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潤福一身清爽的回屋,泡了杯茶,看着窗外火焰樹上鳥雀此起彼落的展翅,或棲或飛或覓食,旁邊的楓葉也開始轉紅,落英繽紛,薄紗般的青霧籠着整個小院子,有着出塵的美麗。
今兒個是十五,按照規矩,福晉要禮佛就不需要去請安了,潤福昨日剛纔弘法寺回來,儘管遇到很多事,但卻覺得卸下了心靈的包袱,除了靈魂的塵垢,整個人變得輕鬆不少,加上美景當前,讓她渾然自得。
潤福有種想要將眼前美景入畫的衝動,卻覺得身子懶懶的,索性就順着性子,欣賞罷了。
胤禛一進院子打算往書房走,杏兒忙攔住“給貝勒爺請安,主子在屋裡呢”,他心下奇怪,難得她不在書房,擡腳進了屋子。不想一進屋就見着這樣的一個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靠着靠窗的桌子坐着,用手支着下巴,露出的半截皓腕上戴着一個綠的純粹的鐲子,布衣釵裙,眉眼彎彎,淺笑漣漣的望着窗外。如果那眼神不是放空的呆滯而換了含情脈脈,胤禛一定以爲這是個少女思春圖。
“昨兒見了什麼呢?這一大早就像失了魂一樣的”看了半響潤福沒有搭理他的意思,胤禛帶着點慍怒的開口,爺就這麼沒有存在感麼?
潤福慢半拍的發現了胤禛的存在,進而才讓那句問話進了腦袋“芳菲園林看蜂忙”幽幽一嘆,“貝勒爺什麼時候過來了?綠袖,看茶”
胤禛啜了一口茶水,聽見這話,差點吐出來,“爺是要在渴的時候等你的茶上來,恐怕得渴死”
“昨兒見了法宏大師?”胤禛看似疑問,實則篤定的詢問潤福。
這眼皮底子下的事兒,潤福想他知道也不難,點點頭承認了。
“還真想不到你就是法宏大師口中的那個極有佛緣的人,看你這憊懶的性子,你要是有那佛心,也被您的懶惰給趕跑了”胤禛開口刻薄着潤福。
潤福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的問着胤禛“爺,潤福可得罪您了?”
見胤禛不置可否的態度,她又接着說“那就是沒嘍?那你幹嘛看我不順眼?”
胤禛擰着眉頭,“胡扯什麼,爺看你不順眼,到這兒來什麼”
“爺,你從打一進門兒,就沒對潤福好聲好氣過,你還說你不是看我不順眼?”潤福心裡說,難道昨兒個那個年氏不讓你上牀,火氣沒發出來?不對呀,昨兒個應該是福晉陪他啊,反正不管是誰,今兒自己吃排頭真倒黴…不過這話她也就放在心裡,不敢真拿出來調侃這位爺。
胤禛一臉的黑麪,不知好歹的東西,爺這不是,不是什麼胤禛自己也說不上來,昨兒個進宮見了額娘後,她依舊是往常那副不淡不鹹的模樣,卻在見了老十四後就化了那副觀音像,樂呵呵的,心裡就很不舒坦,回來想到這院子坐坐,卻記起了她去了弘法寺,再加上年氏剛有了身孕,他就過去年氏那面了。以往聽着年氏唱唱小曲兒,嬌聲柔語會覺得她柔媚體貼,不過昨兒個怎麼都覺得心煩,眼前還浮現她這沒有表情,總是淡淡笑着的臉,最後還是推脫是十五,也不顧年氏那欲哭欲泣的表情,就過了福晉那兒歇下了。
胤禛不知道該怎麼說,冷哼了一下,低頭喝茶。
“貝勒爺,你蓄鬍子了!”潤福見胤禛不搭理她,擡頭想說話,不小心一下子看到胤禛的臉後,就覺得哪裡不對勁,等研究明白了後,一臉驚恐的問。
胤禛現在真的覺得自己已經被氣的沒話了,他倒很好奇潤福怎麼不怕他,想他在戶部和吏部當差,那些比他低的官不說,那些比他高的官員,見着自己的臉說話都哆哆嗦嗦的。不過現在讓他生氣的是,他難道是好久沒來過她這院子了?明明是前兒個剛過來的!那她天天對着自己這張臉,竟然連自己有沒有鬍子都不知道,胤禛覺得自己被忽略的徹底了。
這也別怪潤福,之前胤禛一直都沒有蓄髯,前兒個見着胤禛,忙着和他談事了,也沒顧得上看,潤福覺得這樣一來,倒是越來越不像哥哥了。
“你昨兒個碰見老八的人了?”狠狠瞪了潤福一眼,胤禛轉口正事,今兒早上張英就稟報自己,說潤福回來的馬車被人跟蹤了,那人後來進了八貝勒府。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八貝勒,昨兒個禮佛,他們上來搜人,碰到面說了幾句而已,他也沒說他是八貝勒,不過他們倒叫他八爺,不知道是不是”虛虛實實,潤福打着馬虎眼。
“他長得什麼樣?”胤禛鎖着眉頭問。
“沒看清”潤福理直氣壯的回答。這話倒不是假,她昨兒個第一眼沒看清楚,之後出於避嫌就一直沒擡頭仔細看。小命和好奇心之間她考慮都不考慮的選擇小命。
“哦,爺就不信你沒有半點懷疑”這麼多年下來,胤禛也算了解潤福的怕麻煩的性子,但對她的聰慧倒是更有了解。
“懷疑不代表事實,我不對非事實的事實發表事實的論段”潤福故意拗嘴的說着。
兩人這麼坐了一會,胤禛說乏了,就自顧進了內屋,歪着躺在潤福的炕上,手裡捧着潤福放在炕上的書《夢溪筆談》,邊看邊和潤福搭着話兒,潤福見胤禛這麼自來熟,也不好說那是我的炕,你別坐,索性就坐在炕下的桌子旁,手裡拎了針線,給自己縫個抱枕。
胤禛坐到快晌午,潤福正準備留飯,喜公公進來稟報“貝勒爺,福晉派人來請爺,說是宋格格要臨盆了”
胤禛聽了一怔,極快的起身,“爺這就來,你先頭去告了福晉”
轉身和潤福交代了下“你待會再過去吧,一個姑娘家見了血不好”話是很體貼,但這話說的意思就讓潤福默然了。胤禛見潤福沉默不說話,也不多說,起身去了宋格格的院子。
潤福在後面看着胤禛離去的背影,剛剛有些柔軟下來的心,又回到了現實中來。心裡告誡自己,這樣就好。
瞬間就回復了心神的潤福,又覺得自己一定是個助產的,要不着胤禛一過她這兒,不是這個懷了就是那個生了,都是好事兒。
收拾好針線,問了綠袖從庫房裡取了各式金銀裸子十對,又取了幾種精緻的小玩意兒,備下來了,準備下午送過去。這幾年下來,協助胤禛做生意潤福倒攢了一些私房錢,再加上嫁妝裡的一些不動產也經營的很好,在錢財方面倒是不短缺。
中午的時候,福晉派了人報喜,說宋格格生了個女兒,等洗三的時候,耿格格喊了潤福一起去看宋格格。
潤福感覺耿格格的眼神一直在偷瞄她,潤福側臉,漫不經心的問“我臉上有東西麼?”
耿格格忙羞紅了臉“不是,奴婢覺得鈕鈷祿福晉倒是越來越出落了”,她只是覺得鈕鈷祿福晉這麼側着看,有一股說不出的意味,不過她心裡還是覺得不開口的鈕鈷祿福晉更好。
潤福低低笑了聲,“這再醜的花苞長開了也好多少得變個樣”。
耿格格是個老實的人,聽潤福這麼一說,倒是又覺得是這個理兒。
倆個人都不是善於說話的人,這一路稍顯沉默,但勝在秋光不勝美好,特別是妖嬈的菊花來到了屬於她的時節,更開的恣意燦爛,兩人就一邊看着花,一邊走到了宋格格的院子。
一進門,潤福就見屋子裡擺滿了洗三用的物什,潤福有些好奇,走近去瞅瞅,好不了得,什麼挑臍簪子、圍盆布、缸爐小米兒、什麼花兒、朵兒、升兒、鬥兒、鎖頭、秤坨、小鏡子、刮舌子、青布尖兒、青茶葉、新梳子、新籠子、胭脂粉、豬胰皁團、新毛巾、銅茶盤、大蔥、片、艾葉球兒、烘籠兒、香燭、錢糧紙碼兒、生熟雞蛋、棒槌都備下了,槐條蒲艾水也熬好了,還有用胭脂染紅桂元、荔枝、生花生、栗子若干,零零散散的撲棱了個遍,潤福有點咂舌,這規矩,夠大的。
福晉就在那含笑坐着,年氏穿着平底的鞋,也坐在了她旁邊。
那拉氏見潤福進來了,拉過她的手,見潤福不停的去看那堆洗三的東西,她笑着說的說“這爺這些年難得添了子息,這個格格是個好兆頭呢,也熱鬧熱鬧”,說到這兒,潤福纔想起來,從李福晉四十三年生了弘時後,這兩年就連小產的信兒都沒,雖然胤禛有了嫡親的兒子,還有兩個庶出兒子,但子息較其他的阿哥到底是淺薄的多,難怪這宋格格的女兒會如此隆重。
年氏今兒個倒是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坐着,難得她不使臉色給潤福,她一時間還覺得不適應。
等李氏到了,福晉就帶了潤福和耿格格等衆人進了內屋去探看這宋格格,只見宋格格半靠着背墊,穿着淺粉宮緞的衣裳,額上纏着寸半寬的帕子,臉上的笑容也添了幾分真心。
那拉氏幾人忙道了喜,宋格格掙扎着想下地立着規矩,那拉氏忙把她按下了,衆人把東西遞給了伺候的嬤嬤手上,潤福就看福晉幾人和宋格格寒暄着。
潤福瞅見嬤嬤抱着小格格在旁邊站着,上前一湊合,臉小小皺皺的,潤福不禁想,真的好醜,比圓圓出生的時候還醜。心裡這麼想的,但還是很喜歡這個小小的,可愛的生命,不過她倒知道避嫌,這古今中外孩子是這宮闈鬥爭最大的工具,想到這,她又爲這小生命心疼。
這時候,喜公公在門口喊着“貝勒爺駕到--”
滿屋子的女人都收斂了笑鬧,團扇掩面,站着站的,坐着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