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 楚沉總是在做同一個夢。
瘦弱的女人滿面淚水,眼裡是無窮無盡的恨意。
“你一定會遭到報應的。”她一字一句地說。
女人的聲音一下子就被天台大作的狂風吹熄了。但奇怪的是,楚沉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幾年, 他的身體大不如前, 也許真的跟那個人說的一樣。他的報應到了, 大限將至了。
他總是夢到那雙浸滿了詛咒的眼睛, 像是淬了毒的刀尖, 朝他眼裡狠狠扎過來。半夜驚醒時,臉上全是冷汗。
他的神智開始有點不清醒了。心中卻有個執念,他要見一見那個人的女兒。
……
尤絮見到楚沉的時候, 這個男人像是平白老了好幾歲。他被病魔所折磨,再沒有之前的意氣風發了。
“楚叔叔。”她跟他打了招呼。
“小絮來了啊。”
“嗯。叔叔我來了。”
尤絮長的很像她媽媽, 楚沉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怕她那雙春水一樣的眼睛不知何時會化作利刃向他刺來。
尤絮也發現了他對自己的眼神躲避, 覺得有點奇怪。明明之前楚沉的眼神那麼銳利……
“我之前讓你考慮的事, 你考慮好了嗎?我這三個兒子之中……”
叫她來,是因爲這事啊。
“叔叔, 我已經搬出楚家了。”尤絮跟他解釋道。
“嗯。我知道。”
“之前住在楚家的那些開銷,我會慢慢還給您的。”
楚沉沒說話,他看她的目光裡帶着幾分審視。
“我是真的把大家都當成了我的家人。您當初說的股份,我是不會要的。尤氏已經沒了,現在有的只是楚氏, 是您和大哥的心血, 我有什麼理由去接受楚氏的股份呢?我知道楚叔叔您是一片好意, 但我不會收的。股份轉讓書我也已經簽好了。”尤絮說的動情, 心裡卻一片冷靜。
她最開始便覺得有點奇怪, 後來才知道楚沉當初給了她一部分楚氏的股份。肥水不流外人田,這邊給了股份, 這邊又給她和楚將晝訂了親。還真的是老狐狸啊。
她聲情並茂,感情充沛地說了許久,楚沉總算被她“打動”了。
“傻孩子,說什麼還?我和你爸爸是好朋友,我是真心把你當成女兒照顧的。”
“你既然心意已決,我也不好再強人所難了。”
兩人客套了兩句,楚沉讓她把楚將暮叫進來。
尤絮乖巧應“好”。開門的時候,看見三兄弟都站在走廊上。
怎麼全都來了,這是要鬥地主嗎?她心裡暗暗吐槽,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打了招呼。
“二哥,楚叔叔叫你進去。”
楚將暮應了一聲,推門進去了。
尤絮和楚將辭說了會話,就找藉口離開了。自從知道阿辭對自己的感情後,她總覺得有點變扭,刻意避着他。
楚將晝看着她離開,淡淡轉回了目光。楚將辭靠着牆,臉色有些難看。
楚將晝能看出來他現在很緊張。自己這個三弟,外表開朗活潑,實則扮豬吃老虎,極會掩藏情緒。
他很討厭他們兄弟兩,這點他早就知道。畢竟不是一個母親生的,也沒法去強求。
可笑的是,他以前對尤絮愛理不理,態度冷淡,現在卻……
不過自己的二弟也沒好到哪裡去。憶及剛纔靈魂幾乎出竅的楚將暮,楚將晝鏡片底下的目光微沉。
那女人還真有手段,將他們三兄弟都玩弄於股掌之間。
楚將晝冷笑了一聲。
……
折衣進瀟湘閣後,衛嶂飾演的男二慕容瑾便該出場了。
與二皇子的相遇,是一場處心積慮的籌謀。
但後來折衣才發現,原來自己與聞人奕的相遇,也在他的謀劃之中。他一開始便將她作爲了自己的一顆棋子。給她一個家,對她所有的好全都是騙人的。
接她入府,只因她的那雙眼睛像極了慕容瑾死去的母妃。
漸漸地,折衣不愛聞人奕了。或許不是不愛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這感情有多複雜。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自己再也不想見他了。
最終她做到了。如他所說的那般,成了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直直插向了慕容瑾的軟肋。
二皇子敗了。勁敵已除,聞人奕所支持的三皇子便成了可能登上那個位置的最大贏家。
二皇子府被抄的那一天,府裡所有人都四散着奔逃,卻被無情的鐵甲所包圍。
只有折衣沒有。
她靜靜地坐在庭裡的那架鞦韆上。
自己只不過跟慕容瑾提過一句,以前家裡有一架鞦韆。他卻上了心,親手替她做了一架出來。
刀架在了慕容瑾的脖子上。
後來,聞人奕來了。他說,他來接她回家。
慕容瑾親眼目睹了這一切,面色卻異常平靜。
他的聲音,如同往常一般溫柔。“跟他回去吧。”
“你都知道了?”她的面色也很平靜。
“剛開始不知道。”後來知道了。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慕容瑾突然笑了。
折衣看着他被人壓走,身子未從鞦韆上下來過。
聞人奕瞧見一切塵埃落地,心情驀然放鬆了不少。
“折衣,我們回家吧。”他的話裡七分哄三分勸。
見她不動,聞人奕開始有些不安起來。他伸出了手,耐心而溫柔,再次重複道:“我們回家好嗎?”
鞦韆上的人終於有動靜了。她說“好”。
只是她朝自己走來時,卻驀地拔了周圍士兵的劍。
“驚訝吧。我竟然會武功。”她笑了,美到可傾覆城池卻絲毫沒有生氣。“他教我的,叫我學着防身用……他怕有一天照顧不了我。”
她頓了頓,許久沒說話。
“聞人奕,我不欠你了。只希望你遵守諾言,好好照顧我妹妹。”
“折衣,別做傻事!”見她將劍橫在細弱的脖頸上,他突然慌了。這是聞人奕第一次這般失態。
她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過他在看別人。一雙杏眸煙波盈盈,終是失去了最初的純真。
“欠他的,我是還不清了。”只能把命賠給他。
劍微動。
在場的人都沒想到,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子對自己下手會這般狠。刎頸自盡,血濺三尺。
“折衣!”
聞人奕連滾帶爬趕到了她身邊,想替她捂住傷口。但那血卻從指縫流出,源源不斷。
“快找大夫來!快!”他紅着眼朝旁人吼道。
親信立即上馬出府去請大夫。
“折衣你看看我。看看我。”他的聲音裡帶着濃重的哀求,漸漸含了哭腔。“求你別離開我。求求你。”
淚水打在那姑娘的臉上,她卻絲毫未覺。她在他懷中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享年不過十七歲。
拍完戲,衛嶂衝上來抱着她哭的喘不過氣來。他的戲雖然早一點結束,但他瞧着尤絮,便根本出不了戲。
“你不要死。不要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往日裡超級樂觀的一個人竟然哭成了這樣。尤絮的情緒也還有殘留,索性跟着他一起哭個了痛快。
哭過了便好一些了。第一世的戲到這裡就正式殺青了,尤絮跟他們一起吃了頓散夥飯。
戲拍了一個多月,拍的人有點疲憊。
晏隨讓她短期內先別接劇了,但是廣告還是可以拍拍。
這一段時間,不止尤絮在成長,晏隨也是。從什麼都不知道到現在做事井井有條,整個人都變得專業起來了。
認真搞事業的男人確實帥,看起來也順眼多了。
尤絮還記得,有一天自己和劇組的人吃飯,沒讓他送,也不讓他接,他便生氣了。
尤絮只能哄他,說司機師傅長得帥還盡責,作爲獎勵自然要給他放一回假。
聽到尤絮誇自己帥,晏隨開始飄了,有些不知所然起來。最後還得寸進尺地索要其他獎勵。
問他要什麼,他又說不出來。只說先欠着。
尤絮也隨他去了。
吃完飯回來的時候,尤絮發現隔壁的門虛掩着,還有燈光透出來。
推開一看,晏隨正趴在桌上。
走近了才發現,他睡着了。
桌上的電腦開着,桌面上有厚厚一打印着資料的a4紙。打印紙上有紅筆做的筆記,旁邊還有一本筆記本模樣的本子。
尤絮打開一看,真的都是筆記。看起來像是和別人請教了很多東西后記下來的。
晏隨說他最近有超級認真地在學習,原來是真的。
“晏隨。”她輕聲喊他。在這邊睡一晚,明早起來該感冒了。
他睡的有點沉,一下子沒叫醒。
尤絮拍了拍他的手臂,卻突然被他抓住了手。他抓着她的手,極其自然地枕在了腦袋下。
尤絮有些好笑。
“晏隨。”她又喊了他一聲。
面前的人突然睜開了眼,嚇了尤絮一跳。
“你回來了啊。”他顯然還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意識都有些模糊。
“嗯,我回來了。我們回房間睡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垂着頭似乎睡着了,但眼睛是睜着的,可能在思考尤絮剛剛的話。
“好。”他重重點了點頭,聲音軟軟的有點可愛。
尤絮笑了笑,透過他現在的樣子,都能讓人想象到他小時候什麼樣了。
晏隨脫掉拖鞋,躺在牀上蓋好了被子,乖寶寶似得看着她。
尤絮看着他現在不太清醒的樣子,有些懷疑他不是沒睡醒,而是喝醉了。
“唱歌。”他突然說。
“什麼?”
“隨隨要聽歌。”
笑意從眼底蔓延到脣角。尤絮打開了手機錄音。
“你說什麼?”
“隨隨要聽歌。”
“你要聽什麼歌?”
“隨隨要聽……”他的眼睛眨了幾下,似乎是抵擋不住睏意。最終還是被睏意所戰勝,他的眼皮慢慢闔上了。
卻還是掙扎着把話說完了。
“……絮絮唱的歌。”
還真像個個孩子。罷了。
……
晏隨記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他夢到了那個女人……夢裡她還給自己唱歌了。
別說,唱的還挺好聽。
wωw⊕ttКan⊕¢O半夜醒來,室內一片黑暗。耳邊卻有輕淺的呼吸聲。身旁那人的氣息,心安而熟悉。
他的心臟突然開始狂跳起來。
晏隨開了燈。看見尤絮背靠着牀背,偏着頭睡着了。
這樣睡不難受嗎?
晏隨掀開被子起了身。他抱起她,將她慢慢放到了牀上。
似乎是怕吵醒她,他的動作極輕極輕。
他弄完這些本來想走的,卻突然有點捨不得,想站在牀前看一會她睡覺的樣子。
看了一會還挺乖,不轉身不踢被子。他的脣角不自覺地揚起。
目光不經意定格在她的臉上。剎那間,心臟暴跳,跟打雷一樣。
晏隨有些自暴自棄地錘了一下胸口,關了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