一個如江南春雨般溫婉的年輕女人。那女人懷裡抱了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
尤絮將相框珍重地放在心口的位置,回頭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看着這個自己熟悉的地方。
當初買了房後家裡情況很拮据,所有的傢俱都是尤雄自己做的,一用便用到了現在。左邊是她的房間,尤雄特意挑了朝南的位置給她做臥室。
Y市的尤絮已經死了,活着的只是尤家的大小姐……她以後不可能時常來看父親了。
尤絮一路抱着相框回了酒店。她住在酒店的頂層,透過落地玻璃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景色。她一直看着窗外,日漸西沉,夜色將臨。
大半日無人打擾,此時卻有人來敲門。
開門一看,來的是楚將暮。他的衣服款式都很簡單,穿在他身上卻別樣的好看。
“我從沒來過Y市,絮絮作爲東道主真的不打算帶我去逛逛嗎?”楚將暮右手搭着門框,有些玩笑的口吻。
尤絮知道他是想帶自己去散散心。他似乎永遠不會說出任何讓人困擾和難堪的話。
尤絮將門關上對他道:“走吧。”
尤絮帶着楚將暮去逛了Y市著名的清河街。這是一條古街,賣的是Y市的特產。
河岸楊柳依依,石板橋邊沿裝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映在水裡獨闢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時值暑假,再加上今天還是週末,清河街遊人如織。低矮狹小的石橋被數以千計的足跡踏過。
有船伕划着船從石橋下過。河兩岸是客棧模樣的飯館,掛着一串串大紅燈籠。
兩人過橋時,尤絮被人擠在了後邊。楚將暮見狀,立馬折回來找她。
找到她後,他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穿過人潮,向光源處走去。
尤絮看着他的背影被一圈白光籠罩,有些恍惚。
明明不知目的地,但這次的未知卻不讓人恐懼,反而讓人心安。她不自覺地將那人的手握緊了一些。
兩人匆匆行過古街,未做片刻停留,像是這個城市的衆多過客之一。
只是這清淨未持續太久。
楚將暮雖然戴了口罩出來,卻還是很快就被自己的迷妹認出來了。一羣女孩子圍着他尖叫。
楚將暮作爲偶像的素養很高,毫無架子地跟粉絲寒暄着。但人越來越多,頗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跡象,楚將暮只能匆匆跟她們道了個別。
“不好意思噢我還有點事。大家週末快樂。”
好在粉絲雖然依依不捨,但也沒有太過爲難他。
楚將暮拉着尤絮的手,帶着她遠離了人羣。嘈雜人聲被拋在了腦後。
出了清河街後是一條大馬路,視野寬闊了許多。尤絮被楚將暮拉着,在人行道上奔跑起來,左邊車水馬龍,火樹銀花,右邊乾江水流濤濤。景色匆匆,從左眼右眼嘩嘩略過。
許是跑的太快了,尤絮的臉頰一路發燙,心跳的厲害。那隻牽着自己的手溫暖而有力。
夜風吹的她的頭髮飛揚,好幾次遮了她的眼。尤絮不敢伸手去拂,更不敢閉眼。
他是她曾經無數次在臺下仰望的人,是她不可觸及的那片星空。而現在,他卻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是夢吧。
不知跑了多久,楚將暮終於停下了。
“你不怕被拍到嗎?”尤絮調整了呼吸後,問他。
“被拍說明我還紅,哪天不被拍了我才應該怕。”
楚將暮看出了尤絮的擔憂,舉起了兩人相握的手。“你是指這個?”
他笑時,眼眸裡的光比城市的燈光還耀眼,是誘使飛蛾撲火的那盞星火。
“我們本來就是那種關係啊。”
尤絮詫異地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自己穿的這個女孩子不是他大哥的未婚妻嗎?
“傻丫頭。”
楚將暮親暱地勾了勾她的鼻子,尤絮後知後覺地退後了一步。
“這個城市最安靜的地方在哪裡?”
他沒再將剛剛的話放在心上,尤絮卻久久未能心靜。她試着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指尖脫離出來,那人卻不放開。尤絮只得作罷。
“跟我來。”
尤絮帶着他去了半山腰的一座亭子裡。山上沒有路燈,兩人全程開着手機的手電筒照明。
好在這幾年修了石階,若要還是以前的山路,半夜上山時是很容易從山上滾下來的。
亭裡一個人都沒有,安靜的很,只有四周蟲鳴此起彼伏,涼風習習。
楚將暮將兩人的手機擺在亭中央。暗黃色燈光散開,將亭上的木樑照亮。
楚將暮接了個電話,對尤絮說了句“等我一下”,就離開了。
他沒有把手機帶上,藉着微弱的星光下了臺階。
過了許久他纔回來,手上提着幾個袋子。
尤絮聞見了烤串的香味,還看見了綠色啤酒瓶。
楚將暮將多的塑料袋墊在地上後,纔將裝烤串的紙袋放下了。他從塑料袋裡取出啤酒,擺好放在地上。
“你下山就是爲了去拿這些東西嗎?”
風吹的塑料袋邊角上下亂晃,尤絮拿啤酒瓶壓住了。
楚將暮笑了笑。“看不太清路,所以回來的慢了些。”
“我剛剛叫你把手機帶上的。”
楚將暮將紙袋撕開,隨口道:“這裡太黑,你會害怕。”
尤絮垂下了眼,突然心生羨慕。
這個女孩子很幸福,有這樣一個人愛着她。而且她還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尤絮曾經看見過很多借酒消愁的人,她卻不能學他們一醉解千愁。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她任性。
楚將暮將牛奶打開遞給她,自己喝啤酒。
尤絮抿了一口,皺了皺眉有些嫌棄。
楚將暮一直注意着她這邊的情況,見狀便打趣了她幾句。
尤絮沒理會他的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我想嚐嚐你手上的。”
“唉。好吧。就給你嘗一口。”楚將暮和她做了約定,纔將酒瓶遞給她。
尤絮接過後,猛灌了一口。她喝的急,一部分啤酒從她的下巴滑過,將領口濡溼,向衣領裡面蔓延。
“絮絮,給我吧。”楚將暮伸手去接酒瓶。
尤絮卻耍起了賴,轉過頭又灌了一口。
楚將暮站起來去奪她手裡的酒瓶。
尤絮躲閃着,想要再喝幾口,卻被人抓住了手腕,不能動彈。
“乖,給我。”楚將暮看出了苗頭不對,朝她循循善誘道。
尤絮的眼裡起了霧氣,眼神已有些許不清明,氣惱中還帶着點委屈巴巴的味道。“爲什麼喝不醉?”
這個身子長了一張楚楚可憐的臉。
楚將暮看着她的眼神,心裡一軟,鬆了手。“我真的是怕了你了。酒量這麼差卻偏偏還是個小酒鬼。”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喝醉了也好,或許就不會想起那些傷心事了。”
這一夜,楚將暮縱容着尤絮將爲數不多的幾瓶酒全喝完了。
尤絮的酒量是真的差,兩瓶啤酒下肚,人已經醉的不省人事了。第三瓶啤酒剛喝了一口,整個人便開始往後仰倒,好在被楚將暮接住了。
手機被扔在一堆殘骸中間,烤串完好未被動過,只有啤酒瓶空了。
手電筒一早就被尤絮關了。
她以爲他看不見,其實他都看見了。
“傻丫頭。”黑暗中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
楚將暮想用指腹替她將眼角晶瑩的淚水擦掉,卻怎麼也擦不盡。珍珠源源不斷地從她闔着的眼眸裡滲出。
過了許久,月亮終於克服了羞赧,從雲後探了半張臉出來。
山道上,有一個男人揹着一個女孩下山。他走的沉穩而緩慢,彷彿肩上的便是他的整個世界。
月亮照着那女孩的右眼,映出臉頰上未乾的水漬。亮晶晶的,像是綴在眼角的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