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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抉擇

七十一.抉擇

“你讓我想一想。”她說。

這是突兀的一句,經年未見,彼此於對方的生活細節全是陌生。卻奇異的在心裡有了對未來婚姻的期許。這不是愛,是因爲經歷相似而產生的相濡以沫的情感。就象是窄路相逢的路人,被暗夜的幽長積寒嚇得心驚,便不顧一切挽了同行者的手。其實沒做,什麼也沒做。自己也好,對方也罷,多出來的感覺無非是“我不孤單。”然而這便足已。芳晴用手捂了臉問老方:“爲什麼是我?”雖然現在才問顯得有點傻,但她前半生所做的蠢事實在太多。問總比不問要好,因爲她再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耗。

“因爲我不想你再步我的後塵。”

“那你曾經的未來又是怎樣?”

老方沒有回答,只是略呶一呶嘴。在馬路邊,有一個駕車的胖子伸了頭出來,不停的向着行人揮嚷。不是什麼好車,說的也不過是一些市井俚語。有人聽得便做未聞,有人聽不得也只是不耐煩的回一個白眼任胖子自說自話。在那流利噪雜的嗓音裡,有一種理直氣壯的飛揚的無所故忌的快樂,芳晴羨慕的看着,嘴上說:“這人一定是個好丈夫。”

胖子未必不偷情,卻懂得把一切關在外面去做。給家人的,未必是最好,但一定是最貼心。一管價格適中的脣膏,一包女人慣用的衛生巾。在女人不方便的日子裡,一定是一滴冷水也不讓女人沾的遷就。無論是大事小事,一定對女人所有的細節瞭如指掌,會適時的讚美,會恰到好處的提點批評。用的字眼一定不是尖刻而是飽含溫情。雖然有可能下一秒就會擁着別的女人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但管他呢,這個人至少懂得把那些醜事安排在在女人眼皮之外,而且還拿錢回來。這是最最重要的,哪怕拿回來的不過是明面上的一星半點,但卻讓女人感覺到被關心與尊重。

多麼可憐,原來她要的不過只是這個。比不得老方的高情大義,他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她已不想知曉,她只是執着問:“你喜歡我嗎?”

你想我嗎?我離開你之後,你有沒有來偷偷的看我,想要和我複合。你是不是會站在我家或我公司的門口,遠遠的只爲看我一眼。你有沒有在深夜因爲思念而無法入睡,在每一個落雨或有星星的夜晚,你可曾輾轉反覆將我的號碼在你心中默背如流。當你在街頭,無意中看到與我相似的背影,你有沒有衝上去,只爲探個究竟。你有沒有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演練與我的相逢,在街頭,在巷尾,在某一個知名或不知名的所在。你有沒有難以啓脣的羞怯與喜悅相交纏,以致於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狂喜與顛狂的狀態。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這樣的獨佔與強勢,可曾有半分銘刻在你腦海?你只想關心我,與我溫存,在這世上,我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選擇。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麼可以形容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我只是你愛與喜歡的那個女人,如此而已,你要我,就與一個男人要女人一般無異。

-------這,是芳晴永不會問出口的話。而老方,也只是在遲疑一陣確認自己的問答:“我當然是喜歡你的。”

那或許是因爲這些年,他都沒有遇到過比她更傻更純真的孩子。是真的純真,以致於不懂得將所欲與所求掩起來,以光冕堂皇的面目出現。萬芳晴所持有的一切,全都裸露在秋日的豔陽底下,讓人曬笑。而迄今爲止,她所收穫的也只有這個。那些期望中的愛與同情,尊重與理解,從來都因爲她的身份地位和她所持有的金錢而對她裹足不前------這是偏執的說法,至少,就在此刻,在她面前,就有一個人,溫情脈脈的對她說:“你會好起來的。”

這是對流浪貓纔有的說詞。

她可以在一段婚姻裡沒有感情,但不能總是以“被收容,被救助”的面目出現。說起來,她到底缺了些什麼,工作,房子,錢?其實只是一個家,一個真正包容寬納她的人。把她當成普通人看,瞭解她的野心愚蠢及一切所爲。她其實成不了事,只想過得稍好。荷包裡有幾個錢,那是中介在不斷的發短信催:有人出價了。賣還是不賣?回答當然是肯定。那將是她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數據,鼓鼓的聚在一張存摺裡,或許能夠在未來改變她的人生,她的軌跡,她的自信心,她的精神氣。不用別人提醒,她也曉得,她早已過光了青春所留給她的一點亮麗與飛揚,如果那些東西曾經有過的話。日復一日的,時間在慢慢提醒她,如今的她究竟有多猥瑣。她心裡的每一條裂紋都在她額上被細細的刻出來。脣齒刻薄,講出來的,不是話語,是她被撕裂的光陰。那些溫暖的記憶,天真的想法,終已成爲過去。連最後的一點良善,也在距離她指尖的幾寸之外,向她揮手。是道別還是擁有,她需要做個決斷。而在此之前,她首先要想清,在未來,她是躲在一個人身後,還是獨自向前------這條路太難了。難到她沒有勇氣去想。萬芳晴囁嚅着說:“我還有點事。”

老方“喔”的一聲,稔熟的站起來。在秋日樹梢的陰影下,他已是衰敗的中年的老相。他伴着她一路前行,嘴裡淡淡的爲自己解釋:“我說那些話不是想來刺激你,我瞭解你的想法,也理解你的苦衷。我就是在這種陰影下長大併成人。我一直受困,無法解脫,也曾有一度認爲錢就可以解決一切。但不行,我心裡的冰,累積的苦處,不是用消費就可以解除的。兩年前,我那樣逼你,自己竟不覺得是逼。我只當是爲了自己好,也是爲了你好。當你離開,我甚至沒有反省過。直到遇到徐姐他們,是他們的善良寬容和愛感動了我。你將來一定會喜歡他們的,我們可以一起做義工,一起去幫助別人,一齊去行善。”

他此時所說的話,得體而溫情。但不知怎麼,讓芳晴無端的感覺到懼怕。一種思維方式,如果不是在智識領悟的情況下被實現,那麼,必定是“被灌輸。”這恰恰是一個人精神狀態中最可怕,也容易淪爲偏執的那一種。芳晴小心的問:“你們是怎麼運作的?”

“這個嘛。”老方的表情頗有些自得:“你進來就知道了。”

她當然不會進來。永不。

正所謂善惡在心,一個人向左向右,並不需要一個組織的幫扶才能上路。

“我那段時間特別孤獨。”老方說。

想必她將來也是一樣。但她可以去練瑜珈,可以去學跳舞。可以上網發貼,還可匿名與人罵戰。閒來無事,可以打打遊戲噹噹電影。把小說裡的情節,當成真實的事,充分的進行感情YY。那時的她,一定不會爲身邊的人與事做一絲半分,卻會爲一個故事一個細節而感動至流淚。她會擁護一個什麼“角”兒,把對方當做宿主一般癡纏。將自己所有的悲傷喜悅浸淫於其中,然後便是好起來,然後便是下一個宿主。她一生會愛很多人,生活卻井然有飭一絲不亂。多好,人們說這就是新女性。連她自己也爲此深感自豪。可一個人的生存狀態到底如何,只有後人才能評說。

但願他(她)比我們要好。

老方說:“所以,從此刻就要開始努力。”

他鼓勵說:“芳晴,開放一點,把心露出來。掩藏不能解決問題。”

芳晴駭笑,不曉得老方到底是從哪裡偷來這些話,還講得如此一本正經。罷了,夠了。她伸個懶腰做個女人的媚態,看老方烏黑的臉一本正經的板着。他的胳膊胖胖的如虛發的饅頭一般腫漲,靠上去一定不舒服。芳晴想:這便是又輸了一仗吧。她嘆口氣,起身說:“我要走了,我們改天再聯繫吧。”

老方閉上正滔滔不絕大發議論的嘴,乖巧的應了,那神氣,倒象她公司裡那些個油滑的業務,頗有見風駛舵之能。不一樣的是別人推銷的是產品,而老方主打的是精神。究竟要什麼要的恐懼與孤單纔會讓人走到需要密密的挨擠才能生存的境地。芳晴既驚且疑,象一個在鏡中看見未來的女子一般怔忡不定。她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着,連簽約賣房也不能讓她興奮好轉。可能是因爲錢還沒到手吧,她想道。這是個雨夜,宜敏還沒回來。她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聽有人砰砰的敲門。可能是因爲孤單,也可能是因爲頭暈來不及想。芳晴嘩的一聲把門打開,倒唬了門外的人一跳。

這是她第三次與林銘山打交道。她覺得他的真人比聲音更讓人魅惑,象電視上演的似的,有一種倜儻不羈卓爾不羣。當他微笑着向她請求進來略坐一坐時,她便毫不猶豫的答應,竟沒有絲毫顧及到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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