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的倚在律測之的懷裡,我稟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則乖乖的當個觀棋不語的僞君子。圍棋,又被尊稱爲國術,按棋道水準的不同而有九流之分。通常所謂的“棋士”,棋術當在一二流之間,真正的一流棋士,又被尊稱爲國手。
這麼看來,這位“無爲棋士”棋藝該當不俗纔是。可是……我越來越感到困惑,我的那些“想當然”似乎並不適合用在眼前這位老先生身上。
對面這位道貌岸然,不時想苦思對策試圖抓耳撓腮卻每每總是因顧忌形象問題而不得不做罷的將伸至半空中的手攔截下來改而探向一旁的茶杯試圖不着痕跡的轉移尷尬的猛灌茶的老人家真的是我想像中那慵容風雅、德高望衆的棋壇高手嗎?好像……不是那麼有說服力耶!
看他時而落子如飛,偶爾悔棋重來,嘴邊則不時碎碎念,滿頭大汗也來不及擦,一副急着與棋盤拼老命的模樣……即使是我這個一竅半通的外行人也敢大膽的拿出四字真言來概括:純粹亂來!根本是毫無章法嘛!
他的棋藝——好爛!
他的棋品——不用說,更差勁!
而他的“棋士”頭銜——要我來說,根本是浪得虛名!
我的頭又開始痛了!能與這位疑似死皮賴臉每一號的古怪老人平靜對弈而又能安之若素的人,不是聖人就是腦神經缺了那麼幾條。我懷疑律某人當屬於後者,否則任是誰看到無爲棋士近似耍寶的拙劣棋藝就該當仰天長笑了,偏偏他還是一臉嚴肅,讓我忍不住想對他拱手膜拜一番。
至於那個一直掛着虛假笑容的遲暮美人呢,則是始終保持淡淡的、微溫的笑意,對棋局既不表態,也不鬧場,從頭至尾噙着上斜三十度的嘴角有意無意的對我進行全身掃描。
想起他的“不準笑”原則,我心底咕噥一聲,但記起他當時難得的嚴肅認真表情,我還真的不敢含糊,當下不敢放肆的笑個一兩聲試試。於是端起律某人的茶淺淺品啜,借飲茶之名、行轉移注意力之實。眼一溜,便見着立於我右後方的時翼一直僵着臉,頂着額上莫名其妙出現的大塊烏青,眼觀鼻、鼻觀心的大玩默數綿羊的遊戲,脣角則發羊癲瘋似的不時抽動着。從頭至尾,打死也不肯看一眼棋局,我幾乎敢打賭:如果他願意多看一眼這局混亂不堪、毫無章法的棋局,他一定會當即笑場破功!
算了,不刺激他了,看他忍笑忍得那麼痛苦!開始有些肯定“笑不得”的必要性了。再看看執着大茶壺不時爲無爲棋士殷勤沏茶,看似忙得不可開交的時羽……怎麼?他是打算將棋士他老人家當水缸來養不成?這是目前爲止的第幾壺茶了?唔,是第三壺、還是第四壺……呃!打量着他一本正經的臉,我現在足以確信:努力保證不笑場果然是必行的——看看時家兄弟警言慎行的忌憚模樣,我想不照着執行都難!
不行了!再繼續待在這兒,我絕對會被憋死的!我一定得自力救濟才行!於是略略的掙了掙身子,隨即換來律測之似是吃了一驚的回視:“怎麼了?”他輕聲的問,絲毫沒有驚動到對面那位挖空心思想力挽狂瀾的老人家。
“呃,我……”這種時候,似乎不是實話實說的最佳時機吧?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待在這兒了呀,雖然他的懷裡真的很舒適,但如果非得佐以某位老人家的碎碎唸的話,我想我絕對不會多加貪戀的——這種事,等只剩我和他時的兩人世界再來享受也不遲!
“咕……”正在苦思脫身之計的我的扁扁肚皮驀的爆出這個相當不雅的哀號,我尷尬不已的擡眼對上他的眸,嘿嘿傻笑。
“餓了?”他蹙眉,似乎想退場,卻在下一秒被好不容易纔落下一子、耐性極端不佳的無爲棋士囔囔着“接着下、接着下”的命令下給拌住了。他的眉心開始隆裡皺褶,在聽到我的肚子又不識時務的哀鳴的那一刻。
只是,他的表現卻讓無爲棋士誤以爲是自己的棋招高明到足以反敗爲勝,不由興奮得狂笑:“哈哈哈!這下子你小子總該認輸了吧!”那個得意洋洋之色,看了真令我不爽——老哥,你是不是沒睡醒喲?人家測之的棋比你高明多了好不好!要他輸?天方夜譚啊!
“我自己去找吃的好了。”終於找到了最佳藉口,我那疑似餓了許多天的肚子果然是我命中的貴人……呃,貴肚!懶洋洋的望向正在往我們這邊看過來的尉遲暮,我抿脣——名義上,要卻用人家廚房,總得問過主人家纔是。看棋士他老人家不太有空理人的樣子,我只好屈尊降貴的勉強自己面對這位高人的高足:“尉遲兄……”
“對不住,”他笑裡藏刀的砍斷我未出口的請示,“我要觀摩家師不凡的棋藝,難得遇上律少主這樣棋藝與人品都爲上上之選的人才,我不想錯過這次絕佳的機會。”
平心而論,聽他說話簡直像在放P,沒有一句不像是在說反語的。但他臉上的表情明明很認真,很虔誠,讓人想不當真都難。那種無僞的孺慕之情,絕對不是在作假。那一刻,我瞭解到,他是真的敬重他的師父——儘管那位老人家古怪得令人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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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乖徒兒,這一招好好記下,反敗爲勝的必殺絕技呀!爲了讓你能夠學以至用,爲師不惜放水佯輸,你可要學好喔!”無爲棋士笑得不可一世,好像勝利已是囊中之物,說得跟真的一樣,一句“爲你好”就輕易抹殺掉他差點輸了棋的事實。
哈!信他纔有鬼!但某些人就是怪到不行,對這一番似是而非的論調竟然還能回得真像那麼一回事:“是,徒兒受教。”
嘔……寒毛倒豎三寸長,我敬謝不敏的放下茶杯,再難喝下一口。
這師徒倆,一個德性!睜着眼睛說瞎話,箇中高手呀!
算了!“翼,我們做飯去!”看他一臉踩了狗屎的鬼樣子,我良心大發的特許他陪同我一起缺席,反正我們待在這兒有些多餘。
“別累着了,有什麼力氣活兒就交給翼吧,你還很虛弱。”律測之放開環着我的手,眼中淨是足以溺死人的擔憂。
“放心吧,我會的!”是的!我一定會好好的奴役他的!狼心大動的放膽在他頰邊印下香噴噴的一吻,等了三秒,沒捱到預期中可能會有的巴掌,睜開眼才發現被偷襲的人正尷尬的紅着臉,卻沒有被一個男人親了之後的憤怒。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假設,我對他真的是很特別的?
所以,也許我們之前真的擁吻過,對不對?
望着律家主從三人以外的另外兩個局外人,在他們面前,律測之還是沒有表現出對我的舉動的不滿與鄙視,反而是窘紅着臉羞赧的一如鄰家男孩般可親可愛,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將之視爲是他將我和他之間暗涌的情意公然化的默許?
喔,呵呵呵,他沒說話,就代表默許了!心裡給它暗爽了那麼一下下。
“走了!”可惜得意不到一半,便被一臉不耐的時翼死命扯住往外走,那個速度之快呀,好似身後有出閘猛虎在追殺他一般!
“哎……哎哎!”一路慘叫着的是幾乎被拖着走的病弱佳人我,“喂!你走慢點,走慢點呀!”我還沒欣賞夠測之害羞卻不嬌飾的迷人表情咧!粉令人心動的咧!
“嘶——”重重的吸一口垂涎的口水,我依依不捨的被扯出品竹精舍。
“呸!”時小弟啐我一句,然後在一棟不房子前倏的止步,恨恨的摔開我的手臂坐倒在地。半晌後突然神經質的低笑起來,然後越笑越厲害,越笑越猖狂,大有一發而不可收的跡象。
不好!這小子,腦殼壞掉了,還是精神壓力太大?所以一個不小心,間歇性癲狂症終於開始發作了?哦!可憐的孩子!
我將手探向他的額——沒發燒嘛!
“你動手動腳的做什麼?不儉點!”啪的一聲,我細皮嫩肉的手被他毫不憐香惜玉的一把拍開,笑容奇蹟似的在三秒鐘內剝落,時小弟再度神速的恢復成之前面對我時的那付拽樣。嘖!看了就想海扁的那種!
“我好像昏迷了好久?”探頭一望才知道這兒是廚房,可惜食材卻相當短缺,除了數量可觀的冬筍之外,就只剩下一兩顆凍蔫了的白菜。難不成待會兒我們得吃這些?天啊!我是病人耶,這種營養不良的單調食材似乎不怎麼適合我吧??
“昏迷?你確定那是昏迷嗎??哪個人昏迷時像你這樣的?平常人模人樣的,一發燒就化身成了採花大盜,哪一次不是過分至極的巴着我們少主搞偷襲的?……”時小弟臉紅紅的對我的說法嗤之以鼻,不過今天他的良心還沒被狗給啃去所以等他抱怨夠了,纔開口給我解惑:“今天也算的話,你一共‘瘋’了五天啦!”
不是“昏迷”也不是“生病”,而是發“瘋”喔?!我撇撇嘴,神經兮兮的刺探軍情:“那個……我生病時,我和你家少主真的……呃、那個……呃……了嗎?”“接吻”兩個字到了嘴邊竟然開不了口,我窘紅了臉期待時小弟以高超的悟性瞭解我問題的主旨。
“那個?哪個!”時小弟的反應告訴我,他的慧根實在有待商榷!
我大嘆口氣:“就是親吻啦!我真的和你家少主……呃……了嗎?”
“你還說!”時小弟突然發作的站直身將我推到一旁,氣急敗壞的以手對着我的鼻尖指控:“都是你!都是你……搞個什麼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死巴着少主不放,恬不知恥的非要少主親你才肯服藥……你……你、你……”他氣得開始結巴,一付跳腳的不甘樣!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少主爲了你的無理取鬧而賠上終生幸福,你……你要我家少主如何面對天下羣雄?!”說到傷心處,時小弟眼框開始泛紅。
“呃?”賠上終生幸福??如何面對天下羣雄??這……這個問題……的確不太簡單!如果我們之前沒有親密接觸而單純只是兄弟間的患難與共的話,這個問題根本不會出現!但如果是我們彼此都有情愫暗生,那麼,以律測之的身分地位,他選個男人相攜一生的事,必定會成爲江湖中的一則笑柄。
短暫的幸福過後,我們接下去要面對的纔算是真正的考驗吧!我,一介沒沒無聞的草芥倒是沒什麼,倒是他——決定權在他的手上啊,他會做什麼選擇?
算了!這種事,現在來煩惱未免太早!或許律某人只是一時迷惘而已,說不定哪天他突然了悟過來而決定將我們的曖昧歸於純粹的兄弟情分呢?那時再來煩也不遲吧,別太苛刻自己了!
拋開這個令我陰鬱的話題,我轉而發問:“這個無爲棋士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爲什麼我們要找上他咧?”找這種怪里怪氣的老人家辦事,會不會不太可靠呀?
“找上他,是因爲他離我們最近。在現今的江湖中要找到援手,也只有他纔有資格了。再說了,會迫不得已的找上門來,還不都是因爲你!”那根蔑視的指轉移陣地的猛戳我單薄的胸口,痛得我差點嘔心瀝血給他看,他才後知後覺的收手。
“咳咳……!因爲我?”呀?我有那麼得人心嗎?好感動喔!原來時家兄弟也是關心我的安危的嘛,我就說我做人很成功,雖然時小弟的嘴很壞,時羽的對我的態度很難了悟,但他們都會關心我了噢……
“你少自作多情!要不是你拖累我們,我們也不必出此下策!”時翼毫不客氣的兜頭澆了我一桶北極冰水,以一種“你很白”的鄙視眼神看着我——好嘛!我現在相信我做人很失敗的事實了,得你這樣不嫌太傷人咩?別忘了當初拖我下山的幫兇之一正好是你哎!
我委屈的咕噥。
“只能找他了嗎?……這個無爲棋士……真的那麼行?可是,他很古里古怪的耶!”當下十分有魄力的忽略他的言語攻詰,我接續方纔的話題。
“何止!他不僅古怪至極,還極端的喜怒無常。行事向來只憑一時興起,毫無章法可徇,正邪不分、善惡不辯,只要有棋可下,天大的事也擾不到他分毫!要找他辦事,唯一的條件就是陪他下棋。只要他贏得爽了,管你是什麼罪大惡極的江湖怪梟還是該當凌遲處死的魔頭煞星,他一概可保你平安無事。”
偏偏這位素愛亂來、其他方面一把罩卻獨獨衷情於下棋的老先生棋藝實在不怎麼行,十年如一日的永遠不會有所精進,棋品之差已廣爲流傳於江湖,卻驕傲得永遠不肯承認自己在對弈方面技不如人。要是你有事找他幫忙卻不小心贏了他,對不住,你的事你自己解決!如果你輕而易舉的將棋輸給了他,精於察言觀色的他一旦發覺你是故意在放水,哼哼!前途一樣無亮!
所以,無爲棋士名動江湖,不僅因爲他的古怪與高度的武學修爲,還因爲他的爛水平與他的天性涼薄。至今,能成功請動他幫上忙的人,也許用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聽起來,他似乎一無是處嘛!”綜上所述,我斷然下了總結。
“錯!無爲棋士還有一項長處——一諾千金!一旦他老人家願意幫忙,便會幫到底,絕不鬆怠!”
哦?一諾千金嗎?那麼說來,只要測之能讓他贏得開心了,他就極有可能答應幫忙嘍?一旦他介入了此事,那就平空多出一股巨大的勢力,對整個翔龍社乃至整個江湖都會有極度的影響吧!
“只是,測之要輸棋……很難吧!”要放水又不能讓他察覺,高難度動作!
“少主一定辦得到的!”時小弟正色的申訴他對他家少主的高度信任。
是啊!茲事體大,怎麼可以失敗!可是……哎,好事多磨喲,爲什麼我們得遇上這種難搞定的狠角色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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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麼,但爲了過渡,大家將就着看一下吧……汗!